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梦沉》梨亭不悔

2、壹

　　沧澜苑地处幽僻，虽是初秋时分，静夜里竟已泛起丝丝透骨的寒凉。

　　宁澜偎着薄衾，款了款身子，终是觉着有些倦了，便随手放下那本嵇康的《琴赋》。枕上柔柔乌发，正待合眼，突见窗棂处暴起一线亮白的银光，一个黑衣人破窗而入，月华自梨木断缘处恣意倾泻，在她身后犹如水银碎成一地。

　　宁澜惊起，下一刻，一个尖锐冰凉的物事抵上她的咽喉。

　　“不要出声，否则我杀了你。”

　　方寸之间，骤然听得这深沉而略带沙哑的男声，与此同时，空气里弥漫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宁澜机械地动了动下颌，借着月光，她果然看见来人右肩有一处伤，血水浸透衣襟正沿着他的手臂汩汩流淌到铁剑上。

　　霜刃纵然锈迹斑驳，却泠泠然泛着幽光，不沾染一点猩红的颜色。

　　那人不再言语，似在凝神细听，空寂的深夜唯闻秋虫声声鸣唱。

　　陡然间，黑衣男子纵身跃起，随着剑尖抽离，宁澜感到一阵虚脱。

　　她扶住床榻，还未定神，外间一声粗暴的猛响，门闩落地，门被无情地撞开。

　　大总管李公公带着一众侍卫闯了进来，平素清寒狭小的沧澜苑内一时间围满了人。

　　他一双吊梢儿三角眼尖利地在宁澜周身逡巡，忽然看到衾角挂着殷然血迹，薄唇一动，尖声细嗓地冷问：“静嫔娘娘，这么晚了，可是遇上什么歹人搅扰您清梦啊？”

　　宁澜一颗心突突直跳，话到口边却忽然顿了顿，抬首恭谨道：“回公公的话，夜里我本在榻上安睡，忽听得屋内一阵响动，惊起时见一个黑衣行客穿窗而过，似是往……”她欲伸指比划，虽强自镇定，素白的纤指仍不住颤抖。“往西南方向去了……”

　　“啪！”厚掌带风，狠狠掴在她面颊上。“给你根竿子，你还真就往上爬了！真是说的比唱的还要好听！” 宁澜痛得颧骨几欲震裂，下一刻头皮更是一阵撕裂地钝痛。

　　竟是李公公不甚解气，拽过她的乌发将她摔在冰凉的地面上。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搜啊！”

　　宁澜只听到一片桌台倒地、杯瓶碎裂的嘈杂声，侍卫衣甲相碰，铁片冰冷的撞击声，还有李公公尖锐的怒骂声。

　　“窝藏刺客，就算你有十个脑袋也不够赔！什么西南方向？竟敢诬陷菀贵妃……”

　　原来……他是个刺客啊……她伏在地面上，忽然便觉得有些可笑。

　　……也罢，这牢笼一般孤冷的沧澜苑，她早已不想再呆下去了。

　　可是令她诧异的是，那群侍卫仔细搜查了一遍后，竟未发现什么人。

　　李公公终是无计可施，忿忿然丢下一句：“藏得了一时，藏不了一世，我不会替你收尸！”

　　待那群人走后，方才喧嚣一时的沧澜苑重归死寂。宁澜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回想适才那一番折辱，不由得眼眶酸涩，珠泪滑落。

　　良久，一个人无声无息地站定在她身前。宁澜收住哽咽，淡淡抬眼，那人探腕上前，隔着衣衫将她扶了起来。

　　此时宁澜方是认真地看清来人容貌，峻峭的面庞犹如刀削，一双星目炯炯有神。

　　那人抱拳匆匆向她施了一礼：“在下何隐，多谢姑娘舍命相救。只是此间尚有要事在身，救命之恩恐于黄泉得报。”说罢，便转身跃离。

　　“你还要去行刺吗？”

　　闻此，那人的脚步有片刻迟缓，终是未曾回头。

　　宁澜注视着他离去的方向，月明星稀，晚风凉彻。是了，她没来由地，救了个陌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