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脚鸟》山林丘壑

1、1.冬萱

　　我冒着大雨，回到相隔大半个海德林的红玉海，深藏在大海里的故乡。

　　时间已经是深秋，珊瑚都变得鲜红，随着逐渐下潜，看着那闪烁着微光的气泡，我竟有些近乡情怯。结界还是一成不变的，隔开空气和水，保护着封闭狭小的家园。

　　深蓝的水底下，远近躺着几间民宿，风干的鱼挂在架子上，只有透进水底的阳光在晃动。是的，这就是我的故乡，平静无波的容不下改变和异己的绝对领域。和我记忆中的故乡没有什么变化，想到这里我的心不禁一阵悲凉，如果不是因为委托的关系，我应该再也不会回来吧，或者说，我是专门为了告别而来的。

　　母亲已经在门口等我了，她很高兴，但也藏着担忧的神情，叫我坐下，休息，吃茶。先不谈委托的事情，唠着家常，家里的小妹没有见过我，只是远远看着。

　　终于谈到委托的事情了，人已经离开，到黄金港去了，确实如此，繁华的大城市总比狭小的村庄更容易接受不一样的人事物。

　　“在家待一两天再走咯？”母亲说。

　　“不了，这次是带着任务来的，尽早完成比较好。”

　　“你对那个坏女人的事情为什么这么上心？她自己的事情又和你没关系。”母亲和故乡的人一样，含蓄保守的，不肯做出任何逾矩的事情，本性善良的她极少说出刻薄的话语。

　　言尽于此，再去拜访几个亲戚就可以走了。邻居的几个女性在议论纷纷。

　　“最近来了一个西方的冒险者，居然教唆红玉公主施行什么改革，这真是对祖先的大不敬啊。”

　　“是啊，明明一直以来我们都这样生活过来的。”

　　她们拔高着音量，像是专门说给外来者听似的。看到我走进，又露出和气的笑容来。不过关于我的委托，她们是不敢议论的，毕竟那是她们不愿提起的禁忌。

　　到黄金港已经是晚上了，鲜红的砖瓦间交错着金黄的灯火，在潮风亭我看见了熟悉的身影，高大的身形在群众中非常显眼，若是第一次看到的人，一定要忍不住感慨敖龙族也有如此壮硕的的男性，然而她或者说“他”，两颞的犄角却提醒着我，这是一个龙女。他独自饮着酒，或许是买醉，或许是无聊。

　　我彳亍了一会，点了一份清酒，一盘寿司，借着上菜的时机，像熟悉的好友一样，自然地坐在他身旁，学着普通人那样问候。

　　“晚上好。”

　　“晚上好。”我给他倒上一杯清酒，也给自己倒一杯，没有多余的对话，在鲜香与清烈混杂的气味中，开始任务吧。

　　我安静的等待着委托人开口，他双手顶着下巴，目视着前方，应该在组织语言吧。我看着那对秀气的犄角，对方刚毅帅气的面庞居然透露出一丝的柔和，不管怎么样身体终究还是女人啊，我不禁这样感慨。当初见到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高的龙女，和故乡妩媚温柔的姑娘们完全不一样，说话，举止，形态都和男人一样，似乎全身都在说着“我是男人”这样的话。

　　“鸿光......先生？”这样下去可不行，得创造话题让委托人开口，可以加速进展对任务的完成也有帮助，于是我决定打破尴尬的沉默。

　　“嗯？”他和善的说道，“不用那么客气，叫我鸿光就行。”

　　“鸿光......你原来就叫这个名字吗？”毕竟故乡的姑娘们都是叫香彤，兰芷，怀蕊这样的名字，应该不会给女孩子取男生名字的事情发生。

　　鸿光读出我隐藏的话，也许是经常被人问及这样的问题，他很自然的回答：“这是我自己取的名字，我原来叫月蓉，和你的冬萱一样都是可爱的名字呢。”

　　“原来叫月蓉吗？的确很可爱呢，哈哈哈哈。”我们都忍不住笑了，太好了气氛柔软了起来，我认真的看向他，“但是我觉得，鸿光很适合你呢。”

　　差不多该开始了，我决定开始计划好的话题：“鸿光，和我说说他吧？”

