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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玉笔书生 ...

  •   铺主没有撒谎,军所的马站就在马具铺西北的饮马街上。铺主引路在前,阿梨牵马紧随,贾老头本能觉得没什么好事,怀里紧紧揣着那支玉笔,殿后恨不得殿出半条街以外去。

      郑图爱马,乾城各个军所都设有马站。铺主引至的这个,归在郑图长子郑定北的飞光营下。郑定北和乃父性格很像,嗜武、爱马、脾气暴躁。

      铺主因常给军中的人打制马具,和这间马站的人很相熟,道一声“劳驾”,便有人领进门去。左右打了照面的,无不客客气气叫一声“琴爷”。铺主姓吴,单名一个琴字,是外族和汉人的串儿,混了好几族的血,还隐约能看出些高鼻深目的影子,只是由于面庞太过圆大,冲淡了五官的锐利之感,又因为肤色偏白、时常带笑,反显得喜气洋洋起来。他在乾城做了十几年马具生意,这间军所有泰半的马具都是他配的,因而对这军中上上下下的关系、大大小小的规矩都稔熟于心,新来的新兵蛋子但凡懂点事的,都会来他这敬注香。

      阿梨心思坦荡,牵了马一径往里,穿一片宽阔的马场和整齐的马厩,始终没有停下。直到得丛林前的一片黑黢黢的矮房前,吴琴才住了脚,“就是这了。姑娘把马交给书佐验验,好登记。”说着,指了指矮房前的一名黑脸汉子。

      阿梨本不疑有他,觑了眼黑脸汉子,忽心里起了狐疑:“他不是书佐,你们骗我。”话毕,她纵起轻功,一跃而上马背,登时就要驾马而去。铺主脸色微变,一把拉住缰绳:“姑娘这说的是什么话?”

      “他不是读书人。”阿梨冷冷道:“你们为什么骗我来?”她只是心思单纯,并不傻。开客栈这么些年,她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启新十二年那个书生投缳后,她对书生又格外多留了几分心,及至左近又遇上了沈崖——但凡会写几个字的人,脸上总不自觉带着一副清高。这个人,一副踏踏实实练武人相,一身遒劲肌肉、两眼平直、心无旁骛。

      “姑娘当街抢马,我们不过是请姑娘来评评理。”铺主知道伪装暴露,仍腆着一张笑脸,道。

      “先是登记,再是评理,接下来是什么?”阿梨道:“有什么花招,不妨一次性拿出来!”她自幼只见过璧娘和魏六爷临敌,六爷是个男的,她学不来,勉强学了个璧娘的影子。

      “姑娘性子也忒急了……”铺主笑道:“不过我敬你是个姑娘,主随客意,如何?”又转向矮房:“大公子,人带到了。”话音一落,矮房内忽冲出十多个一身劲装的人,并为首的一名锦袍公子,三十上下,脸色微黑,似常年暴晒之故,若非那身锦衣,阿梨实在看不出她身份比其余几人尊贵多少。倒是他旁边的一位少年,容貌清俊、面色白皙。

      “是你让他诓我过来的?”阿梨问。

      “是我。”锦袍公子倨傲道:“你认识沈崖?你可知他是大逆之人,与他同伍,当以极刑处之。我念在你年纪小,你供出那逆贼所在,我饶你一命。”

      阿梨根本懒怠听他后半句罗唣,听到“是我”两个字,便冷笑了笑,腰间长鞭脱手而去:“既是你,我就第一个跟你算算这笔账!”阿梨身在马上,占了地利的优势。那十多个劲装之人连忙跃出两步,举刀的举刀、挡格的挡格;然而阿梨这一鞭压根就没打算使老,鞭到半路,却转了去势,反手兜头朝吴琴抽来。阿梨有两根鞭子,使得这一根是璧娘的“跗骨蛆”,鞭上有倒刺,刺上有剧毒,鞭子每触到人肉,必挂皮带骨,使人罹受剧毒之苦。

      吴琴反应也是极快,因手中没有趁手兵器挡格,又不敢伸手去抓那根鞭子,惊变之下连忙后退一步,撤了拉缰绳的手。阿梨反应灵敏,于这刹那掉转马头、狠夹马肚,往来路奔去。

      然而吴琴选择这个地方是有道理的。那矮房跟前是一片宽阔练武场,肆意跑马可以,可只有一个出口,像个大腹便便的口袋。而就那个出口,此刻也已摆上了拒马、埋伏上了士兵。

      果真是早有准备。

      阿梨心知硬闯过去,就算人逃得了,绿耳也必受重伤、严重的或难逃一死。客栈的马匹匹都是她手把手喂大的,她自幼没什么同龄友眷,和这些马的感情比和寻常人还亲厚。她当初肯把绿耳卖给沈崖,的确念在两人朝夕相处了那么些时日,将他当成了个可靠之人,才肯狠心割舍。是以越是如此,见沈崖随意处置自己的马,越是气愤。

      阿梨眯眼往出口方向觑了一眼,当机立断、拨转回马头,笑道:“你要找沈崖,我也正找他算账,我们一起找,好不好?”

