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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独夜鬼相语 ...

  •   季征拿剑劈倒了一大片足有丈把高的杂草,才看见掩在后方的洞口。

      “主子,是这里了。”

      “进去看看。”楚宴踢开脚边的一根白骨,大步跨了进去。

      几点幽蓝的火焰在山壁低凹处跳动,摇摇晃晃地拉长了数个人影,不远处的石台上,两名面容姣好却毫无血色、作戏子打扮的女子正咿咿呀呀地唱着戏,血红的唇一张一合间,婉转嗓音已充盈了整个石洞。右侧装束华贵的青衣开口唱道:“则见他钗躭玉斜横,髻偏云乱挽。日高犹自不明眸,畅好是懒、懒——”青衣芊芊玉指抚过头上珠翠,明明是妩媚动人的姿态,身形却十分僵硬,毫无小女儿柔软之态,反倒更像个会动的美人木偶。

      一旁同样木偶般的彩旦接着唱道:“半晌抬身,几回搔耳,一声长叹——”女子幽幽叹息一声,竟在石洞里拖出了些许回音,便更加阴森诡异。

      戏台之下,正中摆着一张雕花宽椅,一披头散发的干瘦人影坐于其上,这人样貌尚可,却是满脸的阴鸷,学人间翩翩公子罩了身玉色长衫,看着总有种微妙的违和感。

      他原本还专心致志地听着戏,忽然狠狠一拍扶手,怒道:“还不快拿些吃食上来!”

      旁边始终低着头的小厮身子颤了下,连忙往石洞更深处跑去,不一会儿就托着一个盘子出来了,浑身抖得几乎要拿不住东西。

      那托盘上,赫然放着一条人腿!

      玉色衣衫那人拿起那截腿就往嘴里塞,只尝了一口,就“呸”地全吐了出来,破口大骂:“你找死!这种放了不知道几天的东西也敢拿给老子吃!”

      小厮抖得更厉害了:“没……没其他的了……我、我就……”

      “不是还有个小鬼!不是——还有你吗!”那人狞笑一声,扯过小厮张口就咬!

      眼看着小厮要活生生被撕裂,突然,玉衫人惨叫一声,立马丢开了那个已经吓晕过去的倒霉蛋:“谁!”

      一个不明显的血洞赫然出现在他的左肩,“嗒”一声轻响,一颗小石子咕噜噜地滚落在地上。

      玉衫人看着那枚石子,心中莫名升起一些不适的熟悉感。

      没等他想明白,石洞中已经响起了一个女孩子清清亮亮的笑声:“嘻嘻,魁序宫主,这么多年可别来无恙呀?”

      玉色衣衫之人一愣,随即勃然大怒:“桐竹!是你!”

      那声音听起来好像有点开心:“哇,我就说吧,还记得我!”

      “你这贱——”话音戛然而止。

      曾经熟悉至极,又恨之入骨的人就站在他面前,身姿挺拔,嘴角微微勾起,露出微笑的模样,却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和玉衫人一齐噤了声的还有戏台上孜孜不倦唱戏的美人偶。楚宴看了看戏台,颇为惋惜道:“如此美人,可惜了。”

      “主子,是人。”季征翻过昏倒在地的小厮,对楚宴道。

      楚宴环视一圈阴森的石洞:“魁序宫主这么多年一直躲在这荒郊野岭的地底,可让我好找啊。”

      “桐竹,季征……还有你,楚宴!”魁序一一扫过面前三人,一字一字从牙缝里往外挤。

      “还记得名字,看来还不算是完全不念旧情。”

      “祸主的大恩大德,我可毕生难忘!”魁序面色铁青,恶狠狠地盯着面前的楚宴,若是可以,恨不得现在就扑上去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可是……魁序置于腿上的手紧紧地握成拳,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去。他现在既没有修为,一双腿也早已经断了!

      “不敢当。”楚宴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他的腿,更是把魁序气得直抖,“不过——我想知道,当初是谁把你放走的?”

      魁序一怔,心中升起一些畅快。旋即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容:“那天你急着去表忠心,自然不会注意到有人一直跟着你,你走之后……”

      他话音未落,空气中忽然响起细微的破空之声,一道墨色猛地从玉衫人的伤口处冲出,直扑楚宴面门而去!同时,他身形一动,迅速越过三人往石洞外掠去!简直不像是个双腿皆残的废人。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在他身后,楚宴轻轻笑了一声。魁序当即毛骨悚然起来,下一刻,他那无知觉的右腿就被人拽住了,一股大力拖着他,狠狠往回甩去!

