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太后列传》叔牙子

8、初识赵雍

　　昭府上马石前，芈坦全身披挂单膝跪地向昭公施礼，道：“昭公保重，芈坦这就出发。”
　　“先生免礼。”昭公用手搀扶，并从管家手里接过一物放在芈坦手上，道：“此乃通关文牒及王上昭命，你好生带着。待抵达边关，只说你乃提前宣召之将，至于正式换防，须稍待几日，待后军将员到达之日便可施行。”
　　“芈坦记下了。”
　　“冉、戎二子你就放心吧”昭公见事已至此，也没什么要说的了，随即挥手道：“出发吧。”
　　芈坦翻身上马，抱拳道：“多谢主公，芈坦告辞。”

　　芈坦和两位军校三人三匹马走在前面，芈月母女乘车在后，一行人等离开郢都城廓向西陲边镇丹阳徐徐进发。
　　时至十月月末，北疆已是白雪皑皑，一路上寒风夹杂着飞雪漫天飞舞，越往北走风势越甚。车内，芈月和母亲相互依偎蜷缩在一起，直冷得瑟瑟发抖。
　　芈坦回马来到马车近前，高声问道：“夫人你母女可还安好？”疾吼的北风大大削弱了他的声音。
　　芈妻在车内应声道：“我们没事，只辛苦夫君了。”
　　“再行半个时辰，我等便找个村落歇脚。”说完，芈坦策马返回队前。
　　夜色早已低垂，所幸一望无际的白雪把天地映照得如同白昼。车马行进到一片树林，道路两边的各种树木，早已是叶落枝枯，取而代之的是沉甸甸的冰雪，压得树枝一个个弯成弓背状。
　　忽然，一声清脆的梆响，几乎同时，树林中飞出几只弓箭。其中一只正中走在芈坦身边的小校，那人应声跌落马下。一时之间人喊马嘶箭如雨下。芈坦和剩下一名小校各自抽出佩剑，急忙带住缰绳，两匹马立在原地直打转。
　　树林中跳出十多位黑衣大汉，个个或手持双刃或张弓搭箭向芈坦他们迅速逼来。
　　芈坦和那小校挥动长剑，各自砍翻两名强人。这时，一支羽箭嗖地一声从芈坦耳边掠过，正中赶车人面部，赶车人中箭身亡，跌落时砸向驾车的马匹，那马受到惊吓，一声长嘶奋起前蹄，拉动马车疯也似地向前奔去。
　　芈坦见此情形，顾不得与贼人缠斗，拨转马头拍马向马车奔去。
　　这伙黑衣强人反应十分迅速，一阵呼啸，也紧随其后追了上去。
　　芈月母女坐的马车已跑出老远，驾车的是匹健壮的骏马，只见它四蹄蹬开，拼了命地沿着官道奔跑着，溅起地上积雪飞向四周。
　　芈坦不住地拍打胯下战马，强人们也是紧追不舍。一个强人看准机会奋力向芈坦掷出手中长矛，长矛挂着风声飞向芈坦，扑地一声正中芈坦后心，芈坦大叫一声翻身跌落马下。强人们的战马一齐向前冲去，顷刻间冲到芈坦近前，跑在最前面的强人高高举起手中的大刀，砍向半卧在地上的芈坦。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支雕翎箭飞向那个强人，一箭射穿了他的喉咙。紧接着箭如飞蝗向那伙强人飞来，没待强人明白过来，一群顶盔冠甲的军兵从斜刺里冲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一个英俊少年身着金甲外披红敞骑着一匹火红的战马出现在队伍前面，只听他大声断喝一声：“大胆山贼，还不统统下马受死？”
　　这声音如同一声霹雳，这伙强人立刻被震慑在原地，有一强人喊出一嗓子：“扯呼。”强人们如梦方醒，几乎同时调转马头四散奔逃。
　　“追！”那少年下达指令。
　　“且慢。”一旁的卫官立刻制止道：“太子且慢，这里是楚国境内，我们切不可在此大开杀戒。”
　　“王叔所言甚是，你不提醒，孤险些酿成大祸。”赵太子雍立即重新下达指令：“迅速清理战场，火速掩埋尸体，切莫留下蛛丝马迹。”
　　此时，有军士将芈月母女所乘的马车拉到赵雍近前，跪拜道：“报太子殿下，惊马已拦下，车中好像是两名女子。”
　　“哦？”少年太子翻身下马，把缰绳掷于随从，命道：“打开车帷。”
　　一名兵士掀开马车前方帷帐，惊魂未定的芈月探出头来。赵雍一见眼前一亮，急上前一步稽首道：“姑娘受惊了。”然后伸手意欲搀扶眼前这位妙龄女子下车。
　　芈月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地伸出一只手来就搭在少年的手上，一抬腿便跳下车来。不料脚下一个趔趄，两腿发软险些跌坐地上。赵雍眼疾手快，双臂扶住芈月，关心地道：“姑娘当心，你没事吧？”
　　“我没事，许是久坐马车，腿脚酸麻了。”芈月随口回答，旋即打量着面前这位英俊少年，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没等少年回答，芈月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惊呼道：“爹爹，我爹爹在哪里？”
