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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白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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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停一脚踩在树的一根被截断的矮树枝上,双手攀住粗.大的枝干,脚用力一蹬,动作熟练地爬上树的枝干。
“来。”她伸手。
秋笙也踩上被截断的矮树枝,抓住刘停的手,借着她的力气艰难地往上爬。
刘停小心翼翼地往外挪了挪,把枝干里边的最粗的位置让给她。“怎么这么多年了,你技术还是没有一点长进啊。”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是只猴子啊!”秋笙微微喘着息道,轻轻靠着树。
秋笙坐稳,缓了口气。夕阳柔和的光照在她的脸上,有些凌乱的发丝随意地散在肩上。
好美。
美得刘停心里也一片温暖柔和。
秋笙望着对面的夕阳,山和云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像是天空对大地最温柔的抚爱。秋笙出神地眺望远方,后知后觉般怔怔地说:“对啊,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刘停不说话,闭上眼睛,身子倾斜,头靠在秋笙的肩膀上。
她们坐着的这棵树很早之前就存在了,在刘停还没有出生之前。它长得很高大,也足够坚韧,至少能撑起她们两人的重量。
林子里的树,立于这一方天地间,无人知晓它经过了多少岁月的洗礼。只不过它看起来,依旧欣欣向荣。
刘停经常带着秋笙在这棵树上看日落,枝干因为她们的常年光顾而被压得弯了一些,不过好在它从来没有要断的痕迹。秋笙不会爬树,学了几年,也只会蹬那么一两脚,刘停不在,没人拉她一把,她就绝不会一个人来爬树。
日复一日,她们在这里看了无数次日落。
这里是她们的秘密基地。
刘停仔细想了想,距离她第一次遇见秋笙,已经过了七年了。
七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这或许只是一个数字,但在这里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秋笙都觉得无比漫长,仿佛时间里的一节被拨乱了脚步,分离出来,迷失了方向,然后再也回不到正确的轨道。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刘停睁开眼睛,直视那逐渐西沉的晚阳,眼睛有些干涩,问了一个连她也不知道问了多少遍的问题。
对于秋笙生活过的地方,刘停总是很好奇,听多少遍,都不会觉得厌烦,同时她也觉得,若自己能多了解一些,多懂得一些,那她跟别的人,或许就是不一样的……
“我十岁之前的还是记得的。”秋笙也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轻轻地说,“我记得有很多的高楼,有公园,有游乐场,有好多好玩的地方,不过那时候还在上学,很多地方都没来得及玩呢……啊,我还在文化宫学过画画……”秋笙看似平静地说了一大堆,最后只是垂下眼帘,低头盯着自己悬空的脚,“现在,我也不知道……”
七年的时间,对外面的世界或许不足够发展,但对于她而言,七年的光阴足够漫长,漫长到把所有回忆铭记。
这是一处处在山里头的小村落,隔着几重山几重林,秋笙都不得而知,若不是如今她亲眼所见并亲身在此体会着,她甚至不知道世界上还存在着这么一个地方。
――这个地方,名为白羊村。
但是这个地方并没有白羊。据说最初是一群带着羊群的人来到这里,在这里生活,逐渐形成了这么一个小村落并一直留存了下来。不过,几百年前的事,谁又真的清楚呢。
白羊村里的人不算多,总共也就二三十来户,男人占了八成。村里人没有什么特别要干的事,平时种种地,养养鸡鸭,与邻居偶尔吵上那么几架,半辈子似乎也就这么过去了。
刘停不知道这个地方能不能在地图上找到,但这山路七拐八绕的,刘停见过的进来的人很少,出去的人几乎没有,除了在村里开小铺子的人几个月里会出去那么一两次,而每次差不多要花上半个月的时间。这样,刘停也知道,要出去确实很难。在这里生活,就是与世隔绝。
若不是秋笙同她说了那些,她真的以为,世界其实就只有这么一点儿大。
但村里人不是这么想的,他们不在乎与世隔绝不隔绝的,他们除了种地之外,其中一个最关心的就是什么时候有人给他们来送女娃子、男娃子,好讨个老婆,讨个儿子,好传宗接代。
关于外面的世界,除了秋笙,刘停还从她妈李尚欣那里听闻一二。李尚欣同她讲外面有多好多好时,言语中是毫不掩饰的嫌弃与厌恶。对刘停,李尚欣总是不屑同她说这些的。
问得多了,李尚欣总会斜着眼睛,阴阳怪气地说:“整天问问问,听多了你就能出去了吗!?我们这种人,就活该在这地方待一辈子!”
