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醒时明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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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醺的晚风拂过，喧嚣渐渐散去，黄天化倚靠在梨花树下闭目小憩，花枝簌簌抖动，余晖在他的脸庞上落下迷离光影，一眼望去，他整个人都显出与平时全然不同的柔和与恬静。
朦胧中听见有人在唤他，黄天化茫然睁眼，却见王姬俏生生地立在他面前：“真是叫我好找，我才去了一会，你就偷跑到这里睡觉，跳一天社舞就这般难为你了？”
“有王姬殿下帮忙，跳个社舞当然不算什么。”黄天化苦笑，“关键是我跳完下场，简直就和捅了马蜂窝一样，一群女孩子围着我送这个那个的，还要拉我去桑树林，你也知道那里有多乱，这要被我爹知道了，还不打断我的腿。”
“有匪君子，如琢如磨，彼其风仪，列如松翠，斯其姿容，积石如玉，非尘土间人矣。” 王姬突然俯身，细细打量黄天化，梨涡满斟盈盈笑意，“单论皮相，黄公子也确实衬的起这句话，怨不得我那位姊妹这般惦念于你，只可惜公子却倾心于西岐北门茶食摊的女郎，真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黄天化立刻想起那封让他在哪吒面前掉面的情书，顿时头大三圈，“谁说我喜欢人家了，这不是凭空污人清白吗？你既然知道，十有八九是雷震子那家伙给我露底，回头我饶不了他。”
王姬柳眉微微上挑，不置可否：“那又是为何？”
像是被触动了心弦，黄天化清俊脸庞上骤然浮现出从未有过的落寞，话锋一转，轻叹道：“是为了我爹，还有弟弟们。我是家中长子，三岁便入道门修行，十六岁那年我奉命下山见到阔别许久的亲父兄弟，可母亲却与世长辞，我甚至连她的模样都记不清了。”
“没想到她竟然是被逼坠楼而亡，尸骨无存，连我姑姑前来理论，也被昏君给摔下摘星楼。”黄天化声音里透着压抑不住的痛苦和悲愤，“母亲既殁，父亲怀思，自此府中再无凤管鸾笙，更无美貌侍妾，他只是默默守着我们兄弟，年年岁岁，一如往昔。”
“父亲愧疚于多年从未对我尽过为人父之责，我又何尝不是。或许就如师傅所言，我元属圣神，注定了与道有缘，可我终究舍不下，斩不断尘缘。母亲生前做的梨糕是一绝，她去后，我们父子也再没尝过这个滋味了。我初来西岐时，杨师兄就曾做过梨糕，多亏他们，我才知晓北门有家茶食摊，店家是朝歌逃难来西岐的百姓，做的一手地道的梨糕，虽说君子远庖厨，可我自认也不是什么君子。”
“所以，你就跑去和人家套近乎，就是为了学做梨糕？”
黄天化点点头：“旁人做的，和我做的，总归还是不同的。只是战事繁忙，平日也要操练武艺，修行道法，我爹还逼着我学六艺。到现在我也还没学会，反而传出这样的流言来。”
王姬静静听完，旋即从带来的食盒里取出一小碟洁白似雪的梨糕：“尝尝吧，我刚做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你们想念的那个味道。”
黄天化默然，接过咬了一口，淡淡的清甜里有着独属于梨花的芬芳，还有同样名为“思念”的心绪。
“其实，我和你一样。” 王姬目光渺远，“我还记得大王兄前往朝歌的时候，梨花开遍了天涯，待他归时，已是魂断帝所，独留一缕清气纵横人间，再后来，父王也薨了，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从前爽朗不羁的二王兄沉默了很多。”
“心之所向，是谓家国，我们周人赌上身家性命，赌上祖宗基业，非为顺承天命，非为执应四方，而是希望不会再有更多的百姓再受到和我们一般的苦楚。”
那一瞬，仿佛是静屹的高山，陡然遇见了奔腾的流水，隔着命运的渊薮轻叩灵犀。
此刻，日暮西山，倦鸟归林，落霞染红半边云天。黄天化顿觉心境一片澄明，回首笑道：“时辰也不早了，看在梨糕的份上，我送你回去吧。”
“谁要你送？”王姬秀眉微挑，“倒不如，你带我去你们师兄弟那凑个热闹？”
“我倒是没甚要紧的，但你确定不会被老太后教训？”黄天化戏谑道。
“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感觉到兄弟多的好处了。”
“好像是那么回事。”黄天化点点头，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可你不是唯一的女儿吗？明明更扎眼了好吧！”
“那就更不用担心了，到时候挨罚的只会是你，而不是我。顺便，我单名一个祺字，你这朋友，我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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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湖心处玉树参天，晶莹的花朵自枝头吹雪般飘落，涟漪泛开，若纷繁星子浸于水中，微光闪烁，折射出一片斑斓。盈盈水波倒映出孩童稚嫩的面容，在少年心里，这是远比天上月纯粹的明亮，成为漫漫长夜里他唯一的光源。
“我对人世认知有限，不知可像昔日你和家人同处时的情形？”孩童笑着递给少年一盏星灯。
