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人的小野猫不讲武德》飞花斋叶

211、抉择（一）

　　“尹仁？”电话那头，徐雨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失真。
　　尹仁张了张嘴，他觉得自己有些难以启齿。

　　“怎么了？”徐雨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疑惑，“你什么时候回来？现在都快九点了。”
　　“那个……小雨……”尹仁哽着喉头，开了口，“我今天晚上要在事务所加班……”

　　“加班吗？”徐雨听上去有些失望。
　　尹仁吞了一口唾沫：“是的，加班，这几天有个非常重要的谈判，我需要再准备一些资料。”

　　“好吧，工作重要。”徐雨说，“不过也别太晚了，毕竟身体才是第一位的。”
　　“嗯，知道了。小雨你早点睡，别等我。”尹仁机械的张着嘴，他听着那些话，甚至都不敢确信这是会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内容。

　　徐雨并没有挂断电话，他对着电话甜甜的亲了一口，说：“哥哥，你要早点回来。”
　　尹仁觉得自己的喉咙突然痛了起来，并且伴随着激烈的耳鸣声，他张着嘴，一个字，一个声音都发不出来。

　　“哥哥？”徐雨在电话那头疑惑的叫了一声。
　　“我会尽量早一点的。”尹仁说着，然而每说一个字，他都觉得的自己的声带仿佛是在被什么割裂一般，带着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感，让他几乎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哥哥，亲亲我。”徐雨在电话那头撒着娇说。
　　尹仁对着听筒，用力的亲了一下。

　　电话那头的徐雨听着那响亮的亲吻声，发出“咯咯”的笑声来，在用力的回吻了一下尹仁之后，徐雨挂断了电话。
　　尹仁拿着电话，无力的瘫坐椅子上。

　　尹仁放下电话，他走到厕所里，用冷水泼了几次脸。
　　他对着镜子里那个看上去人模狗样的自己，说：“尹仁，你已经做了决定了！不要再摇摆不定了！你已经有小雨了！”

　　尹仁抹去脸上的水珠，再次回到了办公室。
　　事务所里的灯都还大开着，办公室里只有尹仁一个人。

　　安静的环境里，只听得见尹仁翻阅资料，以及敲动键盘和点击鼠标的声音。
　　尹仁点了几根烟，然而根本忙得没有时间抽，那些香烟大部分的时间是被他夹在指间燃完的。

　　咖啡喝了一杯又一杯，烟也烧掉大半盒，当尹仁再次起身的时候，时针已经转向凌晨2点。
　　尹仁饮下杯中最后一口咖啡，看着电脑里已经趋于成型的下一次谈判方案，他不由自主的捏住眉间，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电话又响了起来，尹仁拿过电话，屏幕上闪动的是他对于徐雨的昵称“小雨”。
　　“你怎么还没回来？”徐雨在电话里软软糯糯的撒着娇，声音听上去有些迷糊，仿佛像是才从梦里睡醒一般。

　　“快了，马上就回来了。”尹仁温柔的安抚着徐雨，“最后一点收尾的材料写完，就回来了。”
　　“就不能拿回来处理么！？”徐雨抱怨着，“哥哥，我发誓会安静的在书房里陪着你加班，好吗？”

　　“小雨，你做噩梦了？”尹仁心疼的问着徐雨。
　　“没有。”徐雨说，“我只是想你了，我梦见你回家了，可是我醒过来，身边没有你。”

　　尹仁的心，突然就那么紧了一下，仿佛是被什么勒住一般，他忙道：“嗯，我马上就回来，小雨你乖乖的。”
　　“嗯，我等你回来。”徐雨在电话那头乖巧的回应着，然后依依不舍的挂断了电话。

　　尹仁把手机放到一边，开始手忙脚乱的保存文档并关掉电脑。在收拾桌子上那一堆资料的时候，他将手机不小心撞翻到了地上。
　　尹仁捡起手机，屏幕被解锁。

　　解锁出来的是联系人黑名单名录，那里只有一个号码，联系人的头像是一堆糖炒栗子。
　　尹仁紧紧的握着手机，克制不住的颤抖，他试着想要平复自己的心境，却愈加的心烦意乱。

　　尹仁放下手机，他慌乱的点了一根烟，看着那烟头随着自己的呼吸一闪一灭，看着那窗外闪亮着的灯火，他点开INS,他再次翻找到了薛定邦的界面。
　　最后一张照片依然是那张看上去颇有些光怪陆离城市夜景照片。

