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林间雀

3、第二章 相逢

　　八月初一这天。
　　仆人簇拥着萧云和萧瑶从同一架马车上下来，望着面前朱红木门高悬“回灵观”三字匾，大门敞开，厅中已经坐了几人。
　　萧瑶一直金尊玉贵，结识的皆是帝京中的豪门贵族子弟，早就觉得腻烦。今天有这个机会结识来自其他四境的朋友，自然是兴奋异常。萧云则沉稳得多，缓步跟在她身后。
　　庭前几位公子见院中来了一位娇俏女孩，都眼前一亮。站在屋子门口的小道童作了个揖，向她道：“萧姑娘、萧公子请坐，请稍候，还有几位客人未到。”
　　萧瑶哪里闲得下来，东看西看，不一会就和边上的公子聊了起来，倒是十分自来熟。她回头指着萧云对那公子笑道：“这是我哥哥萧云。”
　　萧云突然被喊到，便对那公子微笑示意了一下。那公子笑道：“在下上官卓。久仰萧公子。我倒是有所耳闻，你们不是亲兄妹吧？”
　　萧云心中暗暗反感，这人怎地这样不会说话，一开口就不讨人喜欢。萧瑶也皱了皱眉，不过显然没放在心上，笑道：“我只有一个哥哥，和亲哥哥是一样的。对了，云哥哥剑术特别厉害……”
　　萧云笑着轻声责道：“不要胡说。”
　　上官卓道：“是吗？那将来倒是要好好请教了。”他也向二人介绍自己身边人道：“这是我表兄孟征。”
　　孟征笑着和萧云萧瑶寒暄。萧云却注意到，他们一行人显然是三人，上官卓却只介绍了孟征。还有一个少年默默坐在上官卓身后，一直没有言语。他也正在悄悄审视萧云和萧瑶，见萧云看他，瞬间收回了目光，低垂着眼帘。
　　那少年模样俊秀却衣着简朴，和孟征上官卓的贵气完全不同。若不是他也坐着，倒像是上官卓的仆从。
　　萧云看到他的第一印象是，这少年长得很乖。没缘由地，那张脸人畜无害，虽然现在没有任何表情，但是可以设想笑起来一定是邻家少年的模样。

　　说话间，门外来了两架马车，一眼看去，虽然也不是寻常人家，但是比起萧氏的金顶玲珑车还是显得小家子气不少。众人望去时，前面一辆车上下来一位衣着华贵的公子，后面车上跳下的一位则是一位打扮十分利落的红衣少女。那女孩看起来不过萧瑶同样年纪，稚气未脱的年轻面容上却有一些淡漠之色，虽然样貌清丽气度不俗，但是看起来有些不容易接近。
　　萧云注意到，马车上有南方的朱雀纹章，应当是南境来客。
　　南境之主李逢花两年前神秘身故，其中缘故无人知晓。如今坐在南境王位上的，是李逢花的遗腹子，还是个小孩子，实际的南境之主应该是李逢花的遗孀，如今南境君主的母亲谢迢。
　　萧云很容易就猜测出，眼前这位红衣姑娘定是前任君主李拂花唯一的幼妹，李玄白。
　　谢家目前实际掌控南境，他们的继承人，据传闻应该是谢家的长女。这次来的却是一男一女，女子的车驾比男子的要简单许多，那么显然是李玄白，而不可能是谢家身份尊贵的长女。李家男丁只剩下一个孩童，那么这位看起来身份不在李玄白之下的男子，应该是谢家的一位公子。
　　李玄白没有跟在那位谢公子身后，而是自行先坐下了，正巧坐在了萧瑶的旁边。萧瑶看到同龄女孩，更是开心，把上官氏的人丢在一边就开始和李玄白攀谈。那公子坐在了另一边，和上官卓聊了起来。
　　萧云着意听了他们的互相寒暄，知晓了这位公子果然是谢家人，名叫谢知秋，是南境主母谢迢的同父异母弟弟。
　　萧瑶一眼瞥见李玄白腰间的长剑，眼睛一亮，道：“好漂亮的剑！能给我看看吗？”
　　萧云皱了皱眉，感觉萧瑶这样说话似乎有些冒昧。他伸手轻轻拉了一下萧瑶的袖子提醒她，萧瑶则无辜地转过头望着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有何不妥。也是，她对别人的命令，从来没有人敢不从，更何况萧家大小姐言出如此礼貌，已经是对他人莫大的恩赐了。
　　李玄白稍稍犹疑了一下，还是维持着笑容，微微侧身使萧瑶能看见她腰间那柄剑的正面模样。她没有伸手去取，委婉地表达自己的剑不方便取下来给别人观赏。
　　萧瑶伸手就去摸。李玄白十分意外，下意识伸手想要格挡萧瑶的手，终究还是放下了手，任她抚摸那柄剑上的花纹。
　　萧瑶丝毫没有察觉对方的不悦，一边惊叹了几声，一边问道：“这把剑叫什么名字呀？”
　　李玄白沉默了一下，然后轻轻地道：“破晓。”
　　声音极轻，只有萧云和萧瑶能听到。萧云听到这个名字，微微惊讶地抬头看了李玄白一眼。
　　萧瑶赞道：“这把剑好，名字也好听。”
　　谈话间，门外有笃笃的马蹄声，众人朝外望去。
　　来人一身玄黑色宽袍大袖，抬眼时，一双眼眸光彩流转十分明亮。他在庭院中翻身下马，孤身一人而来，飘然行至众人面前，一揖道：“在下沈摘星。”

