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将军》一杯春

3、03

　　宋提的计划很简单：在他与家里安排的姑娘用饭的途中，让梁天策以公事为由把他捞走。

　　计划实施的过程也非常顺利。

　　那位白姓小姐是个通情达理的姑娘，送他出门时，还体贴地对他说了一句“不要太劳累”。

　　走出酒楼，夜幕疏朗。

　　梁天策驻足回望，摇头晃脑地感叹：“这么好一个姑娘，你真的不动心？”

　　“没那想法。”宋提斜他一眼，语调慵懒，“你若是喜欢，趁人还没走，可以进去和她再吃会儿。”

　　“得了吧，人家是冲着你‘宁远将军’的名号来的，我进去算怎么回事。”

　　宋提哼笑。

　　街道上张灯结彩，游人如织，宋提吹着凉爽的夜风，惬意地捏了捏指节，踏下台阶。

　　梁天策跟上他：“今儿中秋，校场肯定落锁了，你要去哪儿？”

　　宋提脚步顿住，蹙了蹙眉。

　　校场不能去，他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自己能干什么。家是一定不能回的，否则爹娘又要数落个没完。

　　作为穿同一条裤衩长大的发小，梁天策哪还看不出来他的麻烦，拍拍胸脯笑道：“同乐馆捶丸，去吗？”

　　宋提扬起眉梢：“董大那小子约的？”

　　“嗯哼，你可不知道那群小子听说你今晚没空来以后有多高兴——总算能钻你的空子争个第一！”

　　梁天策乐得看戏：“你猜我若把你带了过去，董大会不会哭？”

　　“去！”宋提笑催，“带路。”

　　两人穿越人潮，走到街角，宋提忽然想起什么，拉住前方人的后衣领。

　　“哎，曹大哥不会在同乐馆吧？”

　　梁天策被迫停脚：“我也不晓得董大邀没邀他，不过这种日子，他应该在府里陪着我姐？”

　　“……不行，不能冒险。”

　　他这回逃出酒楼是瞒着家里做的，假如遇上曹归，事情就完全没办法解释了。

　　宋提飞快在心底算了算。

　　曹归知道了他今夜的算盘，就等同于梁家大姐姐知道了；梁家大姐姐与他大嫂是闺中密友，她知道了，大嫂也就知道了；大嫂知道了，那他娘也知道了——

　　一来二去等于全家都搞清楚了他干的好事。

　　这怎么行！

　　宋提算出一身冷汗，当机立断：“同乐馆我不去了，你自己去吧！”

　　-

　　到头来还是只能找间酒楼包厢缩着。

　　宋提郁闷地连吃了两碟子桂花糕，懒懒地靠着椅背，长腿交叠搭上前方的桌子，撑得木椅前脚虚虚抬起，离开了地。

　　不远外的窗子大敞，深秋的凉风吹得人骨头都倦了。

　　宋提正昏昏欲睡，忽然听到“嘭嘭”几声响。

　　酉时，金明池的方向开始放烟花。

　　透过敞开的窗户，依稀可以看见远方色彩缤纷的光芒，高空中的炸响声此起彼伏，在夜幕的映衬下格外抓人心魄。

　　宋提抬了抬眼皮，勉强提起心神，反正闲来无事，索性起身走到窗子边赏景。

　　他所在的二楼包厢正对着一条幽静冷清的小巷，巷子里没点灯，显得昏昏暗暗的。

　　宋提的夜视能力很不错，只瞟了一眼，便瞧出巷子深处的木垛后藏着个人。

　　仿佛是一名持刀的壮汉，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天际的烟火红蓝颜色交叠绽放。

　　宋提分了会儿神，再低头，只见小巷口走来三道人影，一男两女，提着灯笼，有说有笑。

　　宋提拧眉将指尖搭上窗框。

　　也就在这一刻，巷后那名鬼鬼祟祟的壮汉动了！

　　他是个练家子，身手利索，又拿着刀，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冲上前劫持了其中一名女子。

　　同行的男子反应过来，骇惧得失声尖叫，如筛糠般颤颤发抖，还不等壮汉朝他喊话，便连滚带爬地往外逃走了。

　　……孬种！

　　宋提看得窝火，也不再犹豫，单手一撑窗框便跳了下去。

　　他落地轻盈，又在壮汉身后，主街道的喧闹声掩盖了动静，以至于逼近壮汉身后时，对方没能觉察。

　　“咔”。

　　卸腕，夺刀。

　　壮汉惊觉剧痛，大呼一声，反应倒算不赖，立即反身挥来一拳。

　　但宋提又岂是吃素的？一招一式又准又狠，眨眼间便放倒了他，反剪拘住他的双手，膝盖稳稳压住他的后背，活似按了一条搁浅的鱼在砧板上。

　　壮汉心有不甘，企图挣脱。

　　宋提空出手握拳，捶了他一记爆栗。

　　“别动啊，再敢乱动，爷爷把你手脚都卸了信不信？”

