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不断的蝴蝶梦》糯糯童鞋

1、弄瓦

　　1914年12月13日，杭州。
　　姚家的二姨太乔千淼已经足月，今日便要临盆了。她由两个力气大的女人扶着，很勉强地站在墙角。暴起的青筋让娇艳的脸庞显得有些狰狞，嘴里的布巾几乎咬透了，双手紧握成拳，消瘦的手指骨节分明，指骨仿佛要戳穿皮肤刺出来。
　　产婆蹲在她跟前，喃喃的念叨着：“继续使劲啊，还看不见头呢，哎哟，这小祖宗够犟的，你挺着啊！”
　　北方来的佣人大翠拿热毛巾擦着千淼满是汗水的额头，“二太太，你别急，你这十六就开怀，肯定不好生，甭怕，越难生，越是个出息孩子……”
　　千淼的眼中没有半滴眼泪，但已布满了红血丝，她瞧了大翠一眼，忽然大喊一声，口中的布巾掉在地上，鲜血如注，从她□□喷了出来，两个女人扶她不住，千淼直挺挺地往后栽了过去。
　　产婆也傻了眼，但毕竟是老人，经验丰富反应也快，“完了！这胎头不正，是横的！快扛她坐着，找个手小的女孩过来！”
　　大翠急匆匆跑去，差点碰着外面转来转去的姚泽昭，姚不满地动了一下眼珠瞅了她一眼，脑袋一转不转。倒是女管家海棠瞪了她一眼，厉声喝道：“毛毛躁躁干什么！里面怎么样！”
　　“不，不好，产婆叫我找个小手女人去……”
　　“那就快找！”姚泽昭开了口，“找不着，就弄把刀吧！”
　　大翠脚下有那么一瞬间的不稳，但她很快就跑开去找人问哪位佣人手小了，毕竟屋里有两条人命等她。海棠眼底闪过一丝微妙的亮光，但没有开口。
　　但是佣人多是干粗活的，手掌宽大而平如一把蒲葵扇，皮肤粗粝得像老松树皮，哪里去找合适的呢？
　　不行，不能去拿刀！
　　拿了刀，二太太命就没了。
　　正急着，大翠看见门口坐着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衣衫褴褛，脸色苍白却掩饰不住秀气，她有些艰难的伸出手，“行行好，给口吃的……”
　　那手就像七八岁的女童一般娇小。
　　大翠急急忙忙跑过去扶着她的手，“嫂子，您进来，我给您泡红糖水喝，您救救我们二太太和她孩子的命吧！”
　　女人撑着大翠的胳膊站起来，“怎么，你这是……”
　　“我们二太太难产，你手小，把孩子掏出来救救命吧！”
　　“成，带我进去吧。”
　　产房内的血腥气极重，女人一进去脸色就更苍白了，一点血色都没有。
　　产婆完全没看到她的脸色，只顾瞪着她的手，“快！”她扯了女人一把，“掏！拽住头，小心别伤着小少爷！”
　　千淼微微扭头，脸色比月光还白，纸一样的薄唇微微翕动，梦呓一般，“按住我的腿，她，她肚子，别踢到……”
　　可大翠出去准备红糖水了，产婆只顾掀起盖在她身上被冷汗浸透了的棉被，根本没理会她说了什么。
　　女人机灵，半跪着，很快掏出了孩子。
　　剧烈的撕扯般的疼痛，令千淼彻底晕了过去，都没能看看自己的孩子。
　　憋的太久了，孩子面皮青紫，产婆倒提过来，在脚心猛拍了几下才哭了出来。
　　门外的姚泽昭马上问：“男孩儿女孩儿？”
　　“是位千金！细皮嫩肉，俊俏着呢！”
　　姚泽昭没答话，鼻子里哼了一声，便转身离去了。产婆出来刚好看见这一幕，海棠便道：“把小姐给我抱，你跟着他们领赏钱去吧。”说完抱过孩子也离开了。
　　大翠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水进去，那女人依然是半跪在原地，佣人贞荷动也不动，只是撤下了染血的棉被，让千淼躺在干净温暖的新被子里。
　　“你这，够没眼力劲儿的！”
　　“我咋啦？二姨太一会儿自有大夫来瞧，我也收拾了。”
　　“你咋不扶扶这嫂子？”大翠放下碗要去扶女人。