　　众人一时间被问住了，这时有一士卒来报：“那边有个将官模样的人，身负重伤。”
　　芈月向车内呼喊着：“娘，娘亲。”然后奔向不远处躺在地上的芈坦。众人这才想起刚刚在屠刀下解救下来的人，纷纷涌向地上的芈坦。
　　芈月扑向芈坦，芈妻向氏也已来到近前，一阵呼叫：“爹爹”，“夫君”。
　　芈坦艰难地睁开双目，然后又缓缓闭上。
　　芈月和向氏又是一阵呼喊。
　　“军医，快快施救。”赵雍命令道。
　　两名士卒将芈坦抬上一副担架，被唤作军医的人便开始忙碌起来。只见他动作麻利地检查完芈坦的伤势，并用极快的速度为芈坦包扎好后背的伤口，然后说道：“幸而伤口不深，谅无大碍。”
　　芈月母女这才稍事镇定，芈母向氏站起身来向着英俊少年行礼，问道：“敢问小将军，你们是何人啊？”
　　一旁的公子成答道：“这是我国太子殿下。”
　　“太子？”芈月好奇地接过话题，问道：“我们楚国的太子我很熟悉，怎么又冒出一个太子来？”
　　赵雍忙道：“哦，我乃赵国太子赵雍是也。”
　　“赵国？”芈月更加狐疑了，又问道：“赵国远在遥远北方，你们为何来到此处啊？”
　　“呵呵，一言难尽啊。”少年太子回答道。
　　此时军校们已将战场清理妥当，大家都往路边林中安顿。
　　赵雍一边走一边对身旁的公子成吩咐道：“安平君，稍事休息我们早些离去。”
　　“喏。”公子成应诺安排去了。
　　赵雍这才对跟在身后的芈月说道：“此地临近韩国边境，我叔安平君奉我君父之命送我叔来韩国互换人质的。这几天正在等候韩国国君回复，闲来无事，就进得山里打猎来了，没曾想正遇你们被一伙强人所困，便出手相助了。”
　　“原来如此，多谢太子殿下”一旁的芈母向氏听到原委，连声道谢。
　　“夫人不必客气。”
　　芈月没等赵雍把客套话说完，忍不住问道：“互换人质是什么意思？”
　　“互换人质就是两个国家之间相互换公子到对方国家。”赵雍解释道。
　　“这是何意呀？”芈月还是不明白，追问道：“难道赵国和韩国交恶吗？”
　　“哈哈哈哈，”少年太子爽朗地笑了，耐心地说道：“恰恰相反，赵韩两国同起于晋，虽然中间隔着魏国并非邻邦，但世代友好，互质乃两国增强互信之举。”
　　“哦。”芈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接着又怯怯地问：“你送你叔叔做人质？”芈月用手指了指公子成。
　　少年太子又笑了，说道：“不是他，他就是我叔安平君赵成，他是来送我另一位小叔叔做人质的，随便也把我接回赵国，我君父就要立我为太子了。”
　　“我小叔现在已经留在韩国都城新郑。”赵雍说到这里向北方望了一眼，语气变得有些沉重，仿佛让他想起了自己做人质时在赵国孤独的日子。接着又回到现实，又说道：“这次我叔还把留在赵国的韩国公子韩仓送还给了韩国，因为公子仓他也要做太子了。韩国也要换一个公子到我赵国为质，不日我们就去新郑接上新的公子返回赵国邯郸。你听明白了吗？”
　　芈月用力地摇着头说道：“没明白。”
　　“真笨！”
　　在他们说话间，早已有兵丁为救治芈坦搭起了行军帐篷，芈妻向氏为丈夫擦拭臂膀上流下的血渍，然后坐下来，双手紧握着丈夫伸出担架之外的一只手。芈坦早已苏醒，只是显得十分虚弱。夫妻二人都听到了账外的谈话。
　　军医走出军帐，向赵雍禀报：“启禀太子，那芈将军伤势已然得到控制，假以时日便可痊愈。”
　　芈月立刻跑进帐中，不一会又快速跑了出来，大声对军医道谢，而后便问：“你怎知道我们姓芈？”
　　军医答道：“我们行医之人在医治重患之时，必不停地与患者说话，倘若患者能答出自己姓名，则说明其神志清醒，医者便好施救了。”
　　说得芈月频频点头，再次行礼道：“有劳大人了。”
　　少年太子插话问道：“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你也没问我呀。”知道父亲身体已无大碍，芈月的调皮劲头又回来了。说道：“我叫芈月，月亮的月。”
　　“芈月。多好听的名字啊。”太子赵雍也露出了少年应有的天真，又问道：“那你们从哪来，又要往哪里去？”
　　芈月爽利地回答道：“我们从郢都而来，要去丹阳，那里是我的出生地。我爹爹此番是要去边境换防的。”
　　“噢，”太子一听就明白了，说道：“此去丹阳已经不远，最多一两天的路程。”说着，赵雍走进帐篷。
　　躺在担架上的芈坦见状，欲起身拜谢，赵雍连忙制止，他望着担架上的芈坦，接着前面的话题对跟进来的芈月说道：“只怕是伯父这伤势较重，不宜颠簸。”
　　芈坦一家正在犯难，太子又道：“你们看这样可好？今夜我等就在此处宿营，明日一早我命人抬着担架送你们去丹阳城外，这样也可免得你们途中再遇强人袭扰。”
　　芈坦夫妇感激涕零，向氏倒身下拜，言道：“多谢太子殿下大恩大德。”
　　芈月在一旁高兴地跳了起来，笼罩在一家人脸上的阴霾瞬间散去。

