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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宣政殿静的可闻针落,忽而又听见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像是金贵的瓷器摔在了地上。

      昏黄的纱幔摇晃,君诏转头去看发出动静的帘后,谢泠恰在此时将目光移落在她脸上。

      年纪轻轻身世坎坷的帝王阴翳的眉眼似乎都被风吹散许多,一派饶有兴致的模样。

      君诏不爱瓷器,她说不爱易碎之物,太过轻薄,留不住,只有谢泠喜欢这样易碎又精巧的东西,因此君诏身边少有的瓷器都是谢泠所赠。

      宣政殿侧殿只有一只蓝釉莱菔瓶,上头描绘着一只浅色的苍龙乘云而上,那是谢泠亲手所绘,送给君诏十六岁生辰的贺礼,正和君诏的属相。

      谢泠敛下眉眼,“既是如此,臣先告退。”

      君诏的目光不曾转动,淡淡唔了一声,算是应答。

      一直到走出宣政殿谢泠才低下头,外头的阳光有些晃眼,她伸出一只手来,这只手苍白匀称,隐约能看见细微的经络,她自小孱弱养的精细,唯有食指内侧留有一个浅浅的疤痕破坏了整体的和谐。

      她用拇指慢慢摩挲了一下。

      鹿竹见她出来已经迎了上来,裴染疏却比她更快一步,手半伸出来却又收回去:“如何?”

      “不如何。”谢泠垂下眼帘整理袖袍,将手指不着痕迹的藏进袖中,“陛下心意已定,你我毕竟只是臣子。”

      话音未落殿里又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隐约可以听见君诏冷厉的声音,模模糊糊听不分明,只有瓷器碎裂的声音清晰落地。

      谢泠面带温和微笑对身后一切置若罔闻,走下玉阶俯身搀扶起御史台的一众朝臣。

      君诏不会管这些事,善后抚慰自然都由她来做。

      她却隐约想起烧坏的一炉又一炉瓷器,在冬日里一丛一丛升起的炉火,她抱着怎样的心思送给远在异国的君诏描绘那条青云直上的苍龙。

      望她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君诏确实扶摇直上了,可她被炉火灼伤的疤痕一直抹除不去,终于在此刻再次感受到遥隔数年的隐痛。

      “怎么?这么快就悔教夫婿觅封侯了?”裴染疏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斜靠在马车帘前,有意无意的遮挡了外间寒风。

      “有什么可悔的?”谢泠抬起眼睇她,“裴大人今日不当职,这么悠闲,当了御史台的说客不说还要同我一道回谢家吗?”

      “你可当真嫌弃我啊,”裴染疏悠悠叹了口气,“我今日难得休沐,去看看吱吱也不行么?”

      谢泠怔了一下,没再开口。

      她家小妹谢芷三岁时摔了一跤发了一场高热,不仅将半张脸摔毁了,自此浑浑噩噩烧成了一个痴儿,乳名就唤作吱吱。

      今年也有十五六了,识不得数,痴痴傻傻认不得人也出不得门,裴染疏平日里总会带各种外头时兴的小玩意儿给她,因此吱吱一向最喜欢她,几日不见都要眼巴巴的问书书什么时候来。

      原先裴染疏也打算教她认‘疏’字,奈何吱吱怎么也学不会,只好退而求其次教她书册的‘书’,从此之后吱吱看见书便会念叨着书书怎么还不来看她?

      谢家的后花园种着一片白梅,偶有几株红梅肆意横斜,她今日带了两个系着彩带的陶响球,一个滚落在雪丛里叮叮当当的响,一个系在枝头骗吱吱踮起脚去够。

      吱吱个子矮,总也够不到,被逗的急了眼眶红通通的,呜呜的喊书书是坏人,裴染疏便轻轻松松的抬起手。

      吱吱摇头伸展开手臂,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不要,要自己拿......书书抱!”

