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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伍 ...

  •   「若是写就难以接受的人生,你会想要回溯时间去改变吗?」

      0.

      “——当时,我还以为自己有什么神力,一根手指就能把你弹开这么远……”

      “这算什么,看不起我这个仿造品吗?”

      “怎么会!啊,到了?”

      “……嗯。”

      “好,多谢你给我带路。”

      “等、做什么?!”

      “……?脱衣服啊。”

      “……”

      “你也太见外了,我又不是脱光。现世还是夏天呢,穿棉衣过去会被当成怪人的。”

      “……”

      “好厚的灰尘……呼——还是放这儿吧、麻烦你之后跟长谷部说一声,让他别收拾掉了。”

      “你没有告诉他?”

      “什么?”

      “……要走的事。”

      “他在忙吧?只是出趟门而已。而且,这不是有你在吗?”

      “只告诉了我?”

      “准确地来说还有伽罗君……但我不确定他是否听得进我的话,碰巧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唔。”

      “一开始还以为你是个冷淡的家伙呢……啊、国广君……”

      “什么、?”

      “你脸冻得好红啊,没什么事儿就回去吧,不用跟着进来。我先走了。”

      “等等!”

      “嗯?”

      “你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一两天?”

      1.

      晚风刮得人耳尖刺痛,山姥切习惯性扯了扯斗篷兜帽,从帽檐破口处观望气氛不妙的两位同僚,一度陷进深深纠结当中。

      长谷部右手还拎着从田圃带回来的短镢,此刻却已然忘记要为御主屋前的花从清理杂草的事。他眉头深锁,正攥着大俱利伽罗的衣领咄咄诘问,眉心挤出的沟壑比往常还要深刻几分,满腔怒意全部浓缩在冰冷的视线当中:

      “去哪里,做什么,危不危险,几时回来……什么也不去了解,你就是这样照顾主人的?”

      一抹不耐的神色掠过大俱利伽罗阴沉的脸,他挥臂脱开近侍刀的掣肘:“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你这家伙到底把近侍当成什么!?”长谷部的声音始终压得很低,若非番事更动需要经过主人的准许,他早就给这无礼之徒排上一百年的马当番了,“连这点公文都整理不完,获得主命的恩赐也只会在这里当摆设,真是可笑!”

      大俱利伽罗面色不虞:“整理文件又不是我的工作。”

      长谷部居高临下地嘲谑:“啊,也是。我高看你了。若非不知道你连最简单的陪侍都能表现得一塌糊涂,我又怎么会轻易出让主人身边的位置……”

      大俱利伽罗几不可察地撇了撇嘴角。

      长谷部又道:“换作我,主人根本不会在完成工作之前就丢下囤积的文件离开。你这种态度,主人会受不了,提早出门也是正常。”

      被同僚用备受荣宠的语气扣了顶帽子,大俱利伽罗反倒笑了,他眼睛稍稍眯起,鎏金色的眸子浸漫出与近侍刀旗鼓相当的恶意:

      “你要是真的这么重要,他会选我?”

      长谷部丝毫没有为主人这暂时性的决定动摇——虽然他的确暗自神伤过,但在同僚面前袒露弱点这种有辱近侍之名的事,他是绝不会做的。

      他更加惯于指摘。

      “把主不得已的选择拿去沾沾自喜,你倒是挺有自信。”

      “我的力量早就得到了证明,没有必要和其他人比较。”大俱利伽罗满不在乎地说着,一面抚上腰间悬挂的刀鞘,“……无论是我,还是你,在那家伙眼里也只不过是把刀而已,不懂你到底在炫耀什么。”

      “主对我是不同的。”

      “哪里不同?在试图掌控他的一切这点上吗。”

      长谷部虽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被同僚这样暗示仍是有种被踩到痛脚的羞耻感,面色不由得愈加难堪:“……那也比半桶水的家伙要强。”

      “半桶水,至少不会动歪心思。”

      说这话的时候,大俱利伽罗是有稍许的心虚的,但转念一想,最应该心虚的家伙不正站在自己面前么?

      于是,又马上平静下来。

      他作出一副不愿再与对方争论的姿态,用词却不可谓不毒辣:

      “我是刀,便用刀的方式去执行命令,绝不假装是狗。”

      “你……!”

      “喂冷静点!”不动行光第一个站出来拦住长谷部,两名一队主力这一遭给他唬得酒劲都消了不少,“主人又不在,你们在他房间门口辩论有意思吗……嗝!”

      长谷部神色一滞,不动的话就好像一瓢冷水对他照头浇下。

      “小伽罗你也是,这种时候,应该先劝长谷部君冷静下来,可不能摆出接招的架势啊。”跟在不动身后,刚择完新鲜时蔬从苗圃回来的烛台切也出言阻止,他瞥了刚来不久的山姥切一眼,好像并不如何紧张,又轻飘飘将目光放回到大俱利伽罗身上。

      “他不是那种一声不吭就离开的人,对吧?小伽罗。”

      大俱利伽罗没说话,但周身备战的气势已经缓和下来。

      烛台切又向长谷部道:“那个人应该多少留了口信。”

      大俱利伽罗难掩烦躁:“我早就通知过,他马上就会回来。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长谷部死死攥着短镢:“怎么可能这么笼统……”

      大俱利伽罗冷哼:“决定要出去的人是他,你对我发怒也改变不了什么。”

      “主人带了什么东西走吗?”门廊下沉默许久的小狐丸说话了。

      三条寝室靠近传送室,远征回来从入口处隐约嗅得主人的味道,过来一看,人果然走了。

      还是一声不吭的那种。

      虽不会像长谷部那样生气,却也有一点外人难以察觉的焦虑。

      “没。”大俱利伽罗应得很快,又想到什么似的马上改了口,“……只拿走一张字条。”

      好像是之前的客人留下来的那张。

      “……”

      几人面面相觑,诡异地沉默起来。

      天色暗淡得像是一块铅板,将众人的影子衬得狰狞,山姥切隐蔽地朝小狐丸投去视线——风尘仆仆的太刀拿着木梳与远征手信,毛发还泛着连日来备受关照的亮泽,用布巾拢成一束,站在似是一直沉思着的几位短刀队友身边。

      而药研牵着茫然失措的五虎退的手,感应到这目光般,倏地与他对视了——

      “你有话要说?”

      ……!

      众人目光唰地聚集在一处。

      ……

      山姥切眼神一缩,低下头去,以求尽量将自己的脸埋进斗篷的阴影里。

      “……大概一两天就会回来的。”

      他发出几声简短的音节。

      “你碰到了主?”长谷部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没了与大俱利伽罗呛声的兴致,他挥开不动的手臂,丢下短镢焦灼地朝初始刀走去,“主说两天?去做什么、是不是不只去检查身体?”

      五虎退似乎也来了精神:“啊、那个……字条上是不是写的外、外文?”

      小狐丸也问:“石切丸说主人晨间没有来过厨房。他带了吃的在路上么?”

      连珠炮弹似的,直把山姥切问得懵然,好在烛台切适时替他解了围:“还是让山姥切君先把话说完吧。”

      自己几时被这样注目过?简直浑身不自在。山姥切勉强稳住心神,咽了咽唾沫,努力让发音显得更平稳些:

      “他说大抵一两天就会回来,但没说是什么事,早饭是因为迷路耽搁时间了才没吃成。……字条、我不知道。”

      “就这样?”长谷部皱眉。

      “就这样。”

      “我对你的表述能力存疑,请你把主说过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一遍。”

      ——路上聊了这么多有的没的,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岂不是公开处刑!山姥切心里一紧,拒绝的话语下意识脱口而出:“不行!”

      “哈,果然隐瞒了什么……”长谷部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山姥切国广,你最好全盘托出。”

      山姥切也知自己失态,又因遭到同僚误会而无措,不知该如何辩解,他酝酿半天,直到耳根都憋红,才干巴巴地冲近侍刀支吾出一句“跟你没关系”。

      ——这下长谷部是真的压不住脾气了。

      见氛围不妙,烛台切忙插入二人中间,又一次充当了和事老的角色:“长谷部君!……我想他应该不是那个意思。”

      紧接着,他便转过头去问山姥切:“你在哪里碰到主人的?”