　　“老朽受人所托，推脱不掉，所以须得容你们住在这里，教你们功课。我知道你们身份都贵重，但是我这里不看你们的出身，明白吗？”
　　藏节道人给这群初来乍到的年轻人们训话，捋着一撮山羊胡，老眼目光依旧锐利，扫视过底下垂手立着的众人。
　　“徒弟明白。”
　　“还有。你们年纪都不小，想必族中也都给你们找过最好的师父，基础都已经练下了。我这里就当你们是有很好底子的，除了内门修为和禁术，都悉数教与你们，我可不想看到你们怕苦喊累。你们既喊我一声师父，那我该罚就罚，听到没有？”
　　“听到了。”
　　萧瑶心中暗想，这老道真是严厉过头。她偷偷侧过脑袋，朝萧云夸张地努了努嘴。但是萧云没看见她，只是垂手静立，一副认真的样子。
　　萧瑶觉得没趣，又去偷偷瞥李玄白。虽然隔了一个人，仍能看见李玄白也是站得笔直，目不斜视。
　　“明日起，你们就要开始功课。你们都要争取做人中龙凤，须得能文能武，所以你们的日课既要诵文章，也要练剑法。萧瑶，不要东张西望。”
　　萧瑶冷不丁被老道叫到，吓得缩回了脑袋，随即脸色就红了，感觉脸颊涨得厉害。她何曾这么丢人过，心里便有些委屈。
　　还好藏节道人只是说了这一句就接着说下去了，不过后面的话萧瑶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她低着头，开始想念家里的锦衣玉食万千宠爱了。

　　次日起，他们就开始了功课。
　　藏节老道第一日没有教他们什么，只是刻意安排了些繁重的任务，清晨先是背文章，洋洋洒洒一篇长文。这群孩子里，沈家那个孤零零的少年最先背出来，然后是萧云和李玄白。但是道人对沈摘星的印象不如对萧云好，因为沈摘星可算不上乖巧，总显得心不在焉，相比之下萧云就温文有礼多了。
　　“沈摘星，萧瑶，你们在干什么？萧瑶你背过了吗？是不是背好了，是就过来。”
　　藏节道人早看到沈摘星悠哉游哉，在那里和萧瑶窃窃私语。沈摘星早就背完，然后就四处不安分。而萧瑶明明还没背完，却被沈摘星吸引了注意力。
　　“我，我还没有背完……”萧瑶连忙低下了头。
　　沈摘星听到藏节道人所言，并不在意，却也算听话，笑了笑就走开了。萧瑶则恨不得拿书把自己的脸罩起来。
　　书背过了，晌午又要练剑。顶着八月里威势丝毫不减的太阳，众人心里都叫苦不迭。到了晚上总算有得休息，萧瑶累得腰都直不起来，跑去萧云房里诉苦。
　　“云哥哥，我想回家……”
　　萧瑶趴在萧云的案上，嘟嘟囔囔的。
　　萧云坐在一边看书，微微一笑道：“好啊，若你想回去，明天就差人回去说一声，让家里人来接你。”
　　萧瑶忙抬起头道：“我说着玩的！回去也没有意思。”她重又趴下去，抱怨：“可是那个道士老儿……”
　　“要叫师父。”萧云打断。
　　“好吧，可是师父总像是看我不顺眼似的。昨天说我一次，今日又说我一次。”萧瑶委屈巴巴。
　　萧云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他这个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妹妹一直以来都是金枝玉叶，萧家老爷夫人一句重话也没对她说过，外人更是巴结她都来不及。小时候，他和萧瑶也是一个师父教的，萧云刻苦，萧瑶淘气，但修行其实也不曾懈怠，这对一个贵族小姐而言已经很不容易了。当时的师父对她修习用功很是满意，她任性也多半就随着她。
　　他也很心疼萧瑶，毕竟她能主动来吃苦已经非常难得，也是破天荒地第一次因为举止被别人不讲情面地说教。
　　萧云安慰道：“师父并没有刻意说你，只是因为看见你动，所以提醒一句罢了。”
　　萧瑶低头道：“那我不动了，也和你一样安安静静的便是。”
　　萧云道：“嗯，乖。”
　　为了安抚萧瑶，他又道：“咱们中秋回家去好不好？我问了师父，师父说中秋一日可以不听学，准我们回去，在家待一天再回来。”
　　萧瑶点点头不说话了，不过还是有点小委屈的样子。暖黄的灯光映照着她年轻温软的面容，一双水光盈盈的清澈眼睛迷茫地望着黑漆漆的窗外，似乎在想着什么。
　　她忽然道：“云哥哥，你觉得李玄白这个人怎么样啊。”
　　萧云微微惊讶地挑眉：“为什么突然问她？”
　　萧瑶道：“没什么啦，只是，这么多人里只有我们两个是女孩子，她看起来又和帝京那些小姐不同，我特别想和她做朋友……但是她总是冷冷的不怎么说话，好难接近。”
　　萧云道：“你在家也可以找别人家的姑娘玩，又不是没有人陪你玩，你为何想和她做朋友？”
　　萧瑶道：“可是不一样啊……我没遇见过她这样的人，而且还这么冷淡。”
　　萧云道：“她冷淡，你不去招惹她就是了，否则岂不是没趣？”
　　萧瑶道：“可是我觉得她好厉害，什么都和云哥哥你一样强，我好想和她做朋友。”
　　萧云微微一笑，似乎是对萧瑶的崇拜有点不好意思。他道：“没关系，你不要着急，相处久了总会成为朋友的。”
　　可他没想到，第二日这两人就有了不大愉快的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