　　是夜，风雪已住。将士们搭起更多的帐篷，并在帐外的空地上点起一堆堆篝火，一些兵士在架锅做饭。
　　芈坦和赵雍坐在篝火前取暖，火光映照在这对少男少女的脸上。赵雍向芈月递过一块烤肉，一边慢条斯理地咀嚼着。他看着芈月那张清秀可人的脸，心中泛起爱恋之情。他用近乎神秘的语气对芈月说道：“我此次来到韩国还有一件事情要做，你可想知道？”
　　芈月没有停下撕咬骨头上的烤肉，问道：“什么事儿？”
　　“迎娶韩国公主。”少年赵雍说这话毫无兴奋之意，反倒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太子是说你要娶妻了？”芈月笑着问道：“你才多大呀？”
　　“我十三了。”
　　“我也十三，我是如月出生的。”芈月毫不隐瞒。
　　“我是季月生的，你比我大一个月，我叫你姐姐吧？”赵雍真诚地说。
　　“我可不敢。”芈月随口说着，又问：“你们两个国家相距这么遥远，干嘛非要你娶她啊？”
　　“这你就不懂了，这叫两国联姻，我君父说这是有关国家邦交的大事。”
　　“那你喜欢她吗？她长得好看吗？”
　　“没见过，可我不喜欢她，我喜欢你。”赵雍冲口说出心里话来。
　　“太子又在说笑。”芈月抿起双唇不以为意地说道。
　　烈火中的树枝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

　　翌日清晨，苍茫大地银装素裹。
　　四名士卒抬着担架，芈妻依旧乘车，军士们列着整齐的队伍跟在后面，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着丹阳方向进发。
　　芈月和太子同乘那匹火红的战马，她从未骑过马，不免有些紧张和好奇。少年赵雍故意策马跑了起来，吓得芈月大呼小叫。赵雍大笑不止，然后放松双脚让战马慢了下来。
　　远处隐隐绰绰已经可以看见丹阳城楼。
　　公子成命令队伍停止前进。
　　赵雍首先跳下马，随后举双臂把芈月抱下马来，说道：“姐姐，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前面还有不肖半个时辰的路你们便可到达。临近丹阳我等多有不便，就此告辞了。”
　　向氏也从马车上下来，上前再次向太子屈膝行礼，道：“多谢太子殿下一路护行。”
　　太子答礼，然后命士卒将芈坦安置到车上。芈坦此时一直昏睡未醒，芈月看在眼里十分不安。少年太子忙安慰道：“路上我命军医给伯父大人新换了镇痛伤药，姐姐放心吧，他不一会就会苏醒，待到了丹阳城内好生调养必能痊愈。”说完，翻身上马，一带缰绳跃马朝着旁边叉道飞驰而去。
　　近百名军士列队紧随其后。
　　很快，少年赵雍就来到不远的一块高地，他策马转身举起手中马鞭冲着大道上已经缓缓行驶的马车大声呼喊道：“姐姐保重，赵雍会回来看你的。”
　　芈月闻声掀起车窗布帘，望着高坡上的英俊少年，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终究没有说出来，只是眼望着赵雍消失在树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