　　尹仁再次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然后他开始滑动界面，翻看起更早的时间更新的动态。
　　距离歌舞伎町夜景照最近的一张是今年的五月，时间是五月底，薛定邦出发来美国的那天上午。

　　那是一张绿叶照片，春末的绿叶看上去是崭新的，还带着些娇嫩的颜色，阳光从叶片和枝丫的缝隙中透出来，散射出最温柔的光。
　　虽然时隔数月，尹仁却觉得仅仅是看着这照片，就能够透过薛定邦镜头感受到温暖的春日晒在身上的感觉，暖意十足而又宜人。

　　尹仁的目光往下，他注意到照片下，有几个小字：“向阳，新生。”

　　向阳，新生。
　　这四个字，仿佛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的扇在尹仁的脸上。
　　他的左胸，像是刺针一般的痛，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抓着手机的手，颤抖得几乎握不住。

　　随着他的指尖再次滑动，那张贴着糖炒栗子的头像的过往动态持续被曝光在眼前。

　　时间仿佛倒回到一年前，薛定邦回国的前几天，照片里的场景是屋顶的阳光房，是晚上。
　　尹仁记得那天自己是陪着薛定邦在屋顶上看书，因为薛定邦马上就要回国，所以那天晚上他们聊了很多，聊到最后很困了，尹仁自己撑不住睡意先睡着了。

　　尹仁对于那晚最后的印象就是薛定邦过来摇着他的胳膊，让他别就这样躺在外面睡，小心别着凉。
　　尹仁不知道的是，在自己睡着的时候，薛定邦会像是一个顽皮的孩子一样，偷偷的拍下自己睡着时的各种模样，还有叫醒时候，自己那一脸茫然的样子。

　　再往前，他翻到了同一年自己生日那天，在船长峰看到的日出，还有自己抱着那碗长寿面吸溜的模样。

　　时光仿佛随着薛定邦的INS动态回溯，记忆中那些仿佛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得模糊的细节突然随着照片的逐一清晰。
　　INS里面的每一张照片，有些只是简单的风景照，博物馆的参观照，有一些则是尹仁的照片。

　　无独有偶的是，那些风景照的发布日期，都和自己有关——几乎都是薛定邦来纽约和自己一起过节日时拍的照片——囊括了每年的每一个假日，甚至还包括了薛定邦他自己的生日。
　　那些照片中的自己，是连尹仁自己都陌生的，有时候是撑着头打瞌睡的，有时候是背对着薛定邦坐着的，还有一些是自己在做饭的，或者脸上被糊上奶油的，甚至还有在阳光房里看书时睡着的样子。

　　屋顶上其实还种着一些植物，适合的季节里，它们还会开花，甚至连叶片的颜色也会发生改变，薛定邦仿佛像是一个孩子一样，淘气的借着错位的镜头，在尹仁的头上接上花朵甚至是叶脉的模样。

　　尹仁看着那些照片，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他从来都不知道，薛定邦会这样仔细的观察着自己，然后偷偷的拍下自己，然后贴到INS上去。

　　尹仁也有INS，他却很少关注这些东西。
　　毕竟他总是很忙，毕竟他是个现充，毕竟他总是在薛定邦看不到的地方和其他男人鬼混。
　　尹仁想不起来要去翻看薛定邦的INS，就好像是他从来不曾想要去真正接近薛定邦的内心一般。
　　如果，如果能够早一些看到这些照片，如果能够早一些察觉，是不是这一切都不同了？

　　尹仁的目光定格在五年前的一组照片上。
　　更新时间是五年前的10月2日。
　　那是薛定邦28岁时拍的照片，有一堆人的合照，里面有薛定邦，尹仁，史密斯，学姐还有教过学姐和薛定邦的老教授。

