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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二章合并 ...

  •   【我有红酥手】
      又是一年春至,细细的春光下纸鸢似雪,桌上的颜料却甚是齐全。我深爱的人正俯身作画,用点点颜色勾画我的眉眼。
      夙,阿夙
      我心中默念这几个字,这是我自十三岁起就深深的系在心里的字。
      那时,也是一年春季吧。

      正是柳飞扯絮的时节,京城车马如流,一派繁华,那时我年纪小,梳个垂鬟髻就招摇过市。
      “小姐,过来看看,美人鸢,靖国公家公子的美人鸢。”
      我不由停步细看,都说王家有子擅画美人仕女,我倒要看看是怎么个样子,心里,是存着一份好胜之心的。
      画上仕女眉目流转,姿态雍容,衣裾当风
      不自觉的,我轻轻抚上画上人的眉眼,画上线条如水般流过,衣带如云,眉目似画,我有些贪婪的摸着,琢磨着线条的走向纹理。
      “小姐,要买就买,您这样摸……”
      我抬起眼来看向那小贩,他眉头已微微皱起,眼里有几分不耐的神色,呵,原来不过是为了阿堵物。
      我回身向跟在身后的小丫头说道:“翠微,你付钱。”
      小贩顿时眉开眼笑,未等翠微问他价钱,便伸出一个手指,他说:纹银一百两,少一个铜子都不卖
      等我拿着纸鸢走开的时候,翠微还在旁边念道:“一个纸鸢就要纹银一百两,哼,我听说这些纸鸢都是捡来的,亏他敢开那么高的价钱,也不怕亏心钱赚多了半夜鬼敲门。”
      我却心满意足。那时祖父还在世,家里似乎有花不完的银子,开不完的宴席,赏不尽的繁花。
      当整个世界都被繁花团簇,我看见的不是这个世界,而是枝叶与华容之间片隙光影,于是满眼虚浮的繁华,我梳妆,我描眉,我的双鬟换作云鬓,我在水榭里对着那纸鸢一笔一划的临摹,夕阳踏水而来,我的兄长轻敲玉杯,为我唱过一曲长安道。
      美人劝我急行乐——自古朱颜不再来。君不见外州客,长安道,一回来,一回老。
      他问,好不好听?香山居士的词,我嫌原来的调子不好,新谱了曲子。
      我一笑,手下小心翼翼地捧起雪浪纸,凑到他跟前:你先说我这画儿好不好看?
      他低声笑了:可惜不是活的,给为兄把画里的美人变出来吧。
      我呸了一声,心里有些得意,又问:那……那与王公子相比呢?
      兄长弹了下我的额头:差的远,差得远,你画美人,那就是纸上的人,不新鲜,所以画里的人再美,也不得夺身而出,相比之下,阿夙的美人则有了神韵,啧啧,只有曹植才诵得了洛神,也只有男人才画得了美人。
      我若有所思,又铺开宣纸,墨笔舔了墨,兄长看了看我,笑了一下:“我的妹妹果然有些痴。”
      便提着酒壶离去,直到他走出很远去,我还能听到那故作苍茫的歌声。
      长安道,一回来,一回老。

