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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人心难测 ...

  •   苏伯喻心头砰砰跳,一股久违的喜悦充盈整个心房,内宫中,除了那些不堪一击的内侍卫和那些早就看不惯的所谓后宫,竟然没有任何防护。望着近在眼前的紫宸殿,那女人不是最看重太子吗?那就让她看看她好弟弟背叛的时候,她该是什么反应呢!他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女帝惊惶失措又痛心疾首的样子!

      紫宸宫,女帝背对着他,坐在一旁的龙椅上,低着头。

      “你还真是沉得住气。紫宸殿被包围了,竟然还有心思批阅奏折!”

      一片沉寂。

      苏伯喻诧然,这才发现,女帝竟然是歪在龙椅上的,她一向高傲,便是重病,也必然坐如钟,即使慵懒,也不会这样毫无仪态地歪着。难道?他急忙上前一看,女帝面色青白,唇边隐有血渍,一探鼻息,竟然气息全无!苏伯喻没有看到,这一瞬,他的眉眼,惊痛至极,他疯了一样摇着女帝:“姬雁回,你别装死,本君给你准备的大戏你还没有看呢,本君还没跟你分出胜负呢,谁容许你死了的,你赶紧给我活过来!姬雁回!姬雁回!”

      然而那个不可一世的女帝,毫无气息,那一双睥睨天下的凤眸,再也没有睁开。苏伯喻颓然坐倒,呆呆地抱着女帝,心里像是被挖去一块,空荡荡的,女帝的身子最初还是暖的,后来渐渐凉了,女帝的身体每冷一分,苏伯喻的心便冷一分,等到女帝尸身僵了的时候,苏伯喻觉得,他心里空了的地方,冻成了冰,再也暖不回来了。

      她死了,那他辛苦绸缪,算什么?他的恨意滔天,算什么?他十几年来虚与委蛇算什么?这个女人,从未将他放在眼里,便是死,也不会由得他动手。他苏伯喻一世心机权谋,终究是输给了一个女人,最可笑的是,他直到那人死了,才明白,这片江山,他居然并不是多么在意,直到现在,他才看到,逼宫也好,谋逆也罢,所有一切的最终目的,不过是为了折断一个女人的骄傲,不过是为了将她……留在身边。他输了的,不只是心机权谋。

      “姬雁回,你容忍我这些年,便是为了,让我乖乖的做你弟弟的磨刀石是吗?可我偏偏不让你如愿,我要让害死你的仇人姬雁南,毫无阻碍地登上龙椅,我要让你永远不得安息。”

      丧龙九响,响彻京城,女帝驾崩!

      皇宫深处,一个浑身肌肉萎缩,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人听到那丧龙钟响,一张早已分不出容貌的脸上,露出欣喜若狂的笑容,干涩嘶哑的嗓音声嘶力竭地喊:“她死了,她终于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待狂笑声还未停,他就没了气息。这个人,正是苟延残喘十七年的怀王。

      那一晚的宫变,藏于后宫的各大家族的实质掌权人,联合女帝往日的亲卫,与太子一干亲卫拥护者展开激烈厮杀,但宫变中真正死去的,多半是世家文臣之子,许多名门贵族也不例外,倒是武将之子,俱都幸存下来。而临时投诚的苏家,宫家,倒是因从龙之功,幸存下来,只是家族势力和一切兵甲,均收归新帝所有,除了嫡系血脉,竟然一点权势都没了。新帝以他的狠辣果敢,向众臣明晰了他的态度。这位,也是一个杀伐果断的皇帝,他本是太子,登基也就名正言顺。

      然而太子第一次临朝,就见消失了一整晚的季妍,拿出女帝的遗诏。大意如下,一,传位于太子。二,后宫各家族继承者,皆可入朝为官,嫁娶随意,三,季妍,木白等统领赐免死金牌,黄金千两,特许解甲归田。三代以内,不得入朝为官。四,封桃眉为姚华郡主,赐封地苗疆,嫁娶自由,任人不得干涉。五,死葬从简,不殉葬,停灵七日,以别亲友。女帝虽然死得突然,但是有亲笔遗诏在,倒是没有任何人怀疑她死的蹊跷。

      遗诏一出,新帝的脸黑了,桃眉就算了,一个女人而已,昨天听说女帝死了,吐血不起,就那风吹就倒的身子骨,谅她也翻不出花来,苏伯喻只剩个孤家寡人,不足为惧,但是那些武将的继承人个个不是省油的灯,他虽然灭掉了不少,但是留下的都是硬骨头。这下,这些硬骨头可都得他自己去啃了。这才是他锱铢必较的皇姐,即使死了,都不可能让他好过。若不是姬氏一族只剩他一个单根独苗。她恐怕早就杀了他了吧?