      “谁家十五六的大姑娘还要人抱啊。”裴染疏啧啧敲她脑袋,却还是轻轻揽住少女的腰,将她举的高高的,伸手去摘那颗被风鼓动的叮叮当当的小球。

      “阿姊,要不要日后管制着吱吱一些?”谢泠站在窗口,身后传来脚步声,站定后才颇有些忧心的开口。

      “不必了,吱吱难得有这样高兴的时候。”

      如今朝堂上文以谢家为首,武以裴家为首,先不说裴家老大人手里有西北虎符,光是裴染疏如今手握金吾卫和西山大营就已经是位高权重。

      从前谢泠默认入主中宫,谢俞要留下主持谢家大局,与裴家联姻更无一丝可能,而今变故横生,裴家再和谢家交好,怕是要让君诏不快。

      纵然如今看在三人打小的情分上不予追究,可不是一家人,总归要离心的。

      本来一切好好的?怎么就出了变故呢?谢泠摩挲着指尖的疤痕,神情愈发温和。

      那边裴染疏不知低头和吱吱说了什么,吱吱便欢快的跑过来,踮起脚仰头趴在窗边,伸出冻的通红的白嫩手掌慢慢展开,献宝似的将手里的五彩小铃铛拿给谢泠看。

      “阿姊!给——”

      声音是稚气的,眼眸也是稚气的,唯有左脸上戴着银色缠枝花的面具,显得有些吊诡。

      谢泠伸手握了握她冻的冰冷的指尖,温声开口:“吱吱玩吧,阿姊不需要。”

      “嗷——”吱吱欢快的绽放出笑容,扑向裴染疏的怀里,“我的了......”

      裴染疏没说话,目光留在谢泠身上,谢泠神色甚是温和不见喜怒,倒是她身后的谢俞面色沉沉,比谢泠更显得忧心忡忡。

      出于从小一块对于谢泠的了解,裴染疏哄了两句让其他人带着吱吱离开,吱吱一步三回头,到底是被领走了。

      裴染疏擦了擦手上化冻的雪水推开门扉时谢泠已经在翻看今天的奏报:“你又想些什么呢?”

      “田翁逼社日,邀我尝春酒。”

      谢泠提起笔望着窗外渐渐消融的春雪:“过两日就是上巳节了,衡阳长公主跟着陛下远道而来,嫁妆远在其后,怕也是这两日就到了。”

      说是嫁妆,其实不过是割地求和后赔偿的一干珍奇,讨个好听的名头罢了。

      “前日庆功宴陛下早早离席,一干武将已有些不满,过两日就是上巳节了,宫中再操办一回就是。”

      她提笔将奏折写好,想了想又温和的笑了笑,将目光移到裴染疏身上:“这事原不该我来管,还是裴将军上奏来的合适。”

      “这时候想起我来了,不刚刚还想着撵我吗?”

      裴染疏嘴上这样说,倒是伸手把折子接过来了,唔了一声,“这事儿果然还是我爹上奏最为合适。”

      折子很快从裴老将军的手里呈上去,竖日,谢泠被留在御书房商议政事。

      君诏拿着折子默了一瞬,而后慢慢绽开眉眼:“就按裴将军的意思办吧。”

      “这件事还是阿泠你来操办?”君诏合上折子,真正得她信任的也就只有谢裴二人,裴染疏今日在西山大营,御书房只剩下她们二人,于是连称呼也随意起来。

      “从前是陛下后宫空置无人才让臣来操办,如今有了人再让臣来代劳就说不过去了。”

      君诏当皇女的时候她父皇也强行给她塞过几个人,只是她那时候身份卑贱,塞给她的也只是一些末流小官的女儿,她只觉得是屈辱更无一丝爱意,后宫前朝基本都是交给谢泠一并把持。

      也正是这样,才让所有人都有了理应如此的认知。

      君诏不知想到什么勾了一下嘴角道:“也是。”

      也是。

      谢泠呼吸微顿眉眼却愈发温和。

      ——

      《周礼》郑玄注:“岁时祓除,如今三月上巳如水上之类。”