　　“别，别！壮士，壮士！有话好说……我究竟是哪儿招您惹您了？”

　　宋提气笑了。

　　“在邕都城里持刀行凶，你说说你是哪儿招惹我了？”

　　“不是，我没……”

　　“闭嘴，少废话！有话到衙门里去说。”

　　宋提冷冷斥罢，正欲把人弄起来，突然耳中钻入一道温弱的女声。

　　“那个……”

　　他顿住动作，皱眉往旁望去。

　　朦朦暗色里，先前被劫持的素衣姑娘靠墙而站，侍女打扮的丫头搀着她。

　　她看向他的目光里含了些难以言喻的神色，姣美的面容在蒙昧的光线中愈发显得楚楚动人。

　　宋提觉得她有点眼熟。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只听见那姑娘继续轻声开口说：

　　“这位大哥是我雇来的人，不是有意要伤害谁的……宋公子你，可不可以放了他？”

　　-

　　尹思畔没想到宋提也在附近。

　　倘若事先知道，她一定会换一个法子来打发相看的对象，也不至于落得现在这么个不上不下的境地。

　　不过事已至此，多悔无益。

　　她沉静地望着巷道中面露诧愕的少年，不急不缓地解释：

　　“说来也不怕公子见笑，家中父母之命不可违，但我又不愿将自己的终身大事就这般轻易地交托出去了，便想了个办法，心说，可以提前试一试那位公子是否值得托付……却没料到会闹这么一出误会。给宋公子你添麻烦了，实在是对不住。”

　　宋提听完她这一段话，心里已然是信了个七八分，又留意到她话末的称呼，目光锐利带点审视，打量她。

　　“你识得我？”

　　尹思畔从容迎上他的目光，浅浅一俯身：“三月前，塞北军班师回朝那日，我恰好就在附近的阁楼上，有幸得见。”

　　宋提慌忙移开眼，清咳了一声。

　　手劲也随即松了松，被按在地上的壮汉得以解脱，忙不迭爬起来，揉着手腕，头也不敢回，一溜烟似的地蹿出了巷子。

　　昏暗的小巷内，只剩三人。

　　头顶夜幕，遥远的烟花还在变幻着颜色。

　　宋提缓缓站起身，本打算回酒楼继续呆着，扫了眼墙边的少女，觉得就这么一走了之不太好。

　　他想了想，干巴巴地对她说：“方才跑了的那个男人，见危不救，确实是个窝囊废。”

　　眼前的少女今夜敢干出和他同样的事，宋提是欣赏的，自然不愿见她稀里糊涂地走了错路。

　　“我也是这样想的，今夜之事，我会禀明父亲。”

　　说到这里，尹思畔稍一顿。

　　“对了，还没来得及向宋公子道一声谢。”

　　“谢我干什么？”

　　“当然是谢宋公子的仗义相助。”

　　“可——那不是你雇的人吗？”

　　“一码归一码。”尹思畔道，“宋公子你事先并不知晓这一点，却仍肯救我于危难，于情于理，宋公子都当得起这一声谢。”

　　宋提别过头，挠了挠脸。

　　“我知道离这儿不远的地方，有个手艺很厉害的煮茶师傅，不如我就请宋公子喝杯茶，以表谢意吧？”

　　宋提一惊，凤眼微睁：“不、不用了！”

　　被果断拒绝的少女柳眉轻蹙，不一会儿，他便眼睁睁看见，少女的一双秋水瞳里，竟映出几丝懊悔失落来。

　　紧接着，柔婉的声音小心而谨慎地响起：

　　“我知道一杯茶是太过简陋了些，我不是有意要怠慢你的，或者，或者……宋公子还有没有其它想要的东西？”

　　“……”

　　可怜堂堂宋小将军，在糙汉营里混了这么些年，哪里见过这等架势？又是僵硬又是无措，生怕自己哪里说不对，惹哭了人家。

　　“没有……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一腔话卡在嗓子眼，混乱得不知道该先蹦哪个字，僵持顷刻，干脆全吞进肚子里，咬牙道：

　　“就喝茶吧！喝茶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