　　对方也意识到，的确应该开始了，他端起酒杯，小酌一口，轻叹了口气问道：“从哪里说起好呢？”

　　“那么就从你们第一次见面开始说起吧。”

　　“第一次见面啊。”

　　杯中晃动着的酒水平静了下来，仿佛一面明镜，映照出纯粹的过往，在鸿光离家出走的第三年，那天夜晚下着大雨，灯光都变得朦朦胧胧的，在薰衣草苗圃的特色酒吧，那种专门为相同爱好的人聚集在一起而形成的酒吧里，鸿光遇到了那个人，在麝香与酒精交错糅杂的气氛里，像迷失的海船看见了灯塔。

　　“好像所有的灯光都投射到他身上一样，除了他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暗淡无光，短短的灰蓝色毛发，大大的耳朵还有圆圆的蛋黄一样的眼睛，尾巴蜷着椅子，然后他也望向了我。”鸿光说着的时候嘴角微微扬起，不管怎样在回忆初见时的美好时，还是会觉得幸福吗。

　　猫男歪着头，那双金黄色的眼睛看见，一个高大挺拔的异乡人，径直地走向自己，那双从未见过的眼睛投射出摄人心魄的光，像听见塞壬歌声的水手，眼睛里是痴迷和沉沦，还有那自甘堕落的疯狂，这样的眼神让猫咪又害怕又激动，他用力控制着因为本能即将炸起的毛发，双手抓着椅面，像宣战一样，正视着越来越近的异乡人。

　　异乡人走到吧台，坐在猫男边上，露出和善的微笑：“你好，可以请你喝一杯吗？”

　　“好啊。”猫咪眯着眼睛，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意味深长地看着这个长着犄角的人。

　　“你喜欢喝什么？”

　　“普通的蓝莓酒就行。”

　　红色的灯照进蓝色的酒里，猫咪趴在吧台，蛋黄一样的眼睛透过杯中的酒窥视着一边的异乡人，在酒的作用下，泛出微微的紫光，那对酷似梦魔的犄角，总是让人联想翩翩，那些少女形态的诱人的妖异，时不时的出现，夺走冒险者的心魄，让□□和灵魂都堕落。

　　“喂，你是从哪里来的？”猫咪慵懒的撑起上半身，歪着头看着对方。

　　“奥萨德。”

　　“啊，我知道，”猫咪把玩着玻璃杯，“那是东方大陆吧。”

　　“嗯。”

　　“从那么遥远的地方过来呢.......”猫男看着厚重的风衣上未干的雨渍说道。

　　“是啊，我刚到这里都没地方住......”异乡人喝了口酒，长着双瞳的眼睛看着猫男，柔软的语气和锐利的眼神十分的不搭，让人分不清是请求还是邀请。

　　“哦？”猫男轻轻地说道，“那你今晚要不要来我这睡？”

　　“可以吗？谢谢你愿意收留我。”异乡人将酒一口干了，起身俯视着猫咪说，“我们走吧。”

　　对面如此直接的邀请，猫男愣了一会，紧接着嘴角一笑，“走就走。”

　　“停一下！请停一下。”我打断了鸿光的回忆，难以置信，“你们......才刚喝了一杯酒吧，这就一起睡觉去了？”

　　“是的。”

　　“你们没有互相交换通讯贝，约个时间共进晚餐，或者是从酒吧出去一起散步？”

　　“没有。”鸿光坦然的说道。

　　看着他冷静的回答倒显得我急躁了，我深呼吸一口气，迅速平静下来，提醒自己不要忘了职业素养，我问他：“为什么呢？你们为什么就这样跳过这些步骤直捣黄龙了呢？”

　　“你知道吗？”，鸿光苦笑着说道，“我们这类人，就像没有脚的海鸟，在无边的海上，只能不断地飞，也许终有一天可以飞到陆地......但是在那之前，我们都只是各取所求罢了，谁又愿意谈真感情？”

　　“我明白了。”真是沉重啊，不被接受的人生，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吧，“请继续吧。”

　　“睡觉也要说吗？”鸿光少见的坏笑道。

　　“诶？”我是无所谓啦，不过听听也无妨，“如果你愿意说的话。”

　　“哈，那可真是美妙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