　　那一年薛定邦没有来纽约，而是尹仁拽着史密斯回了一趟学校。
　　尹仁去见薛定邦，史密斯则是去见薛定邦的学姐，他那个天上天下独一无二的老婆。

　　那一天，他们做了很多事。
　　他们去见了薛定邦的教授，大家在一起欢快的聊天，说笑，还聊到了薛定邦逃课的事。

　　老教授那快80岁的人了，一提到薛定邦逃课的事就气得不要不要的，一直敲着拐棍说，这么好的一个学生，这么听话的一个孩子，居然做出这么不知羞的事。
　　薛定邦像是个孩子一样，努力的憋着笑，学姐则是无奈的翻着白眼，好言劝慰着教授，史密斯一脸茫然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尹仁想不起那个时候自己到底做什么，仿佛就好像只是坐在薛定邦身边尴尬的陪着笑，毕竟那个拐着薛定邦逃课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大学一年级的尹仁，刚到美国就拐着薛定邦去了欧洲，也正是那一次他偷偷定下了送给薛定邦的生日礼物。
　　虽然晚了几个月，但是看着薛定邦那张兴奋而又感动的笑脸，尹仁觉得，为了栗子，自己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尹仁看着手机里，薛定邦的笑脸，依然发自内心觉得，为了栗子，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那一天，他们其实还聊了很多，其中还包括了薛定邦刚到美国的事。
　　老教授回去休息之后，学姐就一直吐槽尹仁是个垃圾，带坏了薛定邦，还一直强调薛定邦刚来美国的时候是多么一个清纯可爱懂事纯洁好孩子。

　　史密斯好奇得不要不要的，一直吵吵着想要看薛定邦以前的照片。
　　学姐掏出了手机里的一张和薛定邦的合照，那张照片里的薛定邦的确看上去比28岁的薛定邦年轻稚嫩很多。

　　尹仁记得当时自己特别不爽薛定邦和别人的合照，所以酸溜溜的吐槽说，我见过他更清纯水嫩的样子，还有他许多你们都没见过的样子。
　　那个时候的史密斯就跟现在的史密斯一样，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从来都没有变过，在他的撺掇下，尹仁从薛定邦的身上掏出那块怀表，像是献宝似的，又更像是炫耀一般的，把怀表里的合照翻出来给其他两个人看。

　　那张怀表里的合照，是薛定邦出国前和尹仁一起拍的——在那个快要结束的，摔断腿的初二暑假。

　　十四岁的少年，眉目之间残留着些许孩子的稚嫩，更带着许多少年英气，笑得阳光灿烂。照片里的他们勾肩搭背，比兄弟还要亲密。
　　尹仁撅着嘴，做势要亲，一旁的薛定邦大笑着，斜着脑袋，一脸嫌弃的推着他靠过来的头。
　　所有的人，看着这张照片都笑了起来。

　　那是尹仁第一次在成年的薛定邦脸上看到一丝羞敛的神色，然后他听见薛定邦指着自己揭短：“尹仁有蒙古斑！”
　　尹仁憋着脸回了一嘴：“狗屁！早就没有了好吗？”

　　史密斯在一旁追着问蒙古斑是什么，学姐还在耐心的解释。话尾还没落呢，就听见史密斯嗓门高八度的喊：“尹仁！把你屁股亮出来给大家看看！！！”
　　尹仁对着史密斯双手中指：“滚蛋！”

　　一群人笑成了傻逼。
　　一向冷静自制的学姐笑瘫在史密斯怀里，史密斯则是一边笑一边吐舌做鬼脸。

　　薛定邦也笑了，28岁的他，笑得特别开心。
　　时光就停留了这一刻，那双眼角微微下垂的双眸里没有任何的忧虑和哀伤，更没有任何的烦心事，只有是满满的笑意，透着镜头望了过来。

　　尹仁看着那张笑脸，想起来，那个时候，自己也是跟着一起笑的。
　　因为薛定邦是笑得那样的开心，那个时候的自己，看着薛定邦的笑脸，觉得自己的心都被他占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感和安定感是从心底里满溢了出来。

　　这张洋溢着最生机勃勃笑脸的照片后面跟着的是一张尹仁和薛定邦的合照。
　　说是合照，不如说是薛定邦和他在打闹。
　　两个28岁的大男人，疯闹在一起。

　　尹仁很生气的冲着史密斯连连比着中指，一向温和的薛定邦单手搭着他的肩头，另一只手则是从他的身后绕过去，想要伸手去拉过那双比着中指的手。
　　两个人的头挨在一起，尹仁脸上是愤怒的表情，薛定邦脸上则是挂着最温和的笑。

　　14岁的尹仁和薛定邦，是勾肩搭背的。
　　28岁的尹仁和薛定邦，也还是勾肩搭背的。
　　14年的光阴过去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没有任何变化，他们勾肩搭背得还是那样亲密，他们是兄弟，是亲人，就连互相相爱这件事，也是隐匿在这层关系之下。

