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人的小野猫不讲武德》飞花斋叶

204、生日礼物（一）

　　尹仁盯着那U盘看了半晌，最终无奈的垂下手臂，挤出一抹苦笑。
　　几年前，律师事务所十周年纪念，搞了一堆给股东定制的纪念品，其中有一款成套的商务套装——白金U盘，定制签字金笔，配套的黄金墨水和书签夹。
　　每一个纪念品上面都有事务所的商标，签字钢笔上刻的是股东名字。

　　史密斯有一套，尹仁也有一套，薛定邦，也有一套。
　　那些定制的东西看上去是量产的，然而，事实上却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和其他普通商务套装里的白金U盘不一样的是，有两个是尹仁特别找珠宝商定制的，PT铂金，并且在尾部刻了特别的标识。

　　尹仁拿起抽屉里的那个U盘，他的指腹轻轻的摩挲着尾部，在那里有一串很不起眼凹凸，是一串英文字母：before life。
　　尹仁站起身，走到唱片机旁，从那唱片架最下面一层里，掏出另外一个，和他手里这个一模一样的U盘。
　　尹仁眯着眼睛，看着这个U盘的尾部，轻声念出了上面的另外一串字母：“……after death……”

　　before life，after death。
　　合起来，念做：先于生命，后于死亡。
　　那是一首小诗，开头的第一句，是“爱”。

　　爱，先于生命，后于死亡。

　　刻着“后于死亡”这一个，从尹仁一直留在手里。
　　他从未拿出来示人，也从未舍得用过。
　　一如，他对于薛定邦的感情那样，从未坦白，也从未向人提及。
　　至于那另外的一个，那个“先于生命”，则是他特意为薛定邦留的。

　　尹仁不知道薛定邦是不是知道U盘上的秘密，他只知道自己见过薛定邦用过，并且从收到这个纪念品起，就从来没有离过身。

　　尹仁上一次见到它，是在约塞米蒂的房车上。
　　这个U盘就这样被遗忘在房车客厅的茶几上，孤零零的，仿佛没有主人一般。

　　在收拾行李的时候，徐雨看到了它。
　　过于贵重的材质让徐雨不得不问尹仁这到底是谁掉的。

　　尹仁自然认识这个东西是谁的，他太熟悉了，如同熟悉这个东西的主人那般。
　　尹仁没有告诉徐雨这个东西真正的主人，他只是说着这是事务所的纪念品，大概是史密斯用来拷贝星轨照片落在了这里，并以借口自己会去归还为借口，从徐雨的手里拿走了它。

　　尹仁当然没有去归还。
　　他和薛定邦之间的关系已经形同水火，在船长峰发生的那一系列事，以及薛定邦的沉默不语，让他从心底里觉得凉透了，也失望透了。
　　大概，薛定邦也是这样看着自己的，因为那一天，薛定邦看着他的眼神，冷峻凛冽，如同冰山。

　　尹仁将两个U盘紧紧的握在了一起,四方的边角刺入掌心,疼得他眉头紧皱，连呼吸都几乎停滞。
　　尹仁将它们丢进了书房的废纸篓里，并焦躁的掏了一根烟出来。

　　打火机似乎又变得不那么好用，就像是在船长峰那一晚一样，尹仁一次次试着点燃,又一次次的失败。
　　尹仁恼怒的将烟和打火机也全部都丢进了废纸篓。

　　U盘被打火机撞了一下，顺着废纸团的缝隙滑落到了尹仁视线看不到地方。
　　尹仁的心猛的颤了颤。

　　突然之间，他像发了疯一般，在废纸篓里疯狂的翻找着那两个U盘。当他将那东西翻找出来，紧紧攥在手里的时，尹仁的脸上有着不自然的抽动。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连扯出一抹苦笑都是那样的艰难。

　　尹仁将那个尾部曾经属于薛定邦的U盘连到了电脑上。
　　电脑弹窗，显示U盘空间里用了一大半，尹仁颤抖着手点开了它。

　　里面排列着好几个视频，从时间分布上来看，最早的一个是今年的年初，最晚的那一个，是在五月的月末。
　　尹仁心怀忐忑的点开了其中一个视频，屏幕上晃动着的是薛定邦笑脸，一张从过去到现在，只会在尹仁面前出现的纯真的，甚至带着一丝孩子气的笑脸。

　　尹仁猛的把屏幕扣了过来，他双手紧紧的抓着书桌边缘，站了起来。
　　尹仁双手颤抖的再次点燃了一根烟，他在房子里来回走了好几圈。转身又把书房门反锁上，才再次坐回到书桌前，掐灭烟头，重新翻开了屏幕。

　　尹仁关掉了那个只播放了十数秒的视频，点开了距离现在时间最长的一个。
　　屏幕里出现的依旧是薛定邦的笑脸，他的身上穿着只有冬季才会穿的毛衣。

　　粗线的，米色，圆领。
　　尹仁记得，这是四年前，在圣诞节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在第五大道的专卖店一起挑的。

　　薛定邦在视频里孩子气的笑着，拿着DV自拍。
　　仿佛是在和尹仁面对面的聊天一般，薛定邦描述着今天是几月几号，是什么天气，现在是几点，早上吃了些什么，然后推着书房说现在准备要出门。