      上巳节作为“祓禊”的日子,有在水滨举行祓除不祥的祭礼的习俗,今年恰是君诏改换年号第一年,又正逢亲征大捷办的更是隆重。

      护城河边早早就有金吾卫亲自布置,礼部本来要陪同谢泠过来看一眼的,只是昨日风大谢泠身子骨受不得,今日礼部曲大人有事不能亲自来,身边只跟了几个礼部的年轻女官。

      楚国的春天来的迟,春风狂乱而凛冽,护城河边依依垂柳都被吹的四处飞舞。

      巡看完毕坐上马车时吱吱趴在窗边翘首以盼,果然过了不大一会儿裴染疏就骑马踱步过来,一身流光银甲,不知从哪里变戏法似的拿出两根糖人递了过来。

      吱吱一声欢呼,自己接了一根要去拿另一根,裴染疏往回撤了撤:“这根是你阿姊的,小贪吃鬼,再吃牙要疼了。”

      吱吱悻悻的收回手去看谢泠,谢泠摇摇头:“我素来不爱吃这些东西。”

      “便宜你这只小馋猫了,今晚回去可不许再吃甜食了。”裴染疏倒也不在意,将糖人递给吱吱,却停在马车边没有离开,目光遥遥望向城门口。

      先皇将崩时诸子夺嫡整个楚国经历了一场浩劫,虽然君诏从中杀出一条血路最终坐上那个位置,但四皇女七皇子十四皇女甚至早死的三皇子都曾羽翼颇丰。

      这些余党畏惧君诏会事后清洗,而楚国也确实经不住更多风雨,对齐的一仗虽然确有出于君诏的私心,但也确实将一盘散沙的人心聚了起来。

      去岁冬对齐大捷,收阜淮三城皆是富庶城池,往昔鄙夷楚地蛮夷不肯打开商路的齐也被破打开商路,允许楚国百姓进齐经商,这也让历经夺嫡寒冬战战兢兢的百姓和官员终于感受到了松缓的春日气息。

      大捷后的第一个节日又正逢春日,来来往往的百姓脸上终于也挂上喜悦笑靥,少年男女结伴而行。

      不仅是谢泠君诏裴染疏这样位高权重人熬过的寒冬的第一个春天,也是无数百姓熬过寒冬迎来的第一个上巳节。

      城门处围了一群人,不时有百姓从旁边经过时多看两眼。

      细看来这群人穿着细软轻薄的春衫,衣着繁复规整,似是还没有适应楚国春日的严寒,冻的有些瑟缩,脸上带着某种屈辱的窘迫,同城门处的将士说着些什么。

      “我记得从后梁到燕京约莫要小半旬吧,这才几日,他们倒是赶的好日子,刚好这两日就过来了。”裴染疏笑了一声。

      “或许是赶巧了呢。”谢泠仿佛根本没听出来她的弦外之音,只温声道,“衡阳长公主颇受陛下恩宠,我看他们在这儿盘旋许久了。”

      “也是,来者是客,有我在总不会让他们在燕京闹翻天。”裴染疏朝身边人扬了扬手中马鞭,那人机敏立时便向这边点了点头,抬手放行了。

      一行人本以为还要纠缠许久,卜被放行一时间还有些惊愕,人群里跟在使臣旁一个一直低眉顺眼的男子敏锐的朝这边望过来,依依杨柳掩映锦绣马车已经放下了车帘。

      身侧的马蹄声却依然没停,马车行的平缓,吱吱便靠在车窗边摆弄她的糖人,谢泠翻着户部新近呈上来的账目。

      许久,直到马车行到一处无人巷子,谢泠看完一沓折子才伸出手,鹿竹连忙叫停马车,撩开车帘,点点阳光倾洒而下落在她清淡的眉眼,像一副斑驳的画。

      “我记得裴家和户部不顺路,裴大人有什么话不防直说。”

      “倒也没有什么旁的事,”裴染疏勒住马,眼眸定定的瞧着她,“只是想提醒你一下,衡阳长公主前日就已册封为元妃,再不改口就是大不敬了。”

      谢泠落在折子上的手指慢慢敲了一下,长睫颤动片刻后才笑道:“是么?那我可真是受教了。”