      山姥切戒备道:“演武场后面的山洞里。……晨练的时候听到了杂音,就去看了。”

      烛台切嘴角抽了抽:“……可真会。”

      “变得比以前好动啊,是好事。”药研中肯地评价。

      小狐丸不置可否:“容易走丢。”

      被太刀遮挡了视线而倍觉不爽的近侍刀往右挪了一下位置,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拷打同僚的冲动:“从那边走到传送阵要花上差不多半个时辰,主怎么可能只对你说了一句话?”

      大俱利伽罗在后方斜了近侍刀一眼:问到有用的消息不就好了,每句话都要打听清楚的家伙简直跟变态一样。

      主人回归之前,长谷部虽不怎么讨人喜欢,却也不是这种咄咄逼人的风格。

      他当然没将腹诽直言出口,懒得沾染麻烦,挑了个众人不曾注意到的间隙,悄然离开了。

      而另一边被团团包围的山姥切却没能抓住这样的时机,表情属实无奈:“只是闲聊而已……关于他出门的事,除了让你别把传送处的外套收走,之前说的就是全部。”

      长谷部仍未放过他:“主好不容易才回来,一下又要离开,他一直很在乎我们的感受,怎么会简简单单就交代这些……你刚才到底在紧张什么?”

      烛台切看了不依不饶的近侍刀一眼。

      ……这家伙似乎有点儿焦虑过头了。

      虽然可以理解,但这样下去保不准要出问题。忖度再三,他于是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只有两天而已,长谷部君。”

      长谷部蓦的扬起脸来,眸色发沉,被他这么盯住,烛台切竟生出一种脊背发毛的感觉。他干咳一声,借抬手的瞬间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稍微理智一点如何?闲聊的内容水分居多,山姥切君估计也记不清楚,大家都是并肩作战的关系,相信主人不会愿意看到这种场面。”

      ……而且,事实上,他们对主人来说,只能算得上是刚认识不久的陌生人。

      虽然能看出很努力融入大家了,但眼神里的陌生与不解是藏不住的。

      这一点,他却不忍心再向近侍刀点明了。

      “但是主他……”

      “你不是还要打理花圃么?”药研也跟着帮腔,截住长谷部接下来的话头,拉着五虎退撤开了一段距离,“等天色彻底暗下来,少不了要把事挪到明天去做,还是先把手头的活儿给干完吧。有什么疑问,过两天直接找大将说明白就好了。”

      烛台切给了药研一个赞许的眼神。

      无论如何……至少作为近侍刀,那家伙是绝不容许自己的工作有拖沓的情况的。

      长谷部果然动摇了。

      可以看出他正疯狂压抑想要让山姥切留下的欲望,顺了好几回气,才好不容易让理智获胜,脸色凝重地走向被丢下的农具那边——烛台切将这一切悉数收入眼中,不由苦笑。

      对队友连日来的反常,他早有觉察,暂时却又想不出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早年他对于主人荣升长谷部为一队队长实际是略有微词的——并非源自被换下的不满,而是出于理性考虑。

      那人总是习惯给修行归来的刀剑贴上完美的铭牌,却忽略极化刀反而更需要时间去适应与成长的事实,长谷部的自信又给人一种拥有近侍就是拥有一切的错觉,使得那人一概冗杂事物都安心让对方讨走……表面看是皆大欢喜,而独揽要务的个中辛苦,只有他们这些私底下见着长谷部卖命的刀才知道。

      用错误的方式去累积信任,只会让信任变成累赘。

      理论上来说,刀是不需要睡眠的,但过长时间的思考也会产生精神上的疲劳——也为了更像人类一点,大家才会进行一定程度的休眠。原以为主人回来能多少治愈长谷部的失眠,可没想到起了反效果。

      长谷部已经很久没有合过眼了。

      也不是没有旁侧敲击过,但反而被对方当成了觊觎近侍之位的对手,最终不了了之。

      ……真是一团死结。

      连他这种在当前阶段已属实力封顶的老将,也不敢妄言成熟,揣摩人类的事情,往往还要请短刀们不吝赐教,更别说性子纯直、不知拐弯的长谷部了。现下的他,虽说表面上一直气定神闲地安抚着大家,实际自己也正犯着嘀咕——他们的主人似乎仍在状况外,迟迟未让心境稳定下来,加上忘却了往事的惶惑,行事风格飘忽不定的,可给诸位——特别是这位近侍君,添了不少麻烦。但各人之事,容不得太多推手,再怎么抱怨也无济于事,只能如此试着让众人冷却一段时间,待那人办完事回来,再循序渐进地、由本人亲自去处理这些淤积的不良情绪。

      ……届时,可得好好索取补偿啊。

      烛台切与药研的合力打岔颇有成效,被环绕的压力减少,山姥切不由得舒了一口气。

      他朝烛台切投去感激的视线。

      烛台切同他交换过友好的眼神,几人正欲就此散会,小狐丸却不知何时绕过了不动与药研,无声无息来到山姥切身后,冷不丁启唇——

      “聊得很高兴?”

      山姥切刚迈出去的步子一僵。

      小狐丸唇角弯起,温温和和地露出他的犬齿:

      “花,飘出来了哦。”

      2.

      青年打着呵欠,身前摊开一件绿色帽衫,站在穿衣镜前比划着。

      “不能试穿吗?”他朝穿棕色店员制服的少女问道。

      少女憨笑:“很抱歉……这是稀有的纪念款,希望您能理解一下。”

      青年点了点头,像是考虑了一会儿,又问:“金发的话,或许浅色更合适?”

      少女没能跟上这脑回路,“诶”了一声。

      “金发碧眼……皮肤白,长得很漂亮。我不太会挑衣服,你有好的建议吗?”

      少女眨眨眼,反应过来:“啊、您是想买给女朋友吧?”

      “那倒不是,”青年转过身来,将帽衫挂在臂弯上,“是朋友。我有灰色款,想让他穿同款,你替我挑件站在一起比较和谐的颜色好吗?”

      原来还没追到手啊。少女了然:“《权杖》很多年前就不再运营了,我们囤积的纪念品也不多,您看奶油色如何?很百搭的颜色,与金发和衬、与暖灰也和衬,存货充足,价格也是相对便宜的。”

      她从货柜里翻找一阵,递给青年一个四角尖尖的纸盒。

      “给您挑了连盒子也保存得很完美的一件哦。”

      青年小心翼翼开了盖,将帽衫拿出来,与手中的作了个对比。

      唔,相比起其他颜色来,真是软乎得不行。

      他又回忆了一下山姥切的脸,好像确实还挺合适的,比自己先前拿来看的什么明黄翠绿好多了。遂满意点头:

      “那就这个白……呃,奶油色吧,不过、这个太小了,他身体可结实,估计会紧巴巴的,能帮我换一件宽点儿的吗?跟我刚刚挑的那件尺码一样就行。”

      “啊、好,好的……”少女没想到客人的口味还挺特别,自己好心换了普通女性的码数反而还弄巧成拙,赶忙连声道歉,转身回储物间找货时,心里还嘀咕:这先生看着文气极重,丝毫不像是能驾驭那种女人的类型啊。

      ——而被过渡揣测的当事人,却是走神去了别处。

      本以为轻松就能结束的复诊,光是重新筛查过敏原就耽搁了这么多时间,害得自己旅店与援助科两头跑,莫名被安排了好些检查不说,还额外承受了疑心重的医疗官赐予的“溯源服务”,族谱都给翻出来了,真理不清是幸运还是倒霉。

      结果,什么都没有查出来,白白浪费医疗资源。

      ——之前来本丸的那位年轻姑娘,也不在这边任职了。

      青年叹了口气。

      只是想做个“丸里蹲”而已……怎么会这样的困难呢?