“一样的月明花开，一样的星河斗转，唯独时非当时，人亦非故人。然往事已成空，来者犹可追。”少年的眼中是繁花锦绣，心中却是奔涌河川，经天亘地，一往无前，他不能后退，亦无法后退，只因头顶上是九万里浩渺青天。
“你能这么想，我也安心了。刹那相逢，还如须臾幻梦，你我缘分已尽。”
“此生万丈风波，今后，独你一人往矣。我只愿你，初心如故。”
风寂云止，蛩音远去，倏忽十数年光阴，凝成一滴水珠，寂然沉入记忆的深海。
清凉的夜露滴在脸颊上，杨戬睁开双眼，哪吒依旧枕在他膝上酣睡，脸颊犹自带着浅浅红晕，月光在他身上洒下淋漓清辉，端的是姿容灵秀。
为了让他睡的舒服些，杨戬小心翼翼地将他往怀里挪了挪，哪吒却在此刻猛然惊醒。
“醒了？现在还难受吗？早知你酒量这般浅，刚才就该管住你的。”
哪吒神思还有些混沌，下意识反驳：“我酒量好的很，以前在乾元山的时候，我偷喝师傅珍藏了几百年的桃花醉也就睡了两天而已。”
两天而已，也亏得师伯宠徒，换了他，只怕就要被斩仙剑追的漫山遍野地乱跑了。杨戬哭笑不得，指尖抚上哪吒眉心，一缕清气直冲灵台。
哪吒打了一个激灵，朦胧醉意一扫而空，犹疑道：“二哥，我刚才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没有，就算有，也只我一个人瞧见罢了，无甚紧要。”杨戬想起哪吒醉酒后的“出格”举动，笑意清浅。
哪吒本能地觉得师兄笑得有些怪异，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将头埋在杨戬颈窝处，静静享受着难得的惬意时光。
彼时天地宁静，月明风清，山间花木的清香萦绕成绮丽迷梦。
“二哥，以后像这样安静的坐在一起的日子会越来越少吧。”哪吒低声喃喃道，“有些人，今日尚能与你畅谈说笑，来日便已成战场尘烟。刹那相逢，还如须臾幻梦，我们，也会这样吗？”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于天地而言也不过微尘芥子。”杨戬声音飘渺，却令人感到格外安心，“纵使来日天倾地覆，血流漂橹，我也会陪着你，渡尽一千七百杀劫。”
哪吒心中一暖，抬手召出一道夺目的天青色光华，赫然是九天息壤。
“邓华师叔已死，九天息壤该由玉虚宫收回，如何会在你手上？”杨戬微微诧异。
“二哥，这是破十绝阵后邓华师叔付与我的，诚如道行师叔有言，邓华师叔系禹王嫡系后裔，方能借九天息壤之力，主北方玄武之象。但九天息壤却并非禹王之宝，而是神女瑶姬所赠。上古时期，洪水肆虐九州，神女为解万民倒悬，于飞凤山授天书三卷及九天息壤助禹王治水。洪水平定后，神女并未收回息壤，禹王便将息壤封存禹王台，夏桀亡国后，息壤也不知去向了。”
“邓华师叔明言你与九天息壤渊源颇深，为不使灵宝蒙尘，才嘱托我将它交给你，只是我心存疑虑，才拖延了几日，现在想想，他奉玉虚法旨下山助阵，赠宝若无师祖授意，我是断然不信的。”
平淡轻柔的话语，飘散在清风里，纵使横渡百年时光，落在心头依旧是刻骨铭心的钝痛。
天青色光华落于手心，凝成一方透明的宝鉴，千年枯荣岁月，始终不曾染尘，却再也无法映出那般灵秀通透的魂魄。
母亲······
杨戬下意识地握住了哪吒的手，似乎只有这样方能压制住经年的血泪在心底翻腾。
哪吒恍然，杨戬的过往于他而言无异于流连于冬夜的朔雪，无垢而神秘，轻易不能触碰。死生契阔，与子同袍，杨戬未吐一字，未诉一句，便胜却千言万语，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将心中的百转柔肠化作一个温暖的拥抱。
哪吒将额头贴在杨戬眉心，手臂已然环住他的腰，杨戬心中感怀，亦在默默回应哪吒。远远望去，二人耳鬓厮磨，亲昵无间，俨然神仙眷侣。
“我是不是瞧见了什么不该瞧见的事？”从密林中突然探出两个身影，正是黄天化和王姬。
“不错，现在你要么拍拍屁股走人，要么大大方方地承认，免得我也遭了池鱼之殃。”王姬凑过来，摇头叹气。
“依我来看，杨公子秉性温和，应该不会如何，若是李三公子，来日就难保你不会变成染缸里出来的了。”
“你什么意思，说的好像我一定会输给哪吒一样，真打起来，谁进染缸还不好说呢。”黄天化登时提高了声音。
“是吗？”不知何时，哪吒已经站在了黄天化跟前，秀眉紧蹙，“不用等来日，今天我就让你进染缸。”
他一抖手中混天绫，追着黄天化就抽过去，一时间，密林里花叶零落，霞光缭乱，天化已及弱冠，哪吒年至束发，眼下却如垂髫孩童一般毫无顾忌地打闹，看的杨戬和王姬是哭笑不得。
“一脉深情落于眉宇间，看来杨公子早已心有所属。”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王姬果然算的好灵卦。”杨戬感慨道。
“有何用？”王姬神情落寞，“我习阴阳术算之术，窥一线天机，只盼能为苍生谋求福祉。世人皆云天命难违，殊不知人心亦然，明知是劫，却依旧义无反顾地踏入，譬如我父王、我大王兄，又或者是杨公子你，既然如此，又何必提早知晓，给当下的安宁日子多添了几缕烦忧呢？”
“无所惧。”
杨戬不由轻笑，天地广袤，海阔山遥，与君相逢，何其有幸，曾经的灵珠子，为了守护这份缘分，可以化身燎原星火，焚尽笼罩在他心头的阴霾；今夕的杨戬，亦可以变成奔涌河川，在这血流漂橹的烽火中，为他荡去漫漫前路上的劫灰。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醒时明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