      阴影落在她眼睫下方,带动浅浅一道痕迹。

      下一刻鹿竹就把帘子放下,马车从容不迫的前行,将裴染疏远远落在身后。

      直到走出很久,吱吱过来拉她的手,谢泠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将手中的折子攥出褶皱。

      ——

      今年的上巳节注定比往年更为热闹,随着齐国使臣的到来整个燕京都活络起来,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自诩上国之人的齐国人在短短的一年间就落败求和,驿馆附近也常有百姓或好奇或鄙夷或打量的窥探。

      领队的丁昌潮过来掩了窗子,将热闹隔绝在窗外。

      同样是上巳节齐国百姓愁云惨淡王公贵胄醉生梦死,燕京的春天虽然寒冷却散发着勃勃生机。

      相比之下,齐虽大国却的确已有沉沉暮气,依稀可见帝国余晖。

      这样的对比总是令人消沉的,年过半百的使臣丁昌潮关了窗亲自点燃了烛火,昏暗的驿馆内终于亮堂了起来。

      “伯卿,你也看见了,楚国兵强马壮,就算当初你及时回援也未必能胜过君诏,又何必一直如此介怀了。”

      坐在房间一侧的青年正是当初一眼窥探动静的男子,着一身粗布麻衣,五官端正俊朗,白日里低眉顺眼看不出来,此刻抬头便能看出是一副典型的武将模样。

      比之裴染疏的清朗俊雅游侠一般又多了一分颓丧之气,然眉宇间端然正气,一副儒将做派。

      “至少我若是在后梁,绝不会让他们就那样将长公主殿下交出去。”

      丁昌潮知他不平,但送出长公主毕竟是齐帝决策,不由得眉头紧锁,低喝道:“伯卿,慎言。”

      正说着,门口传来脚步声,三声短促的敲门后一个年过不惑身着素雅的女人走了进来,丁昌潮站起身来:“华皖姑姑宫中怎么说?还是不让见么?”

      女子摇摇头,眼间浮现起几分焦躁和厌恨:“不成,说是要等上巳节正式觐见过后才能见到公主。”

      华皖沉默半晌才道:“据说,今年上巳节由公主主持。”

      这话一说一旁的丁昌潮和燕伯卿脸色俱是一变,燕伯卿一掌拍在檀木桌上,半晌,才从齿缝里逼出一句。

      “实在欺人太甚!”