      脑海浮现狐之助对长谷部质疑的声音,想到付丧神们可能也会成为被“观察”的一员,他便油然而生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如果是上面的命令,即便叛逆如大俱利伽罗,应该也会乖乖听话吧?

      毕竟,触诊可防,仪器的力量却很难战胜。

      狡猾的人类啊。

      不过,他倒是挺好奇自家的付丧神们,都会测出什么数值来。浓烈的情感会让付丧神本身的灵力质量产生变化,听说厉害的审神者,甚至可以嗅出憎恨主人的刀。他的灵力嗅觉并不出众,无法通过自身实力去鉴定,如果可以得到这种能力,绝对要第一个对伽罗君使用。

      “我到底,跟大家都经历过什么呢……”不由得如此自言自语。

      倒也不是没有试图努力改善过主从关系——毋宁说已经拼尽他毕生之力去与自家付丧神沟通了,但相性这事玄得很,他也不是不能感觉到付丧神释放的善意,无奈就是没法正常对话,连力该往哪处使都搞不清楚。

      ……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像其他同事一样步入正轨。

      本丸想与外界沟通需要通过政府传信,这回好不容易到了现世,可以毫无顾忌地开启社交软件了,闲着等待检查结果的时候,他便试着用御所指导的方式,发讯息同对方交流感想——或者说,单方面的请教。

      这位有着议员身份的审神者虽然年轻,却比浑身是谜的花江要靠谱多了。

      可御也没解释到底是不是每个本丸都这样。

      她只是狂笑,笑完十秒语音条还能再接一条的那种。与原来柔媚可人的形象半根毫毛都对不上。

      被颅针扎过的刺痛感在后脑勺残留极长的余韵,导致他还有些晕乎,受不了似的掩住了双耳。待到笑声播完,这同僚又神秘兮兮地说隔天到地儿再谈要事。

      可青年转又思索,为那些多余的检查,已经在医院耽搁了两个昼夜,不知道付丧神们会不会担心?

      ……哈,不太可能。

      他又不是小孩子,出门办事而已,匀出几天算作备用很正常,或许像大俱利伽罗那样的,还乐得他不在呢。龟甲也是,那家伙好像还挺喜欢一个人待着,虽然他不太明白付丧神口中“甜蜜的煎熬”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对方高兴就好。

      来现世的路上,他内心是很平和的,在付丧神面前出过的洋相似乎也变得不值一提,羞耻与懊悔因着渐行渐远的距离而淡去了。许是山姥切柔软的态度令人有安定感,他开始思考:其实跟有政府编制的付丧神打交道,比在普通职场挣扎要好得多——最起码刀灵们个性大多承袭自历史中的大名,秉性是不坏的,讨厌与喜欢都表现得很真实,有信仰的几位甚至连异教徒也能融洽相处,整一个命运共同体的最好样本。人类就不一样了,即使表面笑得花开灿烂,背地里指不定正磨刀霍霍呢。

      他对非人的存在开始有了极大改观。

      再者,不知为何,那振有些自卑的刀总是给他一种自然而然的亲近感——这把刀之于他,是真的合乎眼缘。

      他本身并没有以貌度人的习惯,相较于山姥切——以普通男性的眼光来衡量,他其实是更憧憬烛台切那种对社交游刃有余的类型的。

      偏偏对着山姥切,有种如遇隔世至交的错觉。

      ……或许是因为,这是他为数不多可以轻松对话,还不会被压了气场的刀?

      该说是“雏鸟情结”作祟么……就算失忆了,身体也还有不自觉想要信任的感觉。

      山姥切甚至还提到他们以前常会吵架的事,真是不敢想象。

      “抱歉、让您等了这么久!”

      少女呼哧呼哧蹬着高跟跑过来。

      “想不到这个码数被人批量订走了……我稍微去柜台沟通了一下。”

      青年眼角微垂:“……没有了么?”

      少女忙道:“不不不……事关您的未来,我拼尽全力拿到了!请看,刺绣超完美哦!……只是没有盒子,但我们可以给您换店里的礼盒,不知道您介不介意……”

      虽然不懂一件帽衫为何会关乎未来,但有货就好,青年放下心来,朝少女笑了笑:“没关系,我也不是用作收藏的,谢谢你。”

      他打量着帽衫上的帅气刺绣,心里已经开始模拟与自家付丧神同穿队服的场面了。

      ——年少的奢想,竟会以这种方式实现。

      虽说只两个人的战队有些磕碜,好歹也算迟来的圆满——试问哪个男人不想跟朋友组建一支战队呢?他很确定山姥切会喜欢的。穿上队服一起分享手柄,想想就觉得酷毙了。等时机合适,或许还能游说烛台切他们加入,比起这个,被叛逆刀讨厌什么的简直不足挂齿。

      ……当然,该处理的事情还是要好好处理。

      若是能将伽罗君也邀请过来是最好。游戏是男人建立友谊的最快方式,那家伙整天把战斗挂在嘴边……推荐《我是街霸》试试?

      万一自己PK赢了,指不定会被当成厉害的人崇拜呢。这样一来,友好相处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但古董游戏的卡带有点贵啊……

      本来长谷部也在计划当中,但若是直接询问,一根筋的近侍先生绝对会把提议当成命令去执行,太没意思,故而他从礼物问起——问长谷部想不想要这种很酷的帽衫,但对方竟千年难遇地拒绝了,低下头,说什么想要留着奖励的机会。

      ……这之后,到底会问他要些什么呢?

      余光瞥见展柜上的武者挂画,脑海中一瞬间闪过织田信长的像,还有近侍刀气呼呼使出压斩的样子,青年不由得一阵恶寒。

      不不不……那家伙早在修行的信里说了这心愿是开玩笑的……别多想!

      “先生、先生?”

      青年猛地回过神来:“啊,抱歉!”

      “没事,您是用通讯器结账还是刷脸?”

      “刷脸可以吗?”

      “好哦,请对准这边……”

      他照做,微微躬身,对着识别器眨了眨眼。

      说是1:1复刻的身体,不知道还能不能被仪器顺利识别呢……

      所幸,喇叭口传来了清脆的声音。

      “感谢您的惠顾,欢迎下次光临!”

      青年取走被店员过度包装的帽衫,稍微松了口气。

      “那个……”少女突然悄咪咪地凑了过来。

      他推门的动作一顿:“什么事?”

      少女面颊红扑扑的:

      “请、就是……嗯,那个……”

      “——请加油!!您一定会获得幸福的!!!”

      3.

      刀一旦倒霉起来,连在冬天晒个太阳都能沾上晦气。

      大俱利伽罗瞪着拦在自己面前略微表露踌躇的近侍刀,嘴角不住下撇。他见到后边烛台切那挂着假笑的模样,凶巴巴地给对方抛去一个“你居然出卖我”的眼神。

      但烛台切的良心丝毫不为所动。

      “没事就别挡路。”谴责无果,他选择朝来者呲牙。

      烛台切笑得可讨厌:“别这样,小伽罗,你看今天天气这么好。”

      天气好,然后呢?“让我们的关系也放晴吧!”吗?要他来说,互不打扰就是最好的结果,某人又不在本丸,强拉着他玩和乐融融的友情游戏,何其幼稚。

      他只想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待着。他就是他,不属于任何团体。

      “等一下,大俱利伽罗。”

      长谷部好像已经作完了心理建设。

      “我是把番事全部结束才来的。”

      “所以?”

      “……所以,现在是以私人的身份找你说话。”

      “不想跟你搞好关系。”

      “这我当然知道,我也不……啧你拍我做什么!”长谷部回头剜了烛台切一眼,又迅速转回来,“……咳、总之,我不是来找你安排工作或者什么……”

      “再废话我走了。”

      “你……!”

      “哎,伽罗仔,你们在这做什么?”