      “玉笔书生的笔在你手里,你会不知道他下落,姑娘不要开玩笑了!”吴琴道。

      “这怎么是开玩笑!沈老头拿一支破笔换了我的马,又将我的马随便卖人,我要见了他,非好好跟他算算这笔账!”

      吴琴那张胖脸堆出一个潦草的笑:“姑娘这谎扯的也太荒唐,这匹马就算是沾兰名驹,也不值御笔书生那一杆御笔。沈崖既舍得把那笔给你,你与他必交情深的很。姑娘年纪小,别上了恶人的当,快快说出那姓沈的下落,大公子心胸宽阔,便不和你计较。”

      “呸!什么破笔,也配得上我的绿耳!”阿梨气愤道,心知今日这些人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一转念反笑了笑,拿鞭子指着那锦袍公子:“你不是想知道沈崖的下落吗?你过来,我告诉你。”

      锦袍人还没开口,旁边的俊秀少年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小丫头,我们看起来很傻?”

      阿梨也学着他的样子冷冷笑了一声:“傻不傻我看不出来,但胆子小,这却再明显不过。”

      “小丫头莫耍花招,知道什么趁早说出来,否则一会几位哥哥们手下没轻没重,别哭着喊着要爹爹妈妈。”

      那少年长得斯文,嘴里却刻毒阴损的很。阿梨轻哼,脸上却挂着淡笑——璧娘说过,越是情势危急,越是要笑,笑得敌人不明所以、不知所措最好:“我跟你说话了吗?要你插嘴!喂——你是不是哑巴,你不想知道沈崖现下在哪吗?“

      锦袍人此刻脸色已凝如寒霜,本就黝黑的面色更加黑了。军中人最忌被人说无勇,尤其被这么一个小姑娘。若非明知是陷阱,他定然上前领教领教这丫头到底有什么本事。“姑娘不必激将,在这里说还是去牢里说,姑娘自己选!但我可丑话说在前头,乾城的深牢,进去容易,出来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你这人好不讲道理!我好心说给你一个人听,你怎么还吓我……“阿梨仍然笑得天真,将手里的鞭子往地上一掷:“你莫不是怕我手里的鞭子,我扔了就是。”

      锦袍人并不理会,眼神往左右一扫。左右当即会意,脚下往前进了两步。阿梨立刻叫道:“慢着!骁骑都尉郑定北何在?沈崖的消息我只能告诉此人——我本就是来传递消息的,你们这般拦我,耽误了大事,到时候看谁能担待的起!”阿梨昨夜随意坐在姜风书案边的时候扫到一封信,写的是“骁骑都尉郑定北亲启”——实在非她有意窥探,她耳目较常人灵敏,又能夜视,常能留意到寻常人留意不到的物什。此时情急之下,她忽然灵机一动——既与姜风有瓜葛,想必不会为沈崖的一支破笔太为难自己,见了此人,或有转机。

      话落,那白秀少年‘噗嗤’一笑:“这可真是假道士碰上了真神仙!”

      果然,不等阿梨反应,那锦衣人冷冷道:“我就是郑定北,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阿梨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姜风和沈崖也离了心?抑或者……不管了,这种时候,只能赌一把:“郑都尉,姜风让我给你带个口信。”

      “姜风?什么姜风?小丫头少跟我扯这些废话!”郑定北原指望吴琴能三言两语套出沈崖的下落,立一件大功,此刻被她这么东拉西扯半天,脾气已忍耐到了极致,不耐烦地一摆手:“上吧,绑去牢里再好好审!”却被旁边的少年拉了拉衣袖,凑到他耳边,低声说:“大哥,这小丫头有恃无恐的搬出此人,定将此人当作了靠山。此人若非与你结识,就想必来头不小。你既不认识此人,乾城地界也没听说过这么号人物,料想这‘姜风’二字,可能未必是真名——小丫头涉世未深、逼到绝处才抬出这个名字,我猜……只怕还不知此节。”

      “那又怎样?”

