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鹰》深处夜行人

1、壹

　　已被围城，边城将倾。
　　然而救援却已被空雾隔绝。

　　指挥部只留着平时只会纸上谈兵的拉那坐在那，他乌黑的及腰长发一如往常披着，半边脸尽被遮去，看不出脸上神色。
　　虫族变异，战力变强，源源不断攻击着边城的一处。
　　守着这里的少将与几位谋士都被迫出去迎敌，因而指挥部里格外寂静。
　　战火的硝烟味仍旧弥漫着，弹药急剧减少，机甲被变异的虫族抓烂，上空漂浮的雾气缥缈而遥远，却又令将士们恨得咬牙切齿。
　　该死的空雾!
　　虫族变异后释放出的雾气腐蚀性强，若无专业的加强版防护衣，就算派亿万士兵来也是免谈的，进不来，还怎么帮？

　　依林少将已渐渐支撑不住，幸而身后士兵见状扶了他一把，那个士兵见少将站稳了，打算抽出手来，又挥舞着另一只手给了刚凑过来的虫族一击。依林却气息微弱地靠向他，说：“派人回指挥部请示拉那先生!”
　　什么？请示那位总是闲坐在军中的“废物”？
　　可是看依林少将也不是开玩笑的样子，士兵挺立身姿，应了声“是!”随即与少将分开，沿着线路返回。

　　指挥部。
　　拉那依旧如往常般坐着，手里拿着珍贵的水果，咬了一口就没再动，眼眸低垂，似在深思，亦或发呆。
　　那名士兵跌跌撞撞进来时也没能让他姿势变一变，直到士兵声音响起：“拉那阁下，少将让属下来请示您——”
　　“当真是到紧迫关头了么？”拉那声音清冷，语气却如闲话家常般不紧不慢。
　　士兵的心已纠成一团，他虽然只是一个beta，但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与这位阁下聊闲话，于是只能答：“是。”
　　正当这时，拉那通讯仪出现战绩红线，这是部队收兵发出的信号。
　　虫族尽管强大了许多，但也不是不会疲惫的，估计着这会是虫族先退的兵。
　　“知道了，你先归队，我会和少将商量。”

　　卡米星是奥德帝国的边际星，是防备的最弱薄处，因其环境恶恶劣非常，寻常士兵根本不能久待，唯一个例外就是那位身为beta的拉那，这些年来跟随军部到此，常以身体缘故待在后方。
　　最弱薄处，也是开拓占领的第一个开口。
　　虫族想占领帝国发展，帝国亦想杀尽虫族以绝后虑之忧，然千百年来，各有胜负，这次虫族变异突然来袭，实在是让人措手不及。
　　拉那在想，虫族究竟是如何能变异的如此强大。

　　回到指挥部的，不仅有依林少将，还有军中十几位强大的Alpha。他们边自己打理着伤口边盯着坐在椅子上吃着水果的拉那。
　　“阁下——”
　　依林才一开口就被拉那问了回去：“全部城民都护送撤走了？”
　　“是。”依林少将答。
　　“我知道你想问我该怎么做。先坐下来休息吧。”拉那咬下最后的一块果肉，将其扔进了回收桶，不偏不倚刚好进去。
　　“少将，您右臂残缺，先进行治疗吧。”军医beta恰好赶到，温声说。
　　于是依林便坐了下来，任他们包扎。
　　其他的Alpha都负伤不重，此时见依林受伤至此那位所谓的拉那阁下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纷纷心情更加不好，还有的情绪比较外露，已经是怒目而视了。
　　拉那缓缓抬头，头发仍遮着脸，看不太真切，开口道：“有人在帮虫族变强。”
　　“虫族不是主要，它们背后的人才是主谋。能短时间变得如此强大，背后的人必定会留有压制虫族的方法，想赢，把蛇引出来就行了。”又是轻描淡写的几句，曾几何时，这位弱小的beta跟着他们从军开始，就是这样子纸上谈兵，可每次都能说到要害，就算他从没有上过战场，拿过兵器，对于他在军中格格不入的状态，也因为这些而令人不是特别反感。
　　而现在，要害被指出来，可如何执行却没有以前这么简单了。
　　几位士兵的眼神收了收，拉那自然注意到了，他站起来，难得的一声轻笑：“在想怎么引？”
　　“蛇不出来，鹰会主动去找。难不成你们想守株待兔？”
　　“依林阁下，您明日不能再上战场了。您的手臂暂时上了药，治愈仓已被摧毁，如果您继续上场，将失去两条手臂。”军医的声音突然响起。
　　依林少将可以说是这只军队的主心骨，怎么能不上战场？
　　周围沉默了一瞬。
　　“阁下，我能——”依林对拉那保证。
　　“你休息。”拉那声音不再清冷，反而显得镇定无比，与平常截然不同，带着命令的语气。
　　本来听到军医的话还打算保证能上战场的依林听到这三个字，立刻改了口：“是。”
　　其他人都不明白为什么依林一个长官会对一个谋士言听计从，从前是出主意采纳也就算了，现在这种对上级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听不懂吗？主动出击。没有依林少将，你们就打不下去了吗？明日我来当先锋。”拉那语气又缓了下来。
　　“什么!你——”一个脾气比较暴躁的Alpha指着拉那快要骂出口，被同伴捂住了嘴。
　　“拉那阁下，你一个beta，从没上过战场，开什么玩笑？”
　　“就是，你以前不是经常说身体弱的吗？”
　　“你有什么资格当我们的长官，我们之中随便一个都比你这个beta强。”