      是鹤丸。

      大俱利伽罗拍开鹤丸差点就要伸进他衣领去的手,雪碴子不堪一击,细细碎碎地沿脖颈曲线落进了胸膛,一阵沁凉:

      “……不要多管闲事。”

      ——刚说完去玩雪,还不到半柱香就颠颠地跑回来,不用说也知道是来瞧他热闹的。

      这家伙一日比一日惹人烦。

      “大俱利伽罗,”长谷部已经平复了心情,此刻语气十分郑重,“上次的事……抱歉,是我迁怒了。”

      正想着打发鹤丸的刀没想到他会是这态度,略微睁大了眼。

      “……”

      “这不是挺好么。”鹤丸笑哈哈地拍了拍大俱利伽罗的肩,“来,握手言和吧!”

      谁要跟他握手啊。被拍得肩膀濡湿的打刀从喉咙里发意义不明的哼声:“无所谓,这么煞有介事,不是我的风格。”

      “话虽如此,之前那种剑拔弩张的关系可不好看。”烛台切双手环胸,唇边噙着一丝微笑,“我们都是第一番队,作为本丸的战力砥柱,先不说吵架合不合适……至少要让那个人觉得可靠才行。”

      虽不知具体发生何事,鹤丸也猜到现下是“温情”时刻,机灵地附和道:“光仔说得对,等休整期过去,第一批出阵的估计就是你们,可不能让敌军看了笑话啊。”

      “遗失了本体的事,只要你愿意配合,以主的个性,一定会帮你解决。”长谷部像是隐秘地叹了口气——给同僚道歉他还是第一次,稍许感到羞耻,还有些不太习惯。

      他扫了大俱利伽罗手臂处的龙纹一眼。

      “……虽然你已经不再是主的刀,但我们仍旧是并肩作战的同伴。我会反省这次的冲动,今后,好好相处吧。”

      大俱利伽罗闻言,呼吸急促一瞬,竟是僵在了原地。

      “……喂……”鹤丸不赞同地看向长谷部,但后者只回他以疑惑的眼神——

      长谷部不懂鹤丸语中机锋,更不明白自己的说辞有何问题,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大俱利伽罗忽然有了杀气。

      “等等,小……”

      “你……呃!”

      ——砰!

      “伽罗仔!”

      一向寡言的打刀彷如被人按下了某个开关,愤怒像是一簇火苗从他眼底簌簌腾起,他猛地拽住长谷部的衣领——像是要十倍还以上次的失礼般,将对方狠狠掼在了廊柱上,动作之大以至整个走廊都为之抖震,他不可歇止地施着力,濡缘被鞋底踩得嘎吱作响,好似下一秒便要裂开。

      “谁不是?”

      嘴里的涩味刺激着神经。

      他目眦欲裂:

      “你说,谁不是?”

      到底是先遣部队的实力,鹤丸再如何反应,竟也来不及拦住他,而长谷部还未从这突如其来的发难里醒过神来——他磕到了后脑勺,正发着昏,眼前一片白花花的懵然。

      “小伽罗,放开他!”

      烛台切极少见地忽略了表情管理,他借着身高优势钳住同伴的小臂,却不想意图制止的举动反而激怒了对方,大俱利伽罗困兽般不管不顾地往前扑着,朝长谷部阚吼,连声音都变了调:

      “你再说一遍,谁不是他的刀??”

      他在与烛台切抗衡的拉扯间被指甲与拉链划伤了手,其中掌心的伤口极深,有数滴浓到近似于黑的浆液溅到唇边,格外血腥可怖。见无法将失了理智的同伴与近侍刀完全拉开,烛台切当机立断,卷膝踹蹬大俱利伽罗的小腿,在对方吃不住力倒下的三分之一秒间,鹤丸极默契地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曲肘锁住了倒向自己怀中之人的脖颈,再一记漂亮的旋身推压——

      与大俱利伽罗一同摔倒在了濡缘之外的积雪中。

      大俱利伽罗半张脸都埋进雪里,冰碴子蹭掉了将要在他唇角凝固的浆液,四面八方而来的寒气争相在衣物、毛发、皮肤上留下烙印,他像棵被伐倒的树一样笔直地趴在雪地上,全身只有渗着血的手指是蜷曲的。

      “……”

      “冷静了没?”

      鹤丸压着他的肩膀,哼哧哼哧爬起来。他拍净了身上碎雪与泥土,睫羽像摇动的白松一样无奈翕张:

      “禁止对同伴出手,你忘了吗?”

      “……这件事最好瞒着那个人。”烛台切弯腰将长谷部扶起来,环视一圈周围环境后说道。

      “要是被狐之助看见可麻烦了,少不了要……”话语断在半空,鹤丸警觉地一转头,恰好撞见从走廊折角走来的另一位付丧神的眼睛,“……哟!”

      “在这里打雪仗吗?”三名枪之一化形的高大男子捧着竹篓面带微笑走来,距离愈近的他几乎占据了众人的整个视野,显得走廊瞬间狭窄起来,“这样聚在一起,真是少见啊。”

      “水果?摘了这么多,送去哪儿呢?”鹤丸默认了对方的说法,鸟儿一般翩然倾身去看,嗅入了满腹蜜柑香气。

      “听闻主公今日回归本阵,为了让主公的身体今后更加结实,我打算在营养方面尽一点绵薄之力。”蜻蛉切温厚的嗓音自上往下倾泻而来,“您想要的话,就拿一些回去吧。”

      “哦哦——那我就却之不恭啦。”鹤丸笑得像初绽的花,背脊却在大寒天里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佯作松快的表情,从竹篓中随意择了数个饱满如灯的蜜柑,两个朝烛台切抛去,余下的用手臂拢着,对近侍刀诱道,“来一颗?”

      长谷部神色恍惚地摇了摇头。

      无奈耸耸肩,他于是又朝廊外呼唤:“伽罗仔,起来吃蜜柑啦!”

      大俱利伽罗吐掉嘴里的泥土与积雪,慢吞吞地爬了起来。

      “别管我。”

      被同伴摁进雪里埋了一遭,此刻的他已基本收回了理智,但出于某些难以启齿的缘由,仍在同自己呕着气,只自顾自晃头甩去在发丝间结团的冰花,猫儿似的眸子无意识间再度锁定了长谷部的方向。

      这么狼狈……玩过头了吗?蜻蛉切见着大俱利伽罗身旁泛着一氲浅粉的雪地,被这场景勾起了战场记忆,不过,再看一眼,那微微发红的雪地,似乎只不过是运动服的红色造成的反光。

      不明就里地顺着打刀的视线,直到将长谷部的表情映入眼帘,蜻蛉切才被转移了注意力,讶异道:“看来战况很激烈,没想到您也有这样迷糊的时候。”

      “嘛……”鹤丸干笑。

      蜻蛉切复又体贴道:“虽说慰问品原本该由近侍来转交,但几位难得放纵玩闹一次,这水果就由我来送去主公的房间吧。”

      “不需要。”

      长谷部摇摇晃晃调整好姿态。

      “给我吧。”他朝蜻蛉切伸出手掌,“……你的建议会导致什么后果,我充分领教了。”

      后面那话,显然不是对着自己说的。蜻蛉切将竹篓递出,有些疑惑。

      几乎是在接下慰问品的瞬间,近侍刀便抱着满满一篮子蜜柑,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他楞呼呼地看了烛台切一眼。

      微风给面颊带来些许冷意,烛台切的笑容没有变化,只眉头微妙的蹙起显得冗余。

      “……太较真的情况也常有呢。”

      廊道悬挂的暖帘紧挨着他,与楯楹嵌合处干燥到一定程度便开始咯咯作响,不和谐音寻着了空隙,闯入这短暂的静默里,稚儿坏笑一般乍起乍落,飘忽不定。

      4.