　　画面里还能听见薛定邦父母说话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在催促薛定邦快点出门。
　　镜头跟着转到了客厅，然后出了大门，到了车上。再然后，镜头前，出现了一个尹仁非常熟悉的大门。
　　那是他的家，是他十几年都没有回去过的家。

　　尹仁按了暂停。
　　尹仁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他突然有些哽咽。
　　尹仁不知道在那后面究竟会出现什么样的画面。
　　愤怒的父亲？莫可奈何的母亲？
　　尹仁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再次按了播放键。

　　大年三十。
　　家里似乎和以前没什么变化，因为过年的关系，贴了福字，挂着年年有余装饰品的家里，看上去喜气洋洋的。
　　应景的大盆金桔，是他那个土气的老爹在春节的时候最喜欢在家里摆放的。还有那些漂亮的兰花，是他那个爱臭美的老妈最喜欢摆弄的。
　　就是这些曾经被尹仁嫌弃到死的陈设，眼下却成了最让尹仁催泪的东西之一。

　　从被迫出柜的那一年开始，他已经是十几年没有回过家——他被自己的父亲勒令不准回国，也不准回家。
　　如今，镜头前的父母都不是当年记忆中的模样。

　　老爸蓄着几十年雷打不动的平头，精神矍铄，两鬓已经斑白。老妈还是打扮得花枝招展，举手投足都是贵妇人风范，头发还乌黑着，眼角的皱纹却越发的多了。
　　老妈在镜头前温柔的笑着，挥手，说着：“囡囡，春节快乐。”

　　一旁的老爸却赌气的别过脸，不看镜头，最终还是在薛定邦的哄逗下被迫冲着镜头点了一下头，说：“春节快乐……”
　　看着不情不愿的父亲，尹仁的眼眶红了，那一瞬间，他很想家，他很想回家去看看，哪怕他曾经发誓不会再回去。

　　视频里又出现了一大桌子的饭菜，薛定邦的父母出现在了镜头里。薛定邦的妈妈指着桌子上那几大盘的饺子说：“囡囡，你看，这是你最喜欢的白菜香菇猪肉馅儿的饺子，干妈特地给你做的。”
　　薛定邦的父亲也在镜头前探头：“小子，你以前来我家，一顿就能消灭好几十个呢！”说着，他转头问着问着其他人，“哎，这小子怎么就这么喜欢吃这饺子呢？”

　　“嗨！这事儿我知道！”视频里的老妈一边开着红酒一边说，“好像有一次囡囡被他爸打了，不准吃饭。我当时本来是想给他送点吃的去，结果发现栗子悄悄的给端了一盘饺子溜过来，两个孩子在屋子里你一口我一口的吃得可香了。囡囡这孩子还傻乎乎的说，栗子送的饺子最好吃了！”
　　“啊，好像我有点印象。”薛定邦的妈妈搭茬，“是小学的时候，栗子在学校被人欺负了，囡囡冲上去帮忙，结果把那几个孩子打得头破血流的，回头就让找家长。当时我特地给栗子做了饺子，奖励他的勇敢，结果这孩子吃了一两个，就说要学习，回房间吃。后来我去推门看，连人带饺子一块儿不见了。”

　　尹仁看见自家老妈伸手打了一下在桌边坐着的老爸，嘴里还在骂：“这死老头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拎起囡囡就是一顿揍。囡囡也倔，当时被揍得嗷嗷哭，都不说是怎么一回事儿。”
　　镜头转向了老爸，老头子一脸愤愤不平：“这都是哪一年的老黄历了！？怎么还揪着不放呢！？那件事我不是早就已经道过歉了吗？我还带着俩孩子去吃了肯德基呢！还买了新衣服！对吧！？栗子！”

　　薛定邦在画面外笑出了声儿：“是的，爸说得没错。”
　　尹仁的眼眶越发的红了，他跟着笑了起来，眼里却盈满了泪。

　　屏幕上跟着出现的是两家人在一起吃饭的画面，他们互相敬酒加菜，说笑着。
　　薛定邦没有出现在画面里，尹仁却知道，镜头外的他是笑着的，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笑意，并且还带着几分其他人绝对不会见到的孩子气。

　　年三十的视频定格在零点的钟声，两家父母凑在镜头前，一同说着：“囡囡，新年快乐，爸爸妈妈祝你事业生活双顺遂！”
　　老爸还是倔着，眼睛不看镜头，最后却突然冒了一句话来：“小兔崽子！我虽然说不让你回来，可是没让你不回来看你妈！明年记得回家看看你妈！你妈想你想得紧！”

　　镜头突然晃动了一会儿，一阵脚步声响起。
　　再次出现在镜头前的是老妈，背景已经不是热闹中的客厅，而是在厨房。

　　“尹仁，你爸想你了。”老妈在镜头前说着，眼眶有些泛红，“他这几年老念叨你，老担心你工作上不顺，还担心你身体不好。有空，你就回来看看，别跟你爸置气了。”

　　尹仁的眼泪终于决堤而出。
　　他低下头，哽咽如同孩提。
　　他发现，不管自己嘴上说着什么无所谓，不回去就不回去，到头来却依然拒绝这样的温情。
　　从他和父亲决裂以来，他就无时无刻不在怀念那个家，他无时无刻不想念父母，更无时无刻的在想着要回去。

　　美国不是他的家，纽约也不是。
　　他的家在太平洋的那一头，是那个与美国有着13小时时差的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