      平常的上巳节倒也罢了 ,今年的上巳节祈福祭天是因着君诏大胜齐国,所以办的格外隆重,偏要降国公主来庆贺仇敌之喜,这实在是诛心之举。

      对于崔妧,这不仅是诛心,更会让她这个长公主日后在齐国声名狼藉,成为万古唾骂的罪人。

      可悲的是既然战败便没有说话的分量,只能任人摆弄。

      灯影重重,显得一室寂静格外沉重。

      ——

      在所有人或期盼或忧惧的心思里,上巳节如约而至。

      三月三当日倒是个难得的晴天,君诏沐浴兰汤在渭水之侧率领百官祈福祭天,除了借此封赏了一干亲信,也封赏了一批曾经在诸子夺嫡当中站错了队的官员。

      到了此时那些惶惶不可终日的官员才终于松了口气,开始真切的感谢这场举国欢庆的大胜。

      日间祈福祭礼结束回宫更衣,而后再才是宴饮,丁昌潮在宣政殿外等了小半个时辰,春日晚间的凉风将他吹的双膝僵直时才宣他入殿。

      他连忙跟随内侍小跑入内,然而冻的太久的四肢发僵,忍不住趔趄了一下。

      四周传里隐隐的讥笑声,他脸上升温愈发想快些走,走的太急腿又僵直竟是直接一跤摔在了殿上。

      “都说齐是大国,犹重礼仪,怎么使臣这样毛毛躁躁。”不知是谁哼笑出声,继而是爆发成片的笑声。

      齐国往日总是鄙夷楚国,早些年楚国遇见白灾几度求开商路,甚至携带重礼请求,谁知齐吞下了礼品却拒绝了商路,大肆讥笑楚是不自量力痴心妄想。

      今日也算一报还一报了。

      丁昌潮这一跤摔的狠了,周遭内侍竟无人敢来搀扶,原本摔了爬起来也就罢了,可兴许是心口一口郁气作祟,竟是半晌也没能自己爬起来。

      满堂重臣谁不会看脸色,君诏嘴角挑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便更让人肆无忌惮。

      偌大一个朝堂,只有君诏身边的元妃崔妧眼眶微红,贝齿紧紧咬住润泽红唇,那张娇艳欲滴的面容上露出屈辱至极的表情。

      崔妧性格高傲,何曾受过这种羞辱,明艳的眉眼展露出盛极的羞恼,起身便要走。

      君诏蓦地伸出手抓住那双染血一般蔻丹,将崔妧死死按在了原地。

      崔妧还要挣扎,然而君诏毕竟自幼习武,更在战场上厮杀数年,崔妧一个娇弱公主如何挣得过她?

      那节玉白的晧腕被硬生生勒出一道红痕,君诏瞧着丁昌潮的方向,面上仍是半露不露的笑意。

      谢泠轻轻咳嗽了一声:“还不去搀丁大人一把。”

      她的声音不大,在场的人精却都不敢小觑,三三两两收敛了笑声。

      有机灵的内侍连忙赶过去搀起丁昌潮,殷勤的替他拍去衣衫上的灰尘,架着他的肩膀,拍他后背让他把这口气喘过来。

      谢泠本就位高权重,位置就在君诏右侧,闻言睇了她一眼:“阿泠你倒是心善。”

      这话听不出来喜怒,谢泠也只是轻咳着笑了笑没有搭话。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丁昌潮郑重向君诏行了大礼,祝贺上巳节之喜后又奉上礼单,各类珍奇宝物书画名驹足有上千之数,又请禀过后让华皖姑姑领着数十位宫装美人上 殿,多数都是身娇体柔的地坤,也有一二中泽,另献的乾元侯在殿外。

      名头上都是给衡阳长公主的陪嫁宫女,然而事实上到了楚国如何安置不过是君诏一句话的事。

      那些美人犹如待宰的羔羊,怯生生的跪在大殿之上,尽力展现顺从的姿态,等待迎接她们未知的或许是残酷的命运。

      君诏的目光在诸人身上扫视,忽而开口道:“孤记得齐国有一曲舞叫《北歌》,今日正逢上巳节,既然齐国有心,不如献上一舞。”

      华皖脸上有刹那惊愕,而后便是无尽的屈辱,丁昌潮老迈的脸上一片赤红,胡须颤动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齐国确实有北歌这一舞,这舞是军中之舞,以剑戈相击舞乐不断而闻名于世,只不过这舞意在庆贺大齐得胜而归,是以只在齐国大捷之时才能跳。

      “陛下这恐、恐.......”

      丁昌潮的话未曾说完,便听得砰得一声响,酒杯碎了满地,一身红色繁复宫装的崔妧高傲被君诏牢牢按住。

      “怎么?元妃如此动静是想亲自献舞?”君诏玩味的肆意目光落在崔妧盛满屈辱的眉眼。

      “够了——”这一次崔妧没有再在她的钳制下按捺,她几乎愤怒的站起身来挣开君诏的钳制,一袭红衣艳丽的像的灼灼燃烧的火焰,她挣开了君诏头也不回的拂袖而去。

      整个宴席上鸦雀无声,安静到死寂的程度。

      君诏身世坎坷,哪怕现在登上了九重之位也绝不算什么好相与的帝王,哪怕不算暴君,性格也是全然的独断专行,不可违逆。

      她的眉宇间果然冷淡下来,微微坐直了腰,凌厉的眉眼像淬了坚冰,却又慢慢挑起嘴角,望着崔妧的背影。

      “宫宴上也敢目中无人,当真以为这里是齐国大殿?来人,将元妃押下去,罚跪在凤阳宫前,以彰其咎。”