      这是一条几无人烟的小巷。

      青年拎着前日采购来的大包小包,从入口处开始,一间一间地辨认门牌,最终于一道琉璃褐烫门前驻足。

      再三确认约定的地点确为此处后,他将手探入门前的雌豹塑像嘴中,唤出揿触屏幕,对照纸条上的数字,断断续续地输入密码。

      「滴——。」

      「指纹录入完毕。」

      「欢迎莅临审神者的闲聊场所,我是代理店长‘爱之真相’。只要心态足够好,修罗场里开超跑,新人进门左转免费领取养肝饮品,祝您社交愉快。」

      ……

      ……什么东西。

      忽略掉诡异的提示音,青年推开了大门。

      厅中响起尺八的乐音。

      相较于新兴的娱乐场所,这里的装潢显然有些过时了。并非古风,而是处处都透露着一种贫穷的感觉。

      型号老旧的控温管道盘踞在吊顶四周,使酒吧里的湿润空气杂糅进某种不应出现在盛夏的寒气,与落后的设备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柜台后方崭新的绒底几何墙布。他环顾四周,木嵌玻璃隔断处的卡座上错落坐着几名西装革履的男人,冷光灯为他们镀上一层新的皮肤,而其中发色最浅的那一位,面带谦恭的微笑,正倾身为阴影处的谁人斟酒。

      那人似乎注意到侍者与青年交谈的声音,目光于青年面上停留片刻后,浅笑着斜睨他,一边与同伴咬起了耳朵。

      待青年将推销奇怪保健品的侍者打发走,再看向人群聚集的地方,那双一直在视线的死角藏匿的、属于女子的纤纤玉足才绕过浅发男人,从阴影处走了出来。

      “有栖川。”

      青年抬起头。

      是御。

      女子朝他勾勾手,围绕在她四周的男人或友好或戏谑地打量过来。

      “这边。”

      “晚上好。”太久不曾与人类打交道,青年浅浅鞠了一躬,表现得略微忐忑。他不知此处是作何用处的场所,看着像酒吧,却见大家都套了正装,难免尴尬,“……我的衣着是否有些失礼?”

      “可不是么。”浅色头发的男人上唇卷起,似笑非笑的,“少年哟,这袋子里装着什么,国文课本吗?”

      众人哄笑起来。

      女子优雅地给了身边人后脑勺一掌:“少捉弄人啦。”又转向青年,“别听他们贫嘴,一群社畜,刚下班呢。”

      青年面带郝色,好一会儿才注意到女子方才是用的母语同自己说话。

      “……你中文说得很好。”

      “为你学的。”御笑答。

      她眸色较常人更加明澈,明明衣着细节里处处都藏着勾人的小心思,眼神却没有俗世女子应有的风尘气。下巴纤巧,唇形圆润,是十分勾人瞩目的长相。

      青年站在原地瞪着她,她戏谑地弯起双眼,又说:“别紧张,开个玩笑。”

      “这里的几位,你还认得多少?”

      “嗯……”将目光逃一般地从女子面上移开,青年清了清嗓子,认真梭巡一圈。

      如实回答道:“……都不认得。”

      “真的?”稍显稚嫩的声音从卡座尽头传来。

      青年透过略微摇晃的昏暗灯光,看清出声的少年脖颈上熟悉的红线咒痕,才如梦初醒:“晃君!”

      少年抬起头看着他:“是我,我出院啦,前辈。”

      “恭喜你顺利入职。”青年由衷祝贺道。

      “我呢,你也不认得?”方才笑得最大声的,系绀色斜纹领带的背头男子凑了过来。

      清爽的古龙水味道拂过鼻尖,青年被他奇怪的眼神盯得浑身不适,连连摇头。

      “真不记得啊?我们还相约月下小酌过呢。深更半夜、孤男寡男……”男子故意追问着,酒杯晃悠着靠近,直怼到眼前人的唇边。

      “难道不是你演练十连败,输光了疗愈符,才哭着赖在人本丸里蹭饭蹭酒吗?”浅发男人的话引得众人又哄笑起来。

      “我的时间不多,你们下回有机会再‘叙旧’吧。”仿佛受不了这喧闹似的,御伸臂挽住青年的手:“跟我来,我订了包厢。”

      却不想,转身便撞上了别人。

      “欸!”

      “……大小姐,我这咖啡可经不起您投怀送抱的。”

      “啊,抱歉,仓佐。”

      青年扶好女子,扬起脸去打量对方口中名为仓佐的男人。

      此人蓄碎碎的小胡茬,留一头中长栗色卷发,眼角微微下垂,常年睡不醒的模样;他这发型本十分女气,但由于骨骼硬朗的关系,倒显得有几分浪客的味道。

      “……”

      男人同样也打量着他,不多时,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哟,睡美人大驾光临哪。”

      “羽岛,你再这么阴阳怪气,小雪美可要生气啰。”另一侧的卡座上传来一句轻佻的男声。

      “我的名字不是那样念的。①”青年朝卡座的方向纠正道。

      仓佐却没听见一般,贱兮兮地明知故问道:“怎么念,爱丽丝吗——?①”

      青年这才反应过来,这是拿他的名字开玩笑呢。第一次这样直白地受人轻慢,脸颊泛起微愠的潮红,猛地回过头把目光落在带头调侃自己的男人身上。

      仓佐挑眉:“我看你也不像失忆的样子,这不是还记得瞪我么?诶、这就脸红了?怎么变得这么不经逗?”

      浅发男人也稀奇得很:“连‘真是失礼!’也不会说了吗?”

      “看来后遗症很严重呀。”看起来最瘦小的一位评价道。

      “好了,你们,欺负新人还不够,连前辈也舍得下手,”御叹了口气,“不想在演练场被教做人,就乖乖闭嘴吧。”

      像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笑话似的,卡座上的男人连发丝都忍到颤抖:“……你确定他现在有拿得出手的队伍?”

      隔壁那位位也笑:“人的成长是不会停滞不前的哦?御酱。”

      “说起来,这家伙手里的那几振大太,也曾是我的噩梦啊。”

      “的确,某些人非但没有停滞不前,反而还退化了呢。”御掩唇相讥,“出了本丸还把自己当回事,在别人身上找优越感的家伙,确实大有人在。”

      众人听出她话里的警告之意,霎时乖顺地打住了开玩笑的势头。

      “小御、你偶尔也试着理解一下男人的友谊嘛……”跟着起哄的其中一人噙一口软绵绵的关西腔说道。

      “那我怕是一生都得止步于‘尝试中’了。”女子叹一口气,很嫌弃似的,拉着青年快步离开了。

      ……

      “……唉。”

      仓佐啜饮一口咖啡:“怎么?一脸丧气的。”

      “你倒是看得开,明明跟前辈玩得最熟……”浅发男人遥遥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我还欠着前辈两百小判,看来是时候要还了。”

      关西腔道:“两百小判?你借这点钱拿去买什么?”

      “伊藤前辈还会欠钱啊。”晃有些吃惊。

      “……就知道你会这么问,这就表示前辈也会问……”伊藤一头趴在桌上,“啊啊——。我唯独不想用这种话题直面他!”

      仓佐嗤道:“莫非拿去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就……那个啊……演练完兴致来了应个急嘛。”

      虽然是小钱,但是通过终端登记的临时性借款,在对方确认还清之前都会被置顶,困扰他许多年了。

      众人齐齐露出“哦~”的神情。

      “都是成年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长得嫩了点,你还真当人家是青葱少年了?”

      “你好像不是那么矜持的人呀,伊藤。”

      “反正现在也没有对付丧神下手的禁令了。”

      “话是这么说。”被唤作伊藤的男子挠了挠头,“但发现我是要跟付丧神做,那家伙马上就露出一副被雷劈过的表情——搞什么!审神者远离现世,又不包分配女友,大家互帮互助一下不是很正常吗?!哪知道他居然这么震惊……总之,那份尴尬劲儿,我今生是别想忘掉了。”

      他抓耳挠腮的模样引得众人好生笑了一阵。

      “……你还真不忌口。”仓佐悠悠然点了支烟,“与其糟践部下,回现世找女人不好吗?”

      伊藤驳道:“我可不像你,只要踩到及格线就满足,三天两头传送,有那个精力还不如多去两趟大阪城。”

      另一人也道:“赞成——”

      新人审神者晃却对众人的平淡表现大为震惊:“……原来可以做的吗?不是刀吗?”