      然而当他忙完登基大典,回到紫宸宫,就看到十几个曾经后宫人员鱼贯而出。领头的正是沈长歌和宫书羽:“先皇将皇室玉碟交付我等,如今陛下既已登基,特来完璧归赵。”

      待好不容易打发走这群人,打开皇室玉碟,顿时眼前一黑,“晏”字辈的姬氏族人,尚存四人,也就是说,他还有四个堂兄弟活在世上,其中最小的一个居然是七年前生的。

      “原来姐姐选择我,不是因为我是单根独苗,只是因为我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悲痛夹杂着愧疚如烙铁般烫在心头,疼得泪如泉涌:“姐姐,对不起……”

      金丝楠木棺材,停在伯牙宫偏殿,苏伯喻坐在棺木前,怔怔地望着棺木,自那晚将手中叛逆全都交给姬雁南以后,他就这么呆愣愣地盯着女帝的棺木,已经两天了,他仍然不能接受,女帝怎么,就突然死了呢?十七年来,对她下毒的不知凡几,可这次,怎么就成功了呢?你为什么,不多躲过这一次呢,一次就好了呀。

      “公子。”一个清婉纤细的身影端着茶盘自宫门后走出,来者容颜清丽,举止端庄,虽着大宫女衣饰,仍不掩大家闺秀的从容高贵。苏伯喻仍然怔怔的,毫无反应。

      “喝点参汤吧。”女子斟一盏茶,喂到苏伯喻嘴边,苏伯喻仍然呆呆的,但还是本能的喝下去。

      女子陪着他跪下去,轻轻牵起他的手:“公子,女帝都已逝,你便是再伤心,她也活转不过来了。节哀顺变,不然拖垮了身子,可怎么得了?”虽然举止柔情似水,但是字字句句皆剜骨戳心。

      “好一番郎情妾意啊!”一个声音乍响,惊得女子豁的一下抬起头。女帝棺木前,不知何时出现一个黑衣男子。容貌普通,身形却极为完美,只是那双眼睛神秀明澈,衬得那张平淡的脸多了几分魅力。

      “你是何人?”女子沉声问。苏伯喻还是没什么反应。那人忽然欺近,啪!一个耳光打在苏伯喻俊美无双的脸上。这一下出手甚重,苏伯喻脸上顿时高高肿起来。

      “你做什么?!”女子惊呼,状似去拦,脚下却不挪动分毫。

      黑衣男子随手点住她。

      苏伯喻怔怔抬头,摸着自己火辣辣疼的左脸,茫然看着他。随即“啪”的一声响,右脸也吃了一耳光。

      “放肆!”苏伯喻神智登时回复,抬手一拳打过去。

      一拳落空,“啪”脸上不知道怎么的又吃了第三耳光,那人嚣张道:“你也配说我放肆?!”苏伯喻武功在他面前全无还手之力,那人将苏伯喻拳拳到肉胖揍一顿之后,终于一脚将他踢跪倒在地。

      “雁回在世的时候,你每日想的不过是怎么谋权篡位,怎么勾结世家勾结圣女甚至勾结她悉心教养大的太子刺杀她,你苦心筹划的不过是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所谓妙计,你,你每日挂在心上想念十七八回的,是你的挽妹,你从不曾正眼瞧过她一眼,不曾待她好过一回,现在她死了,你在这装什么痴情种?凭你也配?”

      “你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知道我是替雁回,教训你的就是了,你只需要知道,雁回心里,从来没有你,就是了。”

      “那她心里也没有你,你也不过是她身边的一条狗。而我是她的皇夫,她在我身下承欢的时候有多妩媚,你又知道多少?”苏伯喻极尽嘲弄之能事,说着字字诛心的话。

      随后他被捏着脖子提起来,那男人面色如常,只是眼里的森然杀机,却是让苏伯喻一瞬间泪意上涌,只因这个神情,与女帝一模一样!苏伯喻心如刀绞,曾经那人令他恨之入骨的森冷眼神,而今看来,也是刻骨怀念的。

      “我真是可怜你。”

      “什么?”