      【徒夸好颜色】
      兄长说我画不了女人,我不信,但练了一阵,我发现我真的没法在画技上更进一步。
      她们做着相似的动作,脸上却是一样的神情,扑扇的女子与绣花的女子同样娴静,连笑容都相似。
      天也。
      于是我干脆开始画男人。
      这是一个非常冒险的举动,我将所有侍女屏退,将自己锁在阁中,关闭所有窗户,门背后用胡床顶住,然后铺开雪浪,碾墨,备赭石,朱红,石绿……当墨色落在熟宣之上时,我的心里升起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有一些羞耻,又有一些难以言说的欢悦。
      画的第一个男子不是祖父亦不是兄长,是靖国公家的……王公子。
      我其实没有见过他,因此只能在心中想象着他的神情,他定是极出色,眉眼如山水般神秀,身姿秀挺,着白衫,衣带飞扬。
      画成,细细端详,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画上男子,身形有些像兄长,额头有些像祖父,眉目间有些牵强,过于秀气,像是原先笔下的仕女图一般,只是延长了一些。
      我有些泄气,但仔细一响,或许王公子并没有如此丰神。于是拿起笔来给画上之人添了两撇胡子。我想他或许与哥哥不一样,不是文弱之人,我还画过他的行猎图,手执长弓,利簇在弦。
      雨天里我会画他撑着一把八十四骨的油纸伞,身边万尺荷塘,雨打春波。
      几个月过去,我越发不爱与人说话,每日便是将自己关在屋中,画、画、画。有时兄长会来看我,他说,我要带你出去转转,你这样闷着,倒生出病来。
      我摇头不应。
      他笑了笑,揽了我的肩:“你还记得纸鸢上的美人么?我前几日见着一个,真真与纸鸢上的女子一模一样,我带你去看看。”他看看了我,又说:“唔,你这样去不太好,我给你我小时候的衣服。”
      这一次我意外的见到了王夙。
      那个只存在在传说中的,我一遍遍描绘的王夙,原来是这个样子。
      姿容美好更胜妇人。身姿清俊,肌肤胜雪,他斜了眼向我看来,眼神中有些不经意。
      却看得我低下了头,我的脸很烫。
      “这位是?”
      “是我远房亲戚,叫顾采,才十二岁。”
      兄长故意将我的年岁少报了两岁,因为我很矮,实在不像十四岁的少年。
      兄长向王夙说道:“我家这位小兄弟也爱丹青,你有空指点他两下。”
      王夙笑着点头,让我坐到他的身边。
      点燃明烛,好酒上桌,一个家伎抱琴前来,烛光微黄,仿佛是存了许久的宣纸的底色,将美人托在眼前。她的眉目我极熟悉,正是纸鸢上的女子。此时我真是有了错觉,只觉得那女子,便是从宣纸上走下,停在这古旧烛光之下。她拨弦,巧笑,衣带在灯光下镀金,我竟看呆了。
      在一瞬间明了家兄所说,这是我的笔下描绘不来的神韵。
      “你学丹青,有几年了?”
      酒过一巡,王夙问我。
      “六……六年,自六岁起。”我粗着嗓子说道,因为紧张,我说话时有些结巴。
      “你画来给我看看。”他笑着对我说,身周有微薄的酒气,以及淡淡的口脂香。
      大庭广众下展卷,我不是不羞赧的,然,握笔在手,便有了几分底气,胜雪的兔毫裹起灰黑的墨来,惴惴的心渐渐底定,笔走纸上,手竟也不再颤抖,只驱着墨色一路向前,唇间噙笑,心中只问,王公子,可见佳人入画?
      不忘一点朱砂,画成。站在桌旁的哥哥惊呼一声,我向他笑了一下,我知道他看出来了,因为那正是我的画像。
      王夙眼间的神色仍是淡淡的,说道:“功底不错,却也缺了几分生气,真是可惜了这女子。”
      我自知不如他,心下只有敬,再无好胜之心,粗着声音只道:“请公子指点一二。”
      他笑,竟携了我手走到那弹琴的女子身前,跟我说:“你看她。”
      我的脸已烧成了彤云,却也不想挣出手来,只得依言向那女子看去,但觉眉目如画,却看不出其他。
      我踌躇了一下,说:“姐姐真好看。”
      美人一听便捂嘴笑了,王夙对我说:“你看不出来么?顾采,你要欢喜他。”
      于是我又盯着那女子看,身后有人起哄:“顾采,应该看进她绫罗里去。”
      哄笑声起,我的脸更红了,只偷眼看向王夙,他许是知那人只是开玩笑的,脸上并无愠色,只缓缓说道:“公睿,你要向翠翘道歉。”
      哄笑声瞬间停了,闹事的人知道王夙的脾气,只得厚颜站了出来,向翠翘说了声抱歉。
      王夙淡淡一笑,又对我说:“我是要你看她的眼睛。”我依言,只又听他道:“你要在这一瞬欢喜上她。”
      心下蓦然停跳一拍,却有一种绝望的情绪升起,让人有些意兴阑珊。
      我讪讪,点点头道:“唔,谢谢公子指教。”
      不知王夙看没看出我的失神,我不敢看他,只盯着屋角的一株梅花,越看越上瘾。
      王夙松了我的手,又坐回席上,对我哥哥说:“你家小兄弟挺聪明,只需稍加点拨,便懂了窍门,以后若是再有疑问,让他来府上找我便是。”
      兄长忙拱手道:“不敢,顾采他是来我家暂住几日,明日便要启程回南海,今日点拨这一二句,已是他的福气,过后时日,就不叨扰王兄了。”
      兄长的脸色有些僵硬,我知道他是生气了,再不敢多说。王夙只看了我一眼,“唔,”他说:“既然今后再难谋面,我送你一幅画吧。”
      “多谢,”我轻声拒绝,我向右一顾,指着方才我画得那幅仕女,道:“公子丹青,千金可求得,我要的是万金亦求不得的事。”
      “哦?”他问道,俊朗脸上起了兴致,“是什么?”
      “我希望公子能将小子拙作挂在您书房的墙上。”
      他大笑起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好,就听你的,只是家父常到我书房来坐坐,所以,怕只能将这幅画挂到卧房了,不知道小兄弟意下如何。”
      我瞬间失语,半天只道了声,好。

      灯火阑珊,我随兄长返家。
      车轮行在青石路面上,压出辄辄的声响,我撩起帘子,看向车窗外的无尽夜色,街坊已沉沉入眠,半轮明月悬在树梢,月色填充了这偌大世界的空寂,远处,更声是一曲难眠的歌。
      “别看了!”
      哥哥低声喝道,我不情愿的放下了帘子,向你道:“我知道你生气了。”
      “换你你不生气?小薇,你是顾家的千金……怎么呢……画自己的模样呢?”
      我叹了口气,我不过是想让他记住我罢了。
      我不说话,兄长却不会饶了我:“疯丫头,以后不带你出来了,再带你出来我不姓顾。”
      我只得哀求:“不这样了不这样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哥,你别把这事告诉祖父。”
      他依旧一副横眉立眼的模样:“我敢呀?”
      我笑了,又蹭他:“谢谢你带我出来,”又说:“你希望你妹夫是什么样的。”
      兄长看了我一眼,笑了一声:“牡丹亭看多了吧?”
      我笑,夺了她的折扇,半遮面,轻声哼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付与断井颓垣……”
      兄长不理我,只继续说道:“我妹夫当貌似潘安,财比石崇,又得弹得琴,做得画,还得写得一手好字,就像你兄长我这样。”
      我笑得喘不过气来,只损他:“是像王公子那样吧?”
      兄长佯怒道:“王夙……他有什么好?”
      我斜眼看他:“真没有么?”
      兄长捏着下巴想了半天。
      “他有一个过世的桓夫人。”
      我挑眉看他,问道:“然后呢?”
      “他有至少十八房姬妾。”
      “胡吣!”
      他一拍大腿:“全天下的女子都想嫁他。”

      那是一段最好的时光,早韶华,美姿貌,我的家族在朝中仍能站得住脚,而我的哥哥,还是最疼爱我的人,他还不是个赌徒。
      清冷月光下,辄辄车声中,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唱的那支曲子,竟成了谶语。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付与断井颓垣……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二章合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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