      伊藤答:“虽然内涵是刀,但做起来跟普通人没什么不同哦。”

      “诶……”

      他科普道:“时之政刚刚成立那会,对付丧神出手倒是禁令,因为有过被付丧神强行侵犯导致死亡的审神者,灵力检测系统的雏形就是这么来的,为了能提前侦查到准备越界的付丧神,保护审神者的人身安全。”

      “那后来为什么又取消了呢……?”

      小个子双手一摊,接了话茬:“当然是因为聪明的时之政终于在几年后醒悟,限制审神者的个人感情,并不会降低审神者被神隐的概率啰。”

      “主要还是因为上面发现正常获得结合许可的付丧神忠诚度走高,所以在降低审神者神隐率和降低付丧神暗堕率里,选择了更有利于巩固战力的后者。”仓佐放下咖啡,补充道。

      “无情的选择啊——”关西腔夸张地感叹。

      “那个报告书,据说还是御酱提交的呢,之后投票3-7通过了。”

      “……真不愧是她,暴力机关。”

      “在商言商、在商言商~况且,自由一点也没什么不好,别因为放宽了限制,搞出解决不了的问题就好了。虽然都是男人有点遗憾……”

      “不是也有长得像女孩子的家伙在么?”

      “哇,你好恶心。报警了。”

      “别这样开下属的玩笑啊~”

      “这算什么,传说中的黑暗统治?”

      “绝对会减薪的吧——”

      “比起风评还是薪水比较重要吗?”

      “哈哈哈哈。”

      气氛一时冷却下来。

      ……

      “……话说回来。”伊藤又挑起了话头。

      “啊?”

      “是不是,有点变得太可爱了啊,前辈他。”

      “……你的想法好危险,”坐在他旁边的人露出恶寒的表情,“不要尝过几次付丧神,就对人类男性的味道好奇啊……”

      伊藤有些讪讪:“随便想想罢了,我又不是真的homo,只是觉得有这种人当床伴也不错。”

      “这都不算homo,到底什么才算——搞多了付丧神连取向都不清醒了你!”关西腔给了他一个爆栗。

      小个子似是在脑海里回想了一番:“是挺漂亮的……但完全联想不到女人身上,我弃权。”

      “那家伙不喜欢男人吧?”

      “不如说对人类都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关西腔表现出极大的不赞同,“付丧神就算了……对同事下手可不是一句命令的事,伊藤。”

      “我当然知道……”伊藤嘟哝着,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眼睛一亮,“小晃!”

      “是、?”少年还处于对成人话题敏感的年纪,红着脸抬起头来。

      伊藤将侍者新呈上的威士忌酸顺着桌面推过去,一边说道:“前辈好像和你一样,是被安排到固定时代的审神者?”

      关西腔道:“好像受援者都是这种情况……”

      少年曲指抵住了杯缘:“是的,不知道原因。一直在固定的几个节点做打扫,没什么乐趣可言呢。”

      “老实说,也没太大区别吧,毕竟不管哪个时代的敌人都差不多丑……”

      “在理在理。”众人纷纷附和。

      “比起这个,在战场上追求乐趣的小晃好奇怪。”

      少年顿了顿,浅浅饮下杯中酒液:“……没所谓的。对我来说,杀付丧神就和摘花一样,毫无心理压力。”

      “人不可貌相啊……”

      旧的话题早已揭过,伊藤却似乎仍不甘心,蹭到静静喝着咖啡、抽着烟的卷发男人身旁:“喂、仓佐。”

      一眼便知对方来意的仓佐满脸嫌弃:“我跟他不熟。”

      “别这样。”伊藤扭得跟蛇似的。

      被付丧神们服从惯了,越是得不到的,他反而越馋。

      抱一次就好……他不贪心的。

      仓佐的脸色却渐渐凝重起来,自言自语道:“……还不够。”

      “诶?”

      男人沉默了一阵,手指轻抖,将烟蒂丢进了烟缸里:

      “你怎么会被那种程度的美丽引诱呢。”

      “……至少得是倾国之姿才行……”

      5.

      “牛奶还是酒?”

      “……不要再调侃我了……”

      御呼呼地笑了,也不去看酒单,朝侍者道:“琴利奇、边车,谢谢。”

      熟练得令人迷惑。

      “怎么了,我看起来不像是酒量差的人吗?”

      “唔。”青年摸了摸鼻子。

      “其实、琴利奇才是给你的。”御勾唇道。见着青年一瞬间露出微妙的表情,又感到很好玩似的笑弯了眼,“开玩笑啦——不过,我一直很奇怪你为什么只喜欢短饮……慢悠悠地边喝边聊不好吗?酒吧可不只是买醉的地方呀。”

      ——就是因为不擅长聊天,才只能喝啊。但不等青年回答,侍者已经端着小食盘子进来了。

      不消多长时间,酒也上了。

      御开始给她的琴利奇挤柠檬,看样子有些吃力。

      “我来吧。”青年道。

      力气真小。

      但御却不愿假手他人,待到侍者离开,才小小声道:“这儿的调酒师可烂,不然我才不要点这个呢……咱们待会儿开个整瓶的吧,我偷偷从家里带过来的。”

      “你不是酒量差吗?”而且、他们好像不是来这里消遣的……

      女子细长的金属耳饰随她摆弄鬓角的动作散发着柔美的光晕:“请你喝呀。”

      “……”

      青年已经开始想走了。

      察觉到对方的不自在,御也不大在意的模样,并未表露出尴尬,她饮下一口酒,做足了想要闲聊的姿态。

      “没算错的话,你应该……差不多也有三十岁了?”

      青年显然心不在焉,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答是。他眼神很迷茫,又似乎总是在刻意避免让视线跟其他人接触。

      “可不要觉得我是坏人呀。”御有些无奈。

      “不会。”青年答。他还不至于警惕一个柔柔弱弱的女人,“我只是……不太习惯、你知道的。”

      御点点头:“你好像是固定在越中战区工作的?”

      “是的,医生说是出于安全考虑,不能前往时间跨度太大的合战场,虽然少了收集新刀的乐趣,却胜在稳定。御前辈呢?”

      “我虽然挂着审神者的名号,倒是不怎么参与清剿呢。”

      “也是……作为议员,您有更重要的任务。不过,我能感觉到您的灵力质量很高,想必就是只做审神者,也能扬名时之政的。”

      “还是这么会说话。”御轻轻笑了,“看在你嘴甜的份上——”青年看着她拿出一块新月形红宝石,“为你特别检查一下。脱掉上衣把印痕露出来吧。”

      “诶、?”几乎被宝石的璀璨颜色晃花了眼,青年有些愣怔。

      “不是在终端问过我排斥结印的事?”看青年有些半信半疑的样子,她引诱般晃了晃手中宝石,“援助法案的细节,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以后出现问题,你可以越过花江,直接来找我。”

      青年垂了眼帘,没有吭声。

      面前这女子与花江极密切的联系,使他多少有种不可信任的感觉。

      可她又是目前,唯一以纯粹的善意目光看着自己的人类……

      “你看起来不太喜欢我呀。”御像是会读心术一般。

      青年摇了摇头。

      人与人的关系缠结来去,他只是不想莫名其妙地站队。

      被拥有复杂背景的人青睐,那种日常生活即将消逝的不安感令他窒息。

      便不作答,只是啜饮。

      御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青年身边:“虽然口说无凭,也有各种难以启齿的私人因由……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只有这点请你务必相信。”她微微弯下腰,凝视青年的双眸,“……每次都是苹果贴纸,有时候是绿色,大部分时候是红色,红色贴在书包上,绿色贴在琴腰上。”

      悄悄话一般,极轻的吐息。

      青年睁大双眼,讶异地抬起头:“你……”

      御笑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现在安心了吗?”

      “花江或许熟记你的生平,却绝对不会比我更了解你。”

      所以——

      “安心地脱吧!”

      6.