      “自启新以来,无论是朝里还是军中,敢堂而皇之以‘姜’氏自居的大人物,你见过有谁?”

      “没有,别说大人物。谁人不知,只要姓姜,那就相当于绝了仕途……这不是正说明那个姜风只是个不入流之人,何必把他放在心上?”

      “大哥说的没错,姓姜便等于绝了仕途——但这意味着两个可能,此人若非毫无从仕之心,就已然是凌驾‘仕途’二字之上了。”

      “你什么意思?”

      “大哥忘了,朝中有一个人,非但与青州姜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名讳中还带一个‘风’字。”

      郑定北敛眉思索,须臾,霍然开朗:“你是说……英王?他不是在永昌?”

      “小丫头若是没撒谎,那英王……可能已经不在永昌了。”

      “英王私自离开行跸,又以姜氏自居,他想做什么?”

      “无论他想做什么,这事,可比一个书生的下落大多了。大哥,这小丫头,无论如何,不能放跑了。”

      “这是自然。”

      “……而且非但不能放跑了,还不能让她起了鱼死网破之心。”白秀少年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阿梨见两人窃窃私语半天,郑定北脸色从最初的茫然不屑慢慢转成惊愕,再变成最后的狠厉决绝,明白“姜风”两个字起了作用。但究竟起的是何种作用,她不得而知。一转眸,恰好对上那白秀少年的眼,本能如被蝎钩蛰了一下,心中警惕顿生。可到了此刻,她报出了那个名字之后,已是骑虎难下,只好继续叫道:“郑都尉,姜风有口信给你,你究竟要是不要?”

      “要、要。”郑定北立刻答道。

      片刻前还是“什么姜风”,只那少年三言两语的工夫,他忽然变得如此殷勤,阿梨心中狐疑更甚。稍作盘算,故技重施,淡淡道:“那你过来,我说给你听。”

      郑定北逡巡不下,不肯贸然过去,念着少年的话,又不愿惹的少女狐疑,狗急跳墙。阿梨笑了笑:“你不愿听口信也行,我这还有封信……”说着,兀自探手入怀……

      刹那,诸人还在各自的‘鬼胎’上徘徊,只见眼前少女抬手一扬,一团白_粉如风扫柳絮、簌簌落到几人的头脸上。诸人还未反应过来,少女已扬鞭打马,调转方向疾驰而去。边驰还边大笑:“你们中了我的毒药,半个时辰内但凡挪动十步,那便性命堪忧!不想活的只管来追我!”

      驰出半箭之地,忽听身后哨声连连,尖锐刺耳、长短不一,阿梨本能觉得不妙,还未想透什么缘故,座下绿耳已像受了什么刺激,急嘶乱吠起来,四蹄也不听使唤,前后剧烈地颠动,不肯往前,却似要阿梨颠下来。这么一耽误,身后已有两人纵起轻功追了过来,是吴琴和那个白秀少年。“小丫头,拿面粉当毒药,欺负我们当兵的吃不起白_面?”

      “姑奶奶心善,不忍心你临死前做个饿死鬼!你既讨死,姑奶奶就好事做尽,送你一程!”阿梨嘴上说着,手里一点不慢,长鞭一甩,向身后疾抽过去。一面见绿耳癫状不减,忙附到她耳边:“好绿耳,你今日听回话,与我同生共死一回。我们打一场快活仗,等离了这个鬼地方,我给你最好的草料吃!”

      “小丫头,你的好绿耳今儿恐怕不想吃草料!”少年这么笑着,又一长一短吹了两下口哨。绿耳听见这哨声,就像僧人听见了梵音,前一刻还在疾驰,下一刻却忽然停了下来。因为停的太急,阿梨毫无防备,剧烈往前一冲,差点被颠飞出去。还没来得及稳住心神,身后的少年已经追上来了,手中长枪一挑,阿梨躲闪不及,重重从马背上摔落下来。

      “小丫头,我看这马不大听你的话,不会是偷的吧?”白秀少年露出狐狸般的笑,旋即淡淡一挥手:“舅舅,绑了吧。”

      吴琴依言捆住阿梨双手,正要将她全身绑住,忽听得马场外一片喧声,数匹好马飒沓而来。马声到了入口处,守着拒马的士兵竟老老实实移开了拒马。白秀少年听到动静回首,极目望去、眉头一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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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玉笔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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