　　只有在重新翻看的时候，才会察觉到。
　　原来，一切已经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
　　原来，已经错过了那么远。

　　尹仁苦笑了一下。
　　他的指头再次滑动。

　　还是10月2日。
　　一组完全不同的九宫格照片。

　　尹仁察觉不出这张照片的背景是在哪儿，因为全都是同一张照片，同一个内容，唯一不同的只是角度和细节。

　　怀表，是那块送给薛定邦的怀表。
　　鎏金的机械表身，盖子上篆刻的是双蛇交缠的百合花暗纹。

　　从送给薛定邦的那一年起，已经十年。
　　不过，保养得很好，阳光映照在上面，金光程亮得有些晃眼。
　　有几张，怀表内部的照片，悄悄透露了一些不一样的信息。

　　怀表上的指针，指向的时间是早上9点多钟，时间上来算，应该是当天他在以前他们住过的房子里，起床去敲薛定邦的房间前的一个小时。
　　怀表里的每一个细节都是被拍得那样细致和精美，仿佛像是透着拍照人满满的珍惜和爱意一般。

　　秋天的阳光就这样散落鎏金的机械表身上，反射着耀眼而又温暖的光，然后以这样的方式，将拍照人那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感情连同这画面一起，被留驻在了镜头之下。

　　尹仁想起，那天自己回到和薛定邦当年租住的那套房子里，房间还保留着当年走时候的模样，甚至连被套都还是当年走时的那一床。
　　一切都还是以前那样，还保留着他走时候的模样，好像他还住在这里，好像他明天就会回来一般。

　　不过是短短的五年，为什么33岁的尹仁和薛定邦，已经形同陌路，冷漠得连朋友都不再是？
　　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一个局面？？？
　　尹仁双手紧紧的抓着手机，他撑着自己的额头，质问着自己。

　　从拉斯维加斯回来之后，薛定邦给自己打过无数次的电话，愤怒中的自己，听不进任何一句解释，甚至将他的电话拖进了黑名单。
　　如果，那个时候，能够接他的电话，听他一句解释，又会怎样呢？

　　尹仁将INS的更新界面退回到了最近的两张。
　　一张是向阳的绿叶，代表着新生。
　　一张是昏暗颓废的都市夜景，镜头晃动，对焦模糊，意欲不明。

　　薛定邦的那些照片之中，从来没有过像是这样的一张照片。
　　他的每一个镜头，仿佛就像是他的人一样，坚定而又温和，不会犹豫，也不会彷徨。

　　尹仁反复的看着那两张照片。
　　他想起从拉斯维加斯到船长峰。

　　薛定邦会回到船长峰，不为其他，只是想在那里等他，等他来接他。
　　就像是在他们的学生时代，栗子总是在晚自习的校门口，披着满身的星光，笑意盈盈的等着他，等着囡囡哥哥走到他面前，牵着他的手说：“栗子，我们一起回家吧。”

　　可是他做了什么？
　　他一次次挂断了薛定邦的电话，他一次次拒绝听薛定邦的解释。
　　他冲着薛定邦挥拳相向，他冲着薛定邦愤怒嘶吼。
　　是他撕碎了薛定邦最后的希望。
　　他把薛定邦推开了，他让薛定邦飘零在外，他让薛定邦无家可归。
　　他将满腔怀抱希望和勇气的薛定邦推入绝望的深渊；也是他把薛定邦对新生活新未来的渴望最终崩塌成歌舞伎町里纸醉金迷的颓废和迷茫。

　　是他造成了这一切，是他毁了这一切。
　　是他毁了栗子，也是他毁了薛定邦。
　　为什么？为什么身为罪魁祸首的自己，还能安然自得的享受着徐雨的关怀和爱！？

　　不配啊，尹仁！
　　你不配啊！尹仁！
　　像你这样的人渣，不配拥有任何人对你的爱！

　　尹仁沉默着，退出了INS的界面。
　　他站在宽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那些忽明忽暗的灯火，看着那些繁华的夜景，再次点燃了手中的烟。

　　烟从口腔吸入肺部，然后再次从口鼻中喷出。
　　无数的烟灰掉落在尹仁的脚下，尼古丁漫延在神经之中，让他找回些许的理智和清醒。
　　尹仁摁熄手中那不知道是第十几根的烟，他再次打开了电脑，沉默着开始整理一张数据表，排头写的是，资产清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