      柔软的织物顺着手臂垂落到沙发上。

      属于成年男子的苍白背部袒露,或浅或淡的吻痕拥簇中,赤红十字印痕自脊骨而落,渐隐于幽谷入口。

      “……”

      却是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御眼角抽了抽。

      ——干活之前,还是问一下比较好……

      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你有恋人吗?没别的意思。”

      “没有啊。”青年秒答,又严谨地补充了一下:“不确定以前有没有。”

      不过,要是有的话,估计也跑了……毕竟醒来之后探望自己的,除了花江一个自称是熟人的人都没有。

      御更诡异地沉默了数秒。

      “怎、怎么了……?”青年忍住回头的欲望,吞了吞口水。话音刚落,肩胛骨处传来按压感,紧接着便蔓延到背肌——很明显,有两根手指在背后游移,没来由地,他忽然紧张极了。

      ……这场面怎么这么像难以启齿的那个!!

      他发誓,他绝无任何要占女孩子便宜的想法。

      可若是有侍者再来,该如何解释——

      丝毫不理会青年的窘迫,御细细检查过每一个痕迹。

      ——除了后颈处那块结痂略显大胆,其余的痕迹都是被小心翼翼印下,更严重的,也仅是会瘙痒的程度。她并非是那种热衷于探视他人隐私的女人,只是一眼就注意到了齿痕的大小——这完全是男人的杰作。

      ……还是大体型。

      她按了按其中一个齿印:“有感觉吗?”

      “没、没没没有……”青年浑身僵硬,他哪敢说有!

      ——是吗,看来超过三天了。三天之前他的行动轨迹是——脑海中情报飞滚,精准扫描过每一个时间段,却毫无头绪。

      换个方向思考——这反应,看起来倒不太像知情……暗自琢磨着,御试探着问道:“本丸住起来还习惯吗?”

      “挺好的、”青年老老实实,有问必答,“就是偶尔有虫,正在解决中了。”

      ……是付丧神啊。

      长出一口气,御才小小声抱怨着举起早就该上场的宝石:“小巴,这我可帮不了你了……”

      这声叹息细如蚊讷,青年偏了偏头:“什么?”

      “说你身材好呢。”

      “……谢、谢谢夸奖……”

      从后面能清楚看到青年耳根是如何漫上深粉色的。

      “哪,我问你……”被纤长双手捧着靠近十字印痕的宝石微微发烫,以闲聊的语气,御继续向眼前之人发出疑问,“如果做了无法挽回的错事,你会想要回溯时间去改变吗?”

      青年呼吸一顿,谨慎地斟酌着措辞:“你的假设不成立……因为我并没有‘修正’过去的必要。”

      “所以才说‘如果’嘛。”

      青年纠结了一小会儿:“……应该不会吧。”

      御歪了歪头:“为什么?明明可以更好,却只能接受令人讨厌的结果,不是很不甘心吗?历史的必然又不是个体的必然,既然如此……何以我们不能成为其中的偶然?”

      “但是……被修正过,这个错误就不存在了吗?”青年语带疑惑,“回到的过去不是真正想要回到的过去,而被舍弃的当下也会变成没有未来的未来,那样做没有意义。”

      秩序也好、生命也罢,这个世界既然注定要以负熵为食,自我为中心的家伙,最终都会发现自己是无法撼动规则的。

      所以,他一直认为溯行军很蠢。

      “你把手册背诵得很熟练嘛……”

      “毕竟除了阅读入职相关的文件,我在病房里也没有其他事可做了……”

      御没有表达怜悯或是赞赏,而仅仅是心中有些喟叹。

      与记忆中那位持重寡言的前辈大不相同,眼前的青年还带着明显的学生气,一派涉世未深的懵懂。

      但即使是稚嫩如眼前人,也懂得宇宙的规则不容践踏的道理……

      一旦拥有‘纠错’的机会,人类总会无底线地错下去;即使知道所有的争执都没有意义,也无法阻止同类为自我指涉而生……

      她露出自嘲的神色,很快又用笑容将其掩去。

      ……更好的结局当然是存在的,但占有新的世界线的那一刻,原有的灰暗结局却绝不会因此消失。所谓修正了错误就可以避免灾难,只是溯行军们为私欲而编造的借口。

      ——选择修正错误的这个决定,本身就是错误的。

      “好,这样就没问题了。”将光芒渐弱的宝石重新收入怀中,御眼角还有未散去的笑痕,“稍后会有人拿药给你,附带开药的证明,只需要跟狐之助说是援助科给的就好。不要吃医生给你的任何药物,如果药丸用完,重复你这两日的行程,再来见我一次。”

      “就这样……?”

      ……怎么感觉这么不靠谱呢。

      “就这样!注意隔离就是。”御自信地点点头,“若是觉得寂寞,等以后遇到不会影响到你的家伙,再尽情亲近吧。”

      青年连忙摆手:“我并不是为了亲近他们才…”

      “好啦,好啦。”御瞥一眼对方空无一物的酒杯,“还喝吗?”

      “……唔。”青年摇了摇头,慢吞吞将外衣穿回。他饮酒有点儿上脸,看似已有醉意,眼神却清明。

      打量一会儿青年晕红的眼角,御忽然理解了厅中带头起哄那位同僚的动机。语气不由变得狎昵。

      “白州还是粉象?”

      青年再次轻轻摇头:“……还是不喝了。”

      “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说呢。”御坏笑道。

      于是,又点了半品脱的白州。

      他们一口接一口地对饮,御早就换上了果汁甜酒,看着对方逐渐晕乎起来的模样,有种恶作剧得逞般的愉悦感。

      “酒力不如从前呀。”伸指戳了戳青年的额发——细软得像棉花与绸缎的混合物,让人好生羡慕。

      青年嘴唇贴着杯缘,倒不像是在品尝美酒,而是用酒杯作头部的支撑似的。他好一会儿才拉回了意识,说:“……就不能把知道的都告诉我吗?”

      “别想太多。”御摸了摸青年的头。

      被那样慈爱的手法抚摸,青年颇有些不自在:

      “你有目的地接近,让我如何不多想?”

      “欸,这么机灵。”

      青年不服气地抿了抿唇:“我只是喝醉了,又不是变蠢。”

      醉了不就是变蠢么?御噗嗤一声笑出来:“对了,这个药——”

      有副作用?青年下意识碰了碰喉结。

      “——起效的周期内没办法调用灵力,随同出阵得小心一点了。”

      “我会算好时间来使用的,有出阵准备的时候就停药。”还不算太糟。青年点了点头。

      “那么……最后一件事。”一丝苦笑自御唇边弥漫开来,她垂下眼帘,默默从手包里拿出一张照片,推到对方面前。

      “认识吗?”

      青年微微倾斜身体,随即瞪大了双眼。

      “这是、父亲……?”

      他又仔细端详了一阵——这是一张“照片里的照片”,并不完整,男人的形象被单独裁了下来,固定在银质框架上。

      “为什么你会……?”

      “这不是我的东西。”御答,“这是确实你的父亲吗?”

      青年却犹豫了,他趁着酒劲还没猛到眼神模糊的地步,再度辨认了一下,最终肯定地点了点头:

      “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

      “……好。”像终于确认了什么似的,御轻轻呼出一口气。她将酒杯搁回桌上,揉了揉太阳穴,“……你现在的督查,是花江,对吗?”

      “是巽先生。”

      “我是说实际上的。”她像是看透了一切。

      青年只好点头。他对御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丝毫没有兴趣,睡意正在上涌。

      “打起精神来!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重要,”御半身越过酒桌,将双手搭在他的肩上,“你……会不会撒娇?”

      “……哈?”

      御有些气呼呼的,神色严肃:“不会我教你。接近他,跟他亲密相处,最好能把他滥用职权的证据整理成数据串给我。”她眼珠子狡黠地转,补充道,“度你自己掌握,不过不能太隐晦,当然也别太过火了,毕竟那家伙还挺难忽悠。”

      “???”

      “总而言之,攻陷他,让他彻底对你放心。”

      “……”

      若非还在醉酒,他现在已经收拾行李落荒而逃了。

      “听懂了吗?”