      轰——

      楚宴甩了甩手中的折扇,但深色的血早已经浸透了描银的扇面,隐隐透出一股腐臭。不远处,方才还十分嚣张的玉衫人正深深嵌在石壁里,双腿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之势,显然是折断了。还没等他吐出血来,又感觉左腕处剧痛,抬眼一看,楚宴那柄折扇已穿透了他的手腕,将他牢牢地钉在了石壁上,血很快就流了一身。

      他手痛得抓不住东西,掉了颗黑色的圆石出来。楚宴上前将那石头捡了起来,手上稍一用力,原本圆润的石子便化为齑粉。

      魁序眼前阵阵发黑,却骂得更加响亮:“楚宴!你有本事杀了我!就算杀了我,你那好兄弟也回不来了!都是因为你!嘿嘿嘿,骨头被一根根敲碎的感觉爽不爽啊?!你活该!你这个灾星!!怎么还不死??!”

      见楚宴毫无反应,他又将狂乱的目光投向季征桐竹二人:“桐竹你这贱人!季征!你这叛徒!竟然认天上都不要的狗东西当主子!都是狗!还是最没骨气的软骨狗!!”

      整个石洞里只剩下他滔滔不绝的骂声,聒噪得人脑仁疼。

      “有梦想是好事,但你的话,还是多睡会儿觉比较好。”桐竹笑眯眯地将魁序从石壁上扯了下来,那柄折扇几乎是硬生生从腕骨中穿过,疼得他整张脸都扭曲了,“再说,当初若不是你……哼。”

      她一脚将地上那东西踹得滚起来,跟个蹴鞠一般直直滚到了楚宴脚下。

      他滚过的地方暗沉沉的全是血,叫骂不已的魁序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捶地大笑起来:“楚宴,你不知道吧?!我把他挖出来,鞭尸焚骨!灰都洒进了外面那条河!你现在去捞,说不定还能捞到一点!哈哈哈哈!!!”

      楚宴琥珀色的眼珠直直盯着他:“是谁让你做的?为什么?”

      “当然是我做的!因为你该死!早该死了!!”

      “哦?”楚宴缓缓道,“就凭你这毫无长进的废物,我下的禁制,边儿你都摸不到。”

      “那换个问题,碧潇楼那位兰姑娘,和你,是什么关系?”

      魁序高声骂道:“什么兰姑娘!不认识!多年不见,祸主倒还是一样贪恋美色啊!?怎么就没死在表子床上!可惜,可惜啊!”

      桐竹又踢了他一脚,呸了声:“主子那是怜香惜玉好吗!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品味低俗?”

      楚宴好似没听见他满口的污言秽语一般,微笑着一言不发。

      魁序张嘴仍想骂,这时,洞中忽然响起一声女子尖叫,有个美人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扑倒在魁序身上,哭道:“佑郎!你怎么这样了!”

      看到这个女子,魁序顿时目呲欲裂:“潇兰!你怎么来了!”

      这女子身材姣好,一双眼睛似能勾魂夺魄,正是方才在镇上请楚宴喝茶的那位“兰小姐”。

      美人哀怨地指了指一旁神态自若的楚宴:“是他!他给了我一个香囊,让我法力尽失,然后……然后我就被抓来了。”狐狸精被禁了法力,控制不住释放了一部分原型,身后拖了四条蓬松的狐狸尾巴,此时还隐隐作痛。她刚发现自己用不了法力,正惊慌失措着,就被季征一手抓着尾巴半拽半提的过来了。

      而魁序神志一直处于狂乱中,竟然没有发现季征离开。

      季征补充道:“主子在香囊上稍微做了一些改动。那地方妖气冲天,一般人都看得出来。不仅如此,楼中怨气浓重,竟滋生出了‘傀’,可就是真背了不死不休的血债了。”

      桐竹登时怒道:“你是不是在说我傻!”
      季征:“呵呵。”

      “傀”乃执念和怨气凝结成的鬼物,若是寻常的妖用寻常的法子害人,也生不出这种东西。可见这狐狸精,做妖做的很不地道。

      狐狸精睁大眼睛辩解道:“我没害人……!那……那丫鬟是人!活人!”

      季征反唇相讥:“除了丫鬟之外呢?”

      “我……”

      “够了!”魁序大喝一声,像是冷静下来了。他不错眼珠地盯着楚宴:“你到底想做什么?”

      楚宴低声笑道:“魁序宫主倒是和从前一样痴情。”

      魁序把牙齿咬得咯咯响:“楚宴,你要是识相,就别再提!”

      “哦?”楚宴看着他青灰的面色,到底没说下去,“我说的很清楚了,何人,目的?”

      “……”魁序低头,脸色阴晴不定,似是在挣扎。

      楚宴又笑了笑,那一直紧挨着魁序的狐狸精突然惨叫起来,地上,多了一支血流如注的狐狸尾巴。

      “我、我的修为!!”

      “你!”魁序恨得咬牙切齿,“祸主不是向来纯洁无瑕善良公正吗,如今竟也沾上滥杀无辜的癖好了?”