　　“我没有跟你们开玩笑。”拉那语气严肃，站姿笔直，平时他都是坐着或者卧着，此时站着军姿，竟发现他并不比这些Alphg矮，众人被他突然的气势一唬，不过很快又恢复正常。
　　“我是堂堂正正的Alpha。”边说着边顺着长发，右手伸入裤兜中似乎在掏着什么。
　　信息素弥散开来，竟是比这十几位加起来的都要强大。
　　“我之前身体确实是弱。”没有用梳子，拉那直接用手顺着头发，一处一处地梳了起来。
　　“但现在好很多了。”脖颈处的头发被掀了开来，露出一处黑金色刺青。
　　“当年我在王都杀反叛兵的时候，你们还在读初级学校。”刺青全部露了出来，是只半展翅的飞鹰，长发用发圈扎好，全脸露了出来，英俊如斯，全然不似平时那个阴郁的拉那。
　　“所以，到底是谁没有资格!”最后一句掷地有声，众皆默然。

　　二十年前，王城风雨飘乱，皇帝王位不稳，诸多封王暗里明里反叛，掀起群众之怒，攻入皇宫。
　　年仅十五岁的太子殿下带兵与宫外之人里应外合，打了十天十夜 ，战火平息。
　　黯淡夜色里，有人看见太子殿下回眸时脖颈处的刺青，一只飞鹰于黑夜中隐隐闪现。
　　战火平息后，便传出了帝国太子英勇无双的传言，一时间竟成全民偶像。
　　反叛之民从宽处置，造反之言渐渐平定下来。
　　可战后，皇家却颁布太子殿下已失踪的条令，至今二十年，无人寻得其踪迹。
　　不过帝国一直未立新太子，虽然现在掌权的是二皇子。

　　拉那从军十年，最初阴郁非常，无人敢近身，后来气质逐渐与常人无二，又渐渐连语气都变得任何事都与己无关的样子，就更不讨喜了，常年被头发遮住的脸，也无人好奇。

　　任谁也没想到他就是当年“失踪”的太子殿下。
　　除了依林，其他人都呆住了。
　　拉那眼眸瞥向他们，这是他们第一次见识到如冰的目光，当即寒意泠然，周身不自在。

　　“就这么决定了，你们去休息吧。”拉那收了气势，又重新做回位置上。
　　手指了指愣住的军医，道：“去把我私人的仓库打开，全部箱子搬出来，就说我请大家吃水果。哦，对了，一人一个不够分，多拿几把小刀，切开来吃。”
　　军医愣愣地点头，正想去拿，然后又听见说：“记住，每个人都要吃!这是命令!”
　　“是，是。”
　　吩咐完又转头看向那十几位Alpha，道：“还想待在这等到明天？”

　　“不，不，不。拉那阁下，额，太子殿下，我们这就下去。”
　　其他几位显然没有消化过来，还是站在原地，直到那位答话的Alpha拉扯了一下他们才喏喏地先后出去了。

　　第二天，拉那出站，依林留在后方。
　　虫族终于被压制了一回，拉那附近方圆几里皆是虫尸。不用枪支，单单就用了两柄尖匕。
　　虫族没想到居然会大败，匆匆地退了回去。当年传奇太子居然是军中谋士拉那的消息传了开来。
　　许多人刚开始还不相信，直到上了战场看到拉那杀虫族时才目瞪口呆，心服口服。
　　虫族发现有异常人类，自然也会报备给背后之人。
　　拉那站在军营前，战袍染血未换，浑身污浊，唯有刺青还发出着灼灼微光。
　　“快了。”军医正打算上前问他需不需要治疗，就听见了他口中喃喃的这一句。
　　“还有三天时间。”拉那转身离去，末了又说一句：“去治疗需要医治的人。”