　　“你呀，不知好歹领这么个要饭婆子进来，要是她该有人管，管家能不发话？”
　　“你倒机灵！”大翠去扶，却被女人抓住了手，“我，要生了，头好像出来了。”
　　大翠抬头瞪着贞荷，“愣着干嘛？帮我把她拽起来，来不及请产婆了！”贞荷呆了一下，赶忙扶起了女人，事实上不必请人，女人腹中的孩子很快便出来了，是个女儿，很好看。
　　而女人却一歪头没了生机。
　　正好海棠带着医生过来了，大翠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大夫您看看……”
　　“行了！不知哪来的骚/浪/贱/货怀上野/种跑这儿来了，找个男人抬郊外埋了去，小野/种你爱养就留下，不爱养送人吧！”海棠尖了嗓子训斥大翠。
　　“管家，大夫，您行个好，这孩子多可怜呢，说不定还有……”
　　“闭嘴！一会把小姐让奶妈抱来，这小野种你带出去吧。”
　　大翠也不知怎么办，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大夫，大夫视若无睹，捻捻山羊胡子，“夫人无大碍，休息片刻便会醒来。人呐，命有贵有贱，别看了看，也没用。”大翠只好抹抹泪，抱着啼哭不停的女婴走了。
　　月亮慢慢占据了天空，夕阳无可挽回的消逝，一派荒凉。
　　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其承宇。雪花纷扬纷扬落下，为大地披上柔和的纱，西厢房前挂着的灯笼沾染了霜花。
　　千淼睁开了双眼，有些费力地转转头，瞧见旁边抱着孩子的奶娘，急急忙忙的撑起身子，伸出双手“给，给我抱。”
　　奶娘俯下身子把孩子递给千淼，怀中原本熟睡的孩子淘气的睁开了水灵灵的大眼睛，把娘的长发咬在了眼里。千淼的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我娘在时，总说初为人母会喜极而泣，果然如此。”她疼惜的揉揉女儿的白嫩的小脸“丫头，多谢你，多谢你选我当娘。”
　　奶娘呐呐开口，“二姨太，老爷没取名。”
　　“何妨，谁来取又怎样了？”一声轻不可闻的“喀”声传来，千淼问：“下雪了吗？”
　　“是。”
　　“我们苏州也下雪，苏州园林好，下了雪就更好。就叫雪蝶吧，看她多纤弱像只蝴蝶。对了大嫂子，大翠姐姐呢，那恩人呢？外面下了雪，可要留人住着呀。”
　　奶娘叹了口气，“那女人没了。孩子倒活了，蛮俊的丫头。大翠吧孩子安在柴房里守着呢。”
　　千淼微微一怔，叹道：“人生易尽朝露曦。麻烦您去请大翠姐姐来吧，小心路上滑。”
　　“诶，您还是躺下，别落下腰疼。”
　　大翠很快把那孩子抱来了，用粗布棉袄紧紧包裹的女婴，大约是没吃饱，像只小猫似的啜泣，哭都不敢大声。
　　千淼把小雪蝶放在枕旁，伸手接过了女婴，那孩子立即停止了哭泣，眼巴巴地盯着千淼，千淼感觉这眼神像刀似的剜了一下自己的心，“大嫂子，我的雪蝶我自己奶，这苦命丫头，拜托你喂，您看行吗？”
　　“这，大户人家的少奶奶哪能自己奶孩子，况且让人听了去……”
　　“何妨。我自己的奶喂我自己的女儿，她会长得更好，更健康。也会更亲些。我欠那位嫂子一条命呢，大嫂子您多多劳累了。”
　　“二太太，我替这闺女多谢您了。”
　　“大翠姐姐，还是叫我二姨太吧，咱们只有一位太太，就是大姐。”
　　“唉，二姨太，这姑娘就请您取个名吧，我想留下她养活着。”
　　“叫睡莲可好？”
　　“好，好，您取的肯定好。”
　　千淼轻轻摩着睡莲的头顶，白石莲花谁所供？六时长捧佛前灯。佛如有灵，便佑这苦命的孩子，余生安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