《大师兄有感情》潇洒鱼

5、第五章

　　大衍仙朝建立之初，紫云弟子还带着酒仙在外流浪，他们从关山一带徒步行走，长途跋涉，半个月后到达离太虚不远的泉州。泉州是凡间城镇，也是中夏大洲的边缘地带，靠近修真界，难免被大劫波及，平民百姓早在大劫初期便搬离此地，深入大洲腹地，现在待在泉州内的基本上是修仙之人。

　　到达泉州的当天，酒仙在泉州城城门口遇到了自己的多年好友桃仙。
　　桃仙是关山一带桃花门的门主，和酒仙交好，两人志同道合，常年把酒言欢。
　　见到阔别已久的老友，酒仙一时激动，趴在紫云掌门陆之瑶背上喘成了“破风箱”，咳嗽声可谓是响彻云霄，成功把他在城门口忙活得忘乎所以的老友给招来了。
　　桃仙一见到酒仙的惨状，大惊不已，竟涕泪横流，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牢牢抓住酒仙的手，颤巍巍地问道:“老酒啊，你怎会受这么重的伤？”
　　酒仙被他抓得紧，又觉得老友又哭又笑的表情像极了一副面具，心里不太舒服，皱眉道:“放心，死不了。”

　　酒仙被桃仙送到了一处三进大宅里，虚弱地躺在床榻上，桃仙亲自给他喂完药，一边喂一边愁眉苦脸地谈云列涯创建仙朝之事，言辞中多有责备之意以及……不易察觉的嫉恨之情。
　　酒仙心不在焉，像是一具行尸走肉，僵硬又迷茫地喝下一勺又一勺喂来的药汤，咽下最后一口时，酒仙撩起眼皮，赏他一个目光，淡淡道：“老夫记得，你向来不关注这些事情。”
　　桃仙噎了一下，艰涩道：“时局不一样了。”
　　酒仙将他的表情收在眼里，神情冷漠，像是在看一个事不关己的陌生人：“的确不一样了。”

　　酒仙一行人在太虚山对面安置完新家之后，陆之瑶小师弟奉命下山，回来时揣着一封书信。酒仙接过书信，展开来一看，只见上面写道:桃花门门主桃仙携门内弟子投奔大衍仙朝，入天机十二部，成桃华部。”
　　酒仙反应平淡，放下书信，过了良久才叹道：“老夫早就料到了。他骂云列涯是心存嫉妒，投靠云列涯是贪慕荣华富贵。大劫过后，修真界千疮百孔，大衍仙朝势起，道貌岸然之辈纷纷暴露本性，老夫算是看走了眼。”

　　室内，酒仙朝向摇晃不停的烛火，摩挲着怀里的酒壶，平静道:“老夫不喜他为人，但不曾怪过，毕竟他未行害人之事，只是我俩道不同不相为谋，早早就断了联系。”
　　席云亭道：“时局艰险，人心难测。”
　　酒仙道：“世道动乱，别有用心者多如牛毛，而最叫人胆寒的是搅混水的居心叵测之辈，例如拦截消息、隐瞒幽冥存在的人。”
　　谢了君沉思道:“能在修真界动乱时刻拦截太虚求援信息，还不叫人察觉，想必不是泛泛之辈。”
　　酒仙沉声道:“现在就算是有心查，也不知从何查起。”
　　席云亭道:“极有可能在大衍仙朝。”
　　酒仙道:“老夫也是这么想的，但范围还是太广了。大衍皇室、天机十二部、十大世家、三大书院……不晓得是谁，亦不清楚动机。”他思来想去也得不到一丁点头绪，愁苦不已。
　　谢了君倚靠着墙壁，双手抱臂，站没站相，语气却是很正经:“没有线索，想得再多也是无济于事。”
　　酒仙心知有理，但难解心中郁气，他在房里踱来踱去，却是又想到了一事，停步问道:“接下来，你们作何打算？”

　　谢了君料到会有此一问，心想:还能有什么打算？该吃吃，该喝喝，勤勤恳恳种田，认认真真修行，闲暇时刻逗师侄，分身乏术戒焦躁，早中晚念清心咒，快快活活做长老。要是席云亭不下山，自己就带领那群“猴子猴孙”每天“晨昏定省”，没准伺候好了，这位爷儿就会彻底绝了下山游历再不归家的念头......
　　谢了君脑子里掠过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面色不显，把所思所想压缩成一句话：“老样子，看一步走一步。”
　　酒仙睨了他一眼，冷哼出声，仿佛已经透过此人的臭皮囊看出了腐朽的本质。
　　席云亭道:“我留在太虚山。”
　　这六个字简短，却有力，谢了君明知结果，却还是松了一口气，忽上忽下的心落在了原处。