      “……没有。”

      “啧,你怎么醉得这么厉害!”

      不是你给我灌酒的吗?青年无语。仅剩的理智告诉他这是一个女人在争风吃醋,而自己只是个膝盖中了一刀的被害者。

      “……御小姐,你们的感情问题,应该自己解决,找我是没有用的。”

      “我和他才没什么感情!”女子气哼哼的,“……算了,说了你也不会理解。你的观察期还有多久?”

      青年蔫蔫地摇头。

      她忍不住去轻掐他的面颊:“别睡!你听好啦……不管还有多久,等一个月的观察期解除、狐之助一离开,就到厚裥山去,知道吗?”

      “从死至生、永远只都独属于你的好刀,你的保命符,就在那个地方……”

      “无论你对我的立场持何种意见,或者说采取什么行动……都希望你能够接受我的善意。”

      “你是不同的,只是被我这个蠢货牵连的家伙而已……这是我最后一次努力了,我现在,将这段因果还给你……”

      “这一次、尽情书写属于你自己的结局吧……前辈。”

      7.

      倘或将等待也划分进「事」的范畴里,那么长谷部确实是无时无刻都在忙碌着。

      他偶尔会搞不清楚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对于还未化形的刀来说,舔舐记忆是除杀人外唯一的娱乐活动,但如今的自己好像并没有真正享受过化形的好处。

      他仍旧在舔舐记忆。

      第三天。

      传送室前悬挂的铃铛是柔软的金色,一半在檐角投下的阴影处,一半忽明忽灭的袒露在月光中,他蜷膝坐在门口,抱紧怀里的棉服,将脸深深地埋进去,再深深地呼吸,摄入梦的味道。

      ……不够。

      即便如此出格,心脏的负荷也从未真正缓解过。

      他想,自己大抵是记仇不记好的类型。前主也好,现主也罢,常拿出来咀嚼的回忆总是苦涩,青年好像用他的心掘了一眼深井,里面没有洁净的水,只有丑陋的忠诚。

      想被取用直到枯竭,却源源不绝。

      满溢而出的妄念折磨着他。

      “……压切长谷部,你到底在谋划什么?”

      狐之助在远处的渡橹上,审视付丧神的一举一动,声音毫无阻碍地越过风口,到达目标所在之处。

      “主到底去了哪里?”付丧神反问。

      “吾辈很多年前就回答过这个问题,本丸之外不属于付丧神的干涉范围。”狐之助走来走去,吵个不停,“如果你妄图对本丸、对审神者大人不利,请恕吾辈不得不向审神者大人提出回炉重造的建议!”

      “……那么,我便与他在在地狱相会吧。”

      “……你说什么?”

      “如果毁掉我是他的愿望,那么无论用何种方式,我都会去往终结的尽头。”

      付丧神站起身来。

      “但是,那个地方……”

      他圣带上的十字倒映着月光。

      “……也必将成为他的容身之所。”

      8.

      ——没见过的天花板。

      青年一骨碌从沙发上爬起来。

      头皮有些沉,起身之时胃部一阵坠痛,他捡起被挥落在地的西服外套,眯着眼唤出了通讯屏幕。

      早晨八点钟。

      外套,不是自己的尺码。

      “……”

      收讯箱内躺着御的留言,让他挑个没那么忙的良辰吉日,自行将衣服还给仓佐。他呆呆坐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想起来仓佐是谁。

      ……也没说这个人的本丸番号是什么啊。青年皱眉。

      “您醒啦?”

      有人悄悄推门进来,青年抬起头,是昨天的那位侍者。

      “需要洗漱吗?”

      “啊……麻烦你了。”青年连忙站起身来,海拔陡一升高,令人不适的眩晕便潮水一般袭来,他抓住沙发的把手,脖颈的酸痛此时格外明显。

      “行李我暂时替您收到柜台上。”侍者也小小地扶了他一把,“需要早餐的菜单吗?”

      这里还供应早餐倒是没有想到的,但如今不是悠闲的时候,自己已经翘班许久了,比预先报备的时间还要超出两天,即使是观察期也难免有些失责。

      他婉拒过侍者的好意,思索片刻,拨通了加藤的电话。

      9.

      “有栖川先生——这边——!”

      青年抬手挡了挡刺目的日光,街道对面的银色轿车里,少女将半个身子伸出车窗,一个劲朝他挥着手。

      一直到进了车子,少女还在喋喋不休:“您还是这么冒失,真是的,我不是说过通道要提前一天报备吗?总是临时通知我,真让人不省心……哎呀,一身的酒味!连头发也不好好梳一梳、还有这衣……衣……呃呃……”

      见少女忽然哽了一下,青年循着她指尖所示的方向思考了一阵,才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将前两颗衬衣扣子扣上。

      “抱歉……我睡相不好,让你见笑了。”

      “没没没没关系……我知道!”

      “这你都知道。”青年轻笑。

      有点丢人啊。

      “……好歹您苏醒之后我也是照顾过一阵子的。”少女小声嘟囔,从手袋里翻翻找找,拈出一粒薄荷色的糖球,伸出纤细的手臂,送到青年嘴边,“喏。”

      “这是、?”

      “解酒糖啦。”

      “唔哦……谢谢,你随身带着这个啊。”青年曲起搁在轿车座椅上的手肘,歪过头将糖球衔进了嘴里,“里的森神者考试总么样了?”

      “……”

      “……加藤小姐?”

      “咦……啊啊、抱歉!!您刚刚说什么?”

      “说着话,怎么还发起呆来了。”似乎是觉得对方一惊一乍的反应有趣,青年无声笑了一阵。他回到原先背靠座椅的姿势,将糖球推到腮帮子那一侧,重复了一次之前的问题:“你之前不是说要入职考试吗?成绩如何?”

      “啊那个!!过了的!虽然算不上顶好的成绩……”

      少女也跟着呵呵笑着,却有丝尴尬的意味在。她悄悄扫一眼青年鼓起的一边面颊,在心里狠狠批斗了自己一番。

      ……实不相瞒,脑袋里方才确实浮现了“色情”两个字。

      什么“舌头好软”啊……对着尊敬的前辈产什么废料呢!千鹤子!

      “是吗?恭喜你。”青年并未察觉少女内心的咆哮,眼底闪烁着真诚的祝贺,“大概什么时候入职?”

      少女好不容易冷静下来,面颊又马上泛起激动的潮红:“说是马上就能申领自己的本丸了,但还不清楚要排几个月!反正我的心已经安定下来啦,陪护的工作随时都准备辞职,嘿嘿。”她将手包夹在臂弯里,神采奕奕的,似乎已沉醉于成为刀剑之主的遐想中去了。

      青年忖度着自家本丸是否有令宾客尽兴的资质——主从不和让人看了笑话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别给客人带来不好的回忆。

      ……应该问题不大。

      他沉吟半晌,下了决定。

      “正式入职、如果是下个月……那就来我的本丸吃顿饭吧,请你吃中华料理。便当作医院那段时间的答谢,怎么样?”

      少女欢呼:“啊,天津饭!”

      “……没有那种东西……”

      10.

      第四天。

      世上从不缺少美丽的人。

      近侍刀用晦涩难明的表情注视着自己的主人。

      他为青年披上棉衣,但酒精的味道仍旧从那满是褶皱的衬衫里幽幽渗透出来。青年毫无觉察,为自家近侍拂去头顶的积雪:

      “怎么又这样?在这种地方等人,也不怕生锈。”

      声音有着醉宿后的沙哑。

      他从青年的笑容里提炼出毫无意义的恻隐,晴昼的云层在两人身后穿梭,他同时闻见许多其他人的味道。

      ……真是奇怪,心痛与心动恰好同时并作,灼得身体快要折断一般,以至于他在许多秒之后才注意到对方徒手触碰了自己。

      这可敬的、可爱的、可恨的、因疑惑而仰起的脸庞……

      世上从不缺少美丽的人。他凝视这脸庞,默默想道:

      真正罕见的,是摇动他心弦者。

      卷二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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