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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年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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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三,小年。
将军府里终于多了些年节应有的忙碌与喧腾,虽然这喧腾也带着李澜治下特有的井然有序。
仆人们洒扫庭院,擦拭门窗,更换桃符,悬挂红灯。厨房里飘出蒸糕炸物的甜香,混合着松枝和檀香焚烧的气息,驱散着冬日的凛冽。
苏婉柔的身子在太医的调理和李澜不动声色的监督下,似乎真的有了些起色。虽仍比常人畏寒,但像上次暖阁那样突如其来的眩晕,再未发生过。只是心头那莫名的悸动和脸上容易发烫的毛病,却似乎随着年关将近,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李澜不动声色,却将更多时间留在了府中。
甚至将一些不太紧急的军务,也带回了书房处理。有时批阅良久,抬起头,总能看见她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或看书,或做针线,或只是望着窗外飘雪发呆。阳光透过窗棂,在她周身勾勒出柔和的轮廓,那画面宁静得让他常年处于紧绷的神经都为之松懈。
他会在她察觉前收回目光,重新专注于手中的卷宗,唇角却会不自觉地,牵起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
小年这日,按例要祭灶。
李澜无父母高堂,府中便一切从简,但该有的仪式却不能少。周嬷嬷早早备好了糖瓜、草料等物,在厨房外的院子里设了香案。
苏婉柔被裹得严严实实,站在廊下远远看着。她体质不宜近烟火,便只在旁观礼。
李澜换了身稍正式的靛青常服,立在香案前。他身姿挺拔,神色肃穆,拈香,行礼,一举一动皆沉稳有度,带着军人的利落,又透着良好的仪态修养。
香烟袅袅升起,模糊了他冷峻的侧脸线条,竟显出几分平日里罕见的庄重的柔和。
苏婉柔看得有些出神。
仪式很快结束。李澜转身,隔着庭院,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苏婉柔心尖一跳,下意识想低头,却见他已迈步朝她走来。
“外头风大,回屋吧。”他走到她面前,很自然地说道,目光扫过她被风吹得微红的脸颊。
“嗯。”苏婉柔应了一声,跟在他身侧。走了几步,她忽然想起什么,慢了半拍,细声问:“将军……今日可还要去营中?”
“不去了。”李澜道,顿了顿,又补充,“年关已至,营中无事。”
苏婉柔心里没来由地松快了些。虽然他在府中,她也多半只是远远看着,或安静地待在同一个屋子里,可知道他在,和知道他不在,感觉终究是不同的。
晚膳比往日丰盛许多。
周嬷嬷特意吩咐厨房做了几道寓意吉祥的年菜,还备了一壶温好的屠苏酒。李澜让下人都退了出去,只他们二人在偏厅用膳。
红烛高烧,满桌佳肴,倒真有几分过年的团圆气氛。只是桌上这团圆的两人,一个沉默惯常,一个讷于言辞,席间依旧安静。李澜给她布了几次菜,都是清淡易克化的。苏婉柔小口吃着,偶尔抬眼偷偷看他。他喝酒的姿态很好看,手指握着青玉杯,仰头饮尽,喉结滚动,带着一种洒脱的利落。
“尝尝这个。”李澜将一碟晶莹剔透的桂花糖年糕推到她面前,“不很甜。”
苏婉柔夹了一小块,放入口中。年糕软糯弹牙,带着淡淡的桂花香和恰到好处的清甜,确实不腻。她眼睛微微弯了一下,点点头:“好吃。”
李澜看着她满足的细微表情,端起酒杯,又饮了一口。辛辣的酒液入喉,心底那簇火,却似乎被这简单的、带着甜意的满足感,熨帖得更加灼热而绵长。
膳后,两人移步暖阁。
周嬷嬷早已命人将暖阁收拾得格外舒适暖和,炕桌上摆着干果蜜饯,还燃了清雅的岁寒三友香。
窗外,不知谁家顽童,早早地点燃了爆竹,远远传来几声噼啪脆响,更衬得室内宁馨。
苏婉柔坐在炕上,手里抱着一个鎏金手炉,看着李澜在对面坐下,拿起一本兵书。
烛光下,他侧脸沉静,长睫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她忽然觉得,这样安安静静地待着,什么也不说,也很好。
不知过了多久,李澜放下书,
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倦意。他抬眼,见苏婉柔还醒着,正望着跳跃的烛火出神。
“不困?”他问。
苏婉柔回过神,摇摇头。其实有些困了,可又舍不得这难得的温馨静谧的独处时光。“还……还好。”
李澜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却也没重新拿起书。他静坐了片刻,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低沉:“开春后,若身子好些,可想出去走走?”
苏婉柔怔住,有些反应不过来。“去……哪里?”
“京郊有几处庄子,景致尚可。或者……”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你想去何处看看?”
苏婉柔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在苏家时,她出门的机会寥寥无几,更别提主动说想去哪里。她迟疑着,慢吞吞地说:“我……不知道。将军觉得……哪里好?”
“庄子清静,有温泉,于你身子或许有益。”李澜道,语气是陈述,却带着征询的意味。
温泉……苏婉柔只在书里看过。她心里生出一丝模糊的向往,轻轻点了点头:“好。”
一个字,却让李澜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他“嗯”了一声,重新拿起书,却似乎也没再看进去。
夜渐深,窗外偶有零星的爆竹声。苏婉柔到底抵不住困意,靠着引枕,眼皮渐渐沉重。手里抱着的手炉慢慢滑落。
一只大手伸过来,接住了下滑的手炉,轻轻放到一边。然后,那手顿了顿,落在她的发顶,极轻地,揉了揉。
苏婉柔在迷糊中感觉到那温暖触感,无意识地朝那热源的方向偏了偏头,蹭了蹭,发出一点细碎的满足的呓语,彻底沉入梦乡。
李澜的手停在她柔软的发间,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如丝绸般的触感,他维持着这个姿势,许久,才缓缓收回手,目光却依旧流连在她恬静的睡颜上。
烛火在她脸上跳跃,长睫在眼睑下投出乖巧的弧影,唇色不再是毫无血色的白,而是淡淡的樱粉。
草木困于囹圄,移栽于室。
李澜莫名又想到了这句话,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但他知道他想将这一刻的宁静永远留住,想看她眼中永远这样毫无阴霾。
年关的爆竹声,远远近近,宣告着旧岁的终结,也预示着新岁的伊始。
他俯身,将滑落的绒毯,仔细地,为她掖好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