      “你当真以为,每一次在伯牙宫被你折磨得遍体鳞伤的那个人是雁回?不过是烟花女子而已,而且……你第一次折磨的人,正是你最心爱的白挽秋啊。你可知道,被点了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却不得不忍受最心爱之人的折磨有多绝望?当然,最令白姑娘绝望的还是,你竟然也愿意和别的女人鱼水之欢。你当真以为她留在你身边,是因为爱慕你么?不过是为了报仇而已。比如,这两天,她喂你喝下去的参汤,刚刚的那一盏是最后一味药。”

      苏伯喻一运功,果然内力眨眼间消散一空,登时一阵心凉,武功被废了!随即双肩琵琶骨一痛,似乎有毫毛一样细小的针刺在他骨头里。

      “这两枚圆缺钉,除却月圆月缺之夜,会痛上两天,平常不会有任何妨碍。但是这辈子你也不必想着取出来了。就当是在下送与苏公子的新婚贺仪,祝你和恨你入骨的白姑娘,百年好合。”

      那人捏开他下颌,逼他张口吞下一粒丹药。

      “这枚相思蛊,是姚华郡主感激你对她的大力关照,特意给你准备的,服蛊之人多半长命百岁。你不是喜欢装情圣么,只要你记得雁回一日,蛊毒便痛上一日。”

      男子完全不管两人如丧考妣的脸色,径直打开金丝楠木棺材,女帝双手安然搭在腹部,唇畔血渍已然被拭去,更显安详如好眠,只是那已然青紫的脸色,证明她已了无生机的事实。

      黑衣男子泪已决堤,手上仍满是怜惜地轻抚她冰凉面容:“为了你二弟的遗愿,你绝子绝嗣以守姬氏天下,你怜惜幼弟断他猜忌,不惜以死让与江山,你用一生,书写一个盛世如歌,你对得起姬家列祖列宗,对得起长帝姬的身份,对得起百姓黎民,可谁来替你活过这一世煎熬?你明知鸩毒还毫不介意地饮下,是因为生无欢,故而死无惧么?可是,傻丫头,你为什么不等等我?”

      静默片刻,他从怀里掏出一份圣旨:“我今日来,是兑现你当日承诺的,聂无极这一生,不爱江山只爱一个叫姬雁回的小丫头,她会骑马在夕阳下快快活活地笑,会游刃有余地在山林间狩猎,会一脸向往地对我说,要是有一天,我也能像聂大哥这么自由闯荡江湖就好啦。雁回,现在你终于自由了,所以我来兑现承诺啦,圣旨为证,你做我的妻子好不好?”

      “你不回应,我就当你默认啦!这皇宫太冷寂,你一定也不喜欢,丫头,走,咱们回家。”
      聂无极将女帝尸身从棺木中抱出来。

      “大胆狂徒,胆敢惊扰先帝大驾,来人啊。”匆匆赶来的新帝大声喝问。

      “雁回已死,是非我无心再问,让他们滚!”

      久违又熟悉的声音,疏离满含杀气的语气,姬雁南顿时如儿时那般拘谨地瑟缩起来,无嘴唇儒动两下,终于还是吞下那声:“大哥。”皇姐已死,带走就带走吧,挥退兵卫。

      聂无极看似缓步而行,却在须臾已置身数十丈外,衣袖一抖,黄光一闪,一物擦着姬雁南头顶“笃!”地一声,直直没入精钢所铸的龙椅之内,仅隐隐露出一点碧玉龙首,依稀是一卷圣旨。满场寂然,圣旨为碧玉所制,薄脆易折,没入精钢却不损分毫,可见这一手功力,普天之下,再无第二人。

      遥遥传来一声传音入密:“姬雁南,好自为之。”新帝脸色惨白,这是警告,警告他做个好皇帝,否则说不准什么时候,那圣旨就会戳在他脑袋上。

      女帝虽然连尸体都不见了,新帝为了保持他敬爱皇姐的形象,还是将女帝风光大葬。能工巧匠请来一大批,半个月后,陵寝修好,装着女帝衣服的衣冠冢被葬入皇陵,随葬品多如繁星,女帝出殡送入陵寝之时,无数百姓出面恭送,她虽然待世家冷酷狠辣,但是在位十七载,国泰民安,百姓无不称颂她的功绩。

      只是皇夫苏伯喻,却在女帝葬入陵寝次日,一夜白头。新帝感念他深情厚谊,封他为左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从此,左相一心辅佐新帝,直至终老,也未曾娶妻,只有一个奉先帝遗诏的妾。然而却跋扈张扬,终日彼此殴打中度过。

      而那个倾国倾城的姚华郡主,更是哭得只剩半条命,之后被新帝送往郡主府,自此不问世事,不过几天,她便失踪了。新帝宣告了她的死讯,追封凝香公主。一朝天子一朝臣。

      皇陵之外,一个温润如五月青竹的男子迎着肃杀秋风缓步而来,青衫素巾,神色哀而不伤,似是缅怀一个许久不见的亲人,他走到皇陵前,自怀里取出一柄折扇,打开来,古旧枯黄,显是年深日久,素净扇面上,隐约可见一首诗镌刻于上:雁飞千里终不回,桃夭灼灼难展眉,一生相守不相会,半生荣华半生颓。

      表妹,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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