      “无辜?”楚宴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事情般,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疼痛难当的狐狸精,“你年纪不过三百,已经修出四条尾巴,看来天赋相当不错呀。倒是情深义重,冒大风险抓活人喂你的情郎——这镇上的其他人,既不报官又不请道士和尚,你是怎么和他们说的?”

      狐狸精美目含泪,白皙的额头上汗涔涔的,只往魁序身后躲。她刚失去一条尾巴,头上又冒出一对毛茸茸的尖耳。

      楚宴又兀自摇头道:“想也不过是些献祭供奉之类的老把戏,反正挑的都是些无权无势无亲无家的乞子戏子,随便安点罪名便当了替死鬼。被妖害死是正常,莫名被镇上朝夕相处的人害死——难怪会有这么重的怨气。若你这叫无辜,六界所有的牢狱、锁妖伏魔塔都不如趁早封了,你觉得如何?”

      “不……不是……我是在救他们!”

      “好了,”楚宴打断她的话,“每五秒钟一条尾巴,哦,我看这位兰姑娘好像坚持不了多久——魁序宫主,你还是学着怜香惜玉点好。”

      “一,二……”

      “佑郎……”狐狸精也不求饶,只是眼泪汪汪地看着情郎。

      “三,四——五。”
      又一条狐狸尾巴掉在了地上,原本风姿绰约的狐狸精哭都哭不出来,只剩气息奄奄的份儿了。

      楚宴继续数道:“六、七。”

      “我说!”魁序吼道:“只求祸主能放我们一条生路!”

      楚宴挑眉:“你好像没有谈条件的资格。”

      魁序一脸颓唐,半晌才低声道:“具体何人我也不清楚,那人一直蒙着面,也未现出法力和招式,不过看身形,应该是个女人。”

      “那石头也是她给你的?”楚宴突然问道。

      “是。她说那东西能保我一命……”

      楚宴轻声道:“是吗。”

      魁序没注意到此时楚宴脸上略有些奇怪的神情,继续说了下去:“至于目的,我也不好说。你我有旧仇,她又答应了我一些好处,且实力远在我之上……我没有拒绝的理由。她只让我挖了李仲商的坟,找一个东西……”

      “祸伏。”

      祸伏?

      楚宴皱眉思索。祸伏,不是什么仙宝丹药,而是一种失传的符箓,唯一的用途就是替人换命,改阳寿,变命格。而这换命也是有极大难度的,首先,画出祸伏就已是难之又难,如楚宴这般天生对符箓有非同寻常悟性的,却也是几百年间都没能画出来。其次,在换命过程中,不仅受法者会剧痛无比,意识不坚者,差不多就只能等着魂飞魄散了;而操作者若能力不足,亦会丧命于符箓反噬。

      冒着如此巨大之风险,换命也只是简单对换受法两人的命格,其中肯定有一人腾达一人落魄,可谓相当不道德,再加上逆天改命本身就不符合道法规律,久而久之,祸伏就作为禁术失传了。

      他是在天界的书阁里无意间看到这禁术,囫囵记了下来,心血来潮练习时被离忧撞了个正着,之后罚跪了好多天,又被三申五令不准使用。

      后来世人只知他犯大错被剥了神骨,却不知擅用禁术也是他“罪行”中的一桩。

      那人能破开他下的禁制,实力肯定不俗,又知道祸伏之事,身份亦不普通。绕这么大一个圈,是想做什么?

      楚宴正沉思着,忽然听见桐竹不轻不重地“呀”了声,随后是狐狸精惊恐的尖叫:“佑郎!佑郎!你怎么了!”

      魁序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只见他的左手逐渐萎缩变黑,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血肉,而后如墨汁般从此处扩散而出,不一会儿就漫过了手肘。

      季征蹲下身看了一眼,皱眉道:“是噬魂虫。刚刚有人催动了它。”

      楚宴啧了一声:“那石头果然有问题。”

      先是失传已久的祸伏,又是魔族独有的噬魂虫……

      “那个女人骗我!骗我……嘿嘿,祸源祸源……是你欠我的,你欠我的……楚宴,这个祸主,当得可还舒心啊……”魁序说的话颠三倒四,眼神已经开始涣散。

      “想救他的话,就快砍了他左臂。”

      狐狸精也是惊呆了,听到楚宴开口,一时没反应过来。只不过慢了几拍,那墨色便顺着胸腹蔓延上了魁序的脖颈。这下是真没救了。

      “阿兰,我想……想回……”他瞪着居高临下的楚宴,像是看到了什么幻觉,脸上忽然露出似哭似笑的神色,“让我……”

      又过了几息,魁序已然成了一把包着皮的骨头,不停从喉咙处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还想说些什么。

      想说什么?

      噬魂虫终于咬断了他的喉管,魁序双眼圆睁,极为痛苦地断了气。

      狐狸精凄厉哭喊一声,跟着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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