　　次日应战，不过三个小时，虫族就已退去。众军惊疑不定，拉那轻传一句：“全军稍息，蛇，出来了。”
　　对面确实出来了几个人，只是他们并没有穿着整齐的军装，恰恰相反，他们衣着虽然奢华，却凌乱地挂着。
　　“尊贵的拉其那殿下，——”
　　还没等对方文绉绉的说完，拉那就截过了话头：“星盗大人，有话直说。”语气平淡，威慑力却不容小觑。
　　“殿下是个爽快人，也是重情者。”空中投影出一段录像：“偶然得知，特来帮助殿下。”
　　录像中显示的是皇宫的一条小道，主角是两位少年。
　　一位躺倒在地，鲜血直流，一位手紧紧抓着地上的少年，嘴里不断叫唤。
　　而这些都不是众军关注的重点。重点是——这两位少年长得一模一样，连隐隐约约露出的刺青都是模糊的鹰形。
　　地上的少年轻声说：“拉其那这个名字，以后由你继承，安亚，不许颓废，振作起来。”
　　“为什么？”旁边的少年喊得分外凄凉，却是异常执着，一滴泪也不曾流。
　　“没有为什么，宿命如此，以命相换，护国长存。安亚，你可以做得比我好，你一定要走下去。”
　　录像戛然而止，众人鸦雀无声。
　　“安亚殿下，我们放这个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给你回顾一下往事。当年我们这些盗匪可没有参与那场反叛，这个录像还是我们老大千辛万苦才寻到的，你要相信，我们是真心想帮你的。你以为你要复仇的人当年都死光了？不不不，罪魁祸首其实是你那位在帝都星高枕无忧的父皇。当年是他提前挑起战争，拉其那殿下未能及时做好准备才这么容易受了偷袭，你真正的仇人，是现在的皇帝陛下。你可以想想看，你的那位父皇，从知道你是beta时就把你扔到平民窟让你只能做拉其那殿下的影子时，他为了谁？他是为了他自己，你和拉其那殿下，都只是垫脚石!”
　　“说完了？”拉那轻笑一声：“我甘愿做我哥哥的影子，因为这是我们所背负的神圣的使命。而且，你也说我从小在平民窟长大，所以我有父亲母亲，但是我没有什么所谓的父皇，这一点，你们给我记清楚了，不要一口一个父皇的强加在我身上。我这里有完整的录像，我很久没看了，今天既然你们来了，就请你们看完整版的吧。”
　　拉那打开通讯器，输入资源号，与此同时，这边空中也出现了影像。
　　前半段是战火纷飞的皇都，后来镜头一切，来到了皇宫，弹炮飞射。安亚从宫门外入，拉其那遣散精兵，从宫里赶出来，两人迎头碰上，还没等两人开口说上一句话，拉其那就猛得拽过安亚，两人跌倒在地，拉其那一身鲜血，染过华丽的瓷地面，沾上了安亚的胸前甲袍。
　　接着就是安亚抓着交换他的那一段，只是完整的对话被重现了出来，不过没有对方的录像说话时间这么长，两人只不过说了两分钟左右，安亚就狠下了心，自己一个人走了。
　　霞光之中，少年回眸，眼神晦暗不太分明，半展飞鹰刺青却格外显眼。
　　拉那截断了录像，说：“阁下请回吧，明日将有死战，一决胜负。”
　　对方脸色未变，却没有当众发作，居然就这么走了。
　　“收兵回去。”拉那摆摆手，转身像指挥部方向走去。

　　指挥部内。
　　拉那没有理其他人，直接开通了与伊恩的通讯。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药没吃吗？”伊恩直接开嗓吼。
　　“我没有药了，你送过来。”拉那若无其事的语气又补上一句：“一天零十六个小时，超了这个时间，就来给我收尸吧。”
　　“你——算了，我马上准备军舰!”伊恩掐断了通讯。
　　拉那瘫坐在躺椅上，竟是疲累不堪，明明上一秒还好像能再打几场的样子。
　　依林少将刚想开口问一句他需要什么药，就被拉那抢先说了：“之前的水果，吃了感觉怎么样？不过也不能说是纯天然的水果，毕竟治伤用的。”
　　“都去休整，你们都围在这里做什么？”拉那说完这句却静默了下来，以手掩面不做声。
　　营外天晴，却因为雾气而显得沉郁非常，但是很快大家又发现——天真的阴下来了。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有些人躲闪不及被淋到却分外舒畅。
　　而虫族那边，就没有这么好了。
　　雨水渐渐侵蚀掉它们的据地，它们躲雨不及被雨水弄得奄奄一息，一天一夜的雨水下来，虫族不攻自溃。
　　星盗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明明总部是建在异常偏僻的废弃星球，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雨给全部腐蚀掉了——建筑腐蚀成破刚烂砖，人也被这恶毒的雨水伤到，就连吹来的凉风，搁脸上都像下刀子一样疼。

　　指挥部内，躲雨的几位都寂静无声，拉那虽以手掩面，却掩不住眼泪直流。
　　“哥哥...”嘴里轻喃着什么：“我也会做到的。”
　　“自然系加攻击系的异能。殿下这是打算...”依林少将没有补上下一句，旁边的军医却说了出来：“以一己之力扭转战局。”

　　到第二日天晴时，拉那和众人一起走了出来，在阳光下，拉那感慨一声：“真好啊。”
　　“殿下，还有一天时间援军就能到了。”依林汇报道。
　　“伊恩快来了。”拉那轻叹一声：“可是那药只能治伤，不能救命啊。”
　　说完又轻轻地踏步上前，阳光下雨水倒映着金色光芒，犹如黎明已来的希望，照射.得人眼睛发疼却又坚定不移地想要仰望。
　　拉那站在空处上，任由光辉倾散在肩膀，不过一刻钟，雨消人也散。
　　当年哥哥也是这样子离去的，如今我也要走这一遭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