刘停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
李尚欣是从外面来的。
被人从外面带来的女娃子。
李尚欣是被人拐来的,人贩子把她带到了白羊村。刘停他爸刘三当时花了所有的身家买下李尚欣。再后来,就有了刘停。
刘停觉得李尚欣对她是鄙夷的,对这里的所有人所有的一切都充满了鄙夷,当然也包括李尚欣自己。
她本该拥有更美好的人生,有着与现在截然不同的生活,但她的一切都葬送在了白羊村。
刘停想着,为李尚欣感到可悲,同时也为自己感到可笑。
而秋笙……刘停心里难过起来。秋笙也是被拐来的,刘停记得遇见她时,她们都只有十岁。秋笙被一个男人买下来当童养媳,说是长大后娶进门当老婆。
同样的年纪,不同却又同样的,无法逃脱的命运。
刘停不愿看到秋笙成为第二个李尚欣,不愿她的一辈子就这么在这里埋葬。
刘停讨厌买下秋笙的那个男人,她讨厌白羊村,讨厌这里的一切。如果可以,她希望可以永远离开这里,和秋笙一起。
白羊村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村里的小孩是不允许随意出山的。但其实就算是大人,也不允许随意出去的。
刘停不明白这是什么规矩,但好像所有人都在默默遵守着它,并且似乎从来没有要出去的心思。
这个规矩,是山神定下的。
而山神,是这里最重要的存在。
村里有个小庙,叫山神庙,历经几千几百年,旧得有年代感,但却并不破。庙旁有棵大榕树,生长千年,枝繁叶茂,庇护着这一方天地。白羊村的人,将这棵树称为“长生树”。
这座庙,大概就跟这棵榕树一样的年龄吧。
据说这是山神的地,白羊村的人每年初春都会来此地祭山神。庙前有块青黑色的石碑,碑上刻着的内容是画符一样的文字,刘停看不懂,但按村里人的说法,碑文上说此地是最神圣的地方,千百年来受山神庇佑,汇聚天地灵气,万物得以安。
刘停记得当时的李尚欣很是不屑地骂了一句“呸!”,但她每年还是不得不跟着他们去祭山神。
白羊村的人似乎对山神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或许这也是他们世代不愿离开原因。
若不是遇到了秋笙,刘停想,她恐怕也跟他们一样,永远不会想着离开,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而离开。
深处重山乱林的村子,日复一日的,是她永无天日的未来。
刘停把脸埋在秋笙的脖颈,侧着身子给了秋笙一个拥抱。她轻声说:“你本就不该属于这里。”
秋笙怔怔地凝望着前方,看着夕阳收起最后一抹余晖。“天快黑了,我不想回那个地方……”
刘停知道,那个地方,是买下秋笙那个男人的家。刘停也不愿意,但李尚欣不允许她带秋笙回家。
刘停只能沉默地抱着她。
良久,秋笙静静地说:“我们该走了。”刘停的心不着痕迹地疼了一下,她动作熟练地爬下树,伸出双手,把秋笙从树上接下来。
刘停握着她的手,两人走在林间,踩在地上的叶子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们会出去的。”刘停轻声说。
过了很久,清凉的晚风才轻轻带来一句“嗯”。
少女们紧紧握在一起,彼此依偎着,一步步向林中深处走去。
终有一天,她会离开这里,带着秋笙,离开这里的一切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