　　“非常时刻，你自然得留在太虚，再怎么说，你也是太虚弟子，即便早年......”酒仙话说了一半就自己停住了，和席云亭大眼瞪小眼，随即没好气地说：“仙朝迟早会知道你还活着的消息，在他们察觉之前，你和你的师弟师侄得有能力自保。而且仙朝最忌惮你这样的人才，但最想要的也是你这样的人才。一旦知晓，或许会借机拉拢。”
　　他晃了晃自个儿的酒壶，透过窗缝望向挂在天上的圆月，心中的郁气莫名散了不少，爽朗笑道：“老夫先走了，再不回去，陆之瑶、夏小莫那群小崽子估计得找上门来了。”
　　谢了君思及对面邻居的性格，提醒道：“也有可能会趁你不在，偷偷下山寻欢作乐。”
　　酒仙对他又是冷哼一声，咬牙切齿：“狗嘴吐不出象牙。”
　　老人家推开房门，中气十足地迈了出去，临走前转头对谢了君道：“切记，早中晚念清心咒，想办法压制住你心里头的东西。”他说完，不作任何停留，脚一蹬地，腾空而起，披月光，踏风霜，像翱翔于空的大雁，转眼不见踪迹。

　　谢了君关上房门，听到身后的动静，心里咯噔了一下，忽然想起自己并没有给席云亭安排住处，进而又想到太虚山住处满人的“惨状”。
　　他硬生生把自己从沉闷的状态里拖出来，内里沾了点喜意，装模作样道：“山上住处不够，委屈师兄与我挤一窝了。”
　　席云亭：“没有空余的厢房？”
　　谢了君面无表情：“没有，宅子里就一居室一后院。”
　　席云亭点点头：“我睡软塌吧。”
　　谢了君摇头：“师兄睡床，我爱睡软塌，不睡不习惯，从小到大，始终如一。”
　　席云亭注视着他，好整以暇地说：“我记得你小时候特别喜欢赖在床上。”
　　谢了君：“......”
　　席云亭：“撕也撕不下来。”
　　谢了君深谙“抢占先机”之道，当即扑在软塌上，一手伸向床铺，恭恭敬敬地客气道：“请。”
　　席云亭：“......”

　　他站在字画前没动，目光投向床铺的所在，谢了君趁机借着烛光细细打量他。
　　席云亭长相不错，肌肤光滑莹润，鼻梁高挺，眉毛有些寡淡，唇珠饱满，嘴角自然上扬，仿佛天生就带着微笑，最吸引人的就是眼睛，眼尾微翘，似花含情，明亮有神，是一双典型的桃花眼。
　　谢了君脑子里浮现出贵公子身披狐裘，半躺在香榻上细细品茗的画面，得出结论——要是某人出生在凡间富贵人家里，估计门槛都要被媒婆踩塌。
　　谢了君见对方走向床铺，便含糊道：“我睡了。”随后，他闭上双眼，默念起烂熟于心的清心咒，让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在脑海里滚过一遍，摒去杂念，很快就睡过去了。

　　谢了君以为可以一夜无梦，却没想到还能与阔别多年的噩梦重逢。
　　梦里，黑云蔽日，风涛如怒，谢了君处在一片废墟里，破烂不堪的衣裳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只有十岁大，脸蛋瘦小，嘴唇苍白皲裂，皮包骨般的身子血痕斑驳，却好像顾不得疼，也顾不得冷，匆匆爬向躺倒在血泊里的女人。
　　女人气息微弱，双目瞪圆，看上去就像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她一看到谢了君瘦小的身影，眼里竟有了点亮光，嘴唇翕张，声若蚊蝇：“少主……”
　　谢了君说不出话来，伸手颤颤巍巍地摸向女人苍白的脸蛋。然而，等他触及女人的肌肤时，女人已经没了气息。
　　他僵硬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着女人的尸首，内心惶恐不安，却感受不到一丁点的悲伤。谢了君冷漠地想，保护他的人死了，那么他是不是也要死了？

　　忽然间，浓云翻滚，仿佛汹涌的波涛一浪翻过一浪，云层中央像是被撕裂了一大块，泼洒下一片灼眼的金光。一名白衣少年自光亮处御剑飞来，面带微笑，神采飞扬，他在废墟的上方停了下来，于半空中驾轻就熟地跳下飞剑，轻巧地落在地面，踩在溅满鲜血的石板上。
　　谢了君心有所感，抬起头，撞上了对方的目光。
　　那双眼睛漆黑无比，像是看不到底的深渊。谢了君在其中看到了无尽的寒意，全身发冷。
　　一个声音悄然响起，像一簇邪火，撩拨他脆弱的心口，带着难言的诱惑：“师叔……杀了他，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