      崔妧的脚步没有停下。

      君诏神色更冷,目光扫过阶下众人:“既然都是侍奉公主的,公主有错自然该一并处罚,领下去。”

      听到这里崔妧的脚步总算微顿,却依然不曾回头。

      君诏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冰冷的月光淹没了那抹娇艳欲滴的绯色宫裙。

      君诏一直都是冷静锐利而又胸怀乾坤的君王,朝臣几乎从没有看见过她这般模样,一时之间所有人噤若寒蝉,不敢多看一眼。

      无数人将目光凝聚于谢泠,以期从这位当朝宰辅,曾经默认将要入主中宫的谢家第一人身上看出点踪迹来,又或许是想从她的身上窥见痛苦的端倪。

      但他们注定失望。

      她像无数次面对无数人一样始终挂着不变的温和神色,只是在距离帝王最近的地方好整以暇的看着君王,在这一刻她神色甚至称得上谦和。

      这些微的插曲并没有影响这个宴饮,憋屈许久的武将们终于能一雪前耻,拉着故交旧友喝的酩酊大醉,文臣更是沾酒就糊涂。

      月上中天之时君诏才起身离席。

      此时距离崔妧罚跪已经有小两个时辰,萧冷的月色凄寒如水,倾洒在那袭绯色宫装长裙,殷红的像鲜血染就。

      不远处是板子打在身上沉闷的声音,隐隐的□□和哀泣随长风幽幽传来。

      帝王携带着满身酒气,一身玄色龙袍尊贵又冰冷从阶上慢慢踱步下来,她倾身弯下腰。

      “抬头。”

      崔妧目视前方,仿佛不曾听见。

      君诏仿佛低笑了一声,下一刻蓦地伸出两指卡住崔妧的下颌,强迫她抬起头来与她对视。

      “崔妧,谁给你的胆子胆敢忤逆孤的话?你以为你还是当年那个高高在上的齐国公主吗?嗯?”

      被迫抬起头的人有一双秋水一般的眸子,也许是君诏的手太重了,她的眼底盛像一湾湖水深深浅浅映着谁的影子,不愧是齐国第一美人,这样一张灿若玫瑰的脸,任是谁见了都要先心软三分。

      君诏用食指摩挲她的脸颊,兴许是有些醉了,声音带着些微的低沉:“崔妧,记得四年前的今日吗?”

      “那时你和那群齐国子弟是如此讥讽孤的?还记得吗?”

      “怎么?今日一样的事落到你身上就这么受不住吗?”

      她高高仰起脖颈,像一只濒死的鹤,哪怕在这种时候都高傲又不甘示弱。

      君诏便笑出声来,俯身凑近她的耳侧,哑声道:“崔妧,受过这样的苦吗?受得住这样的苦吗?”

      “求孤,孤就放过你。”

      “求孤。”

      “求孤,孤就放过你的教养嬷嬷,放过齐国随行而来的所有人,崔妧,低头,孤让你把头低下——”

      君诏的声音从一开始的温和到渐渐高亢,幸亏这里是凤阳宫而不是宣政殿前,少有人能够目睹她的失态。

      长风摇动一树斑驳树影,身后传来脚步声,紧接着被宫灯映照歪斜的修长影子,是一条带着淡淡檀香的披风丢到了她身上。

      “好看吗?”

      裴染疏负手立在她身侧。

      此处的廊前恰好生着一株嶙峋的白梅,在这样寒风凛冽月色清淡的夜晚几乎无人窥探到这里竟然有人。

      谢泠轻轻压下喉咙里有些想咳嗽的痒意,没压住低低咳嗽了一声,几近僵冷的嘴角微微弯起:“自然。”

      怎么能不好看呢?

      君诏,口口声声说自己只是报复想要崔妧付出代价不会动心的人,此刻是怎样的失态啊。

      然而崔妧始终没有低头,鄙薄的目光始终落在她面上,一如从前,从不曾变。

      无论她是曾经一无所有寄人篱下的质子,还是如今富有四海的君王,在崔妧眼里都是一样的。

      “热闹看完了还不回去?”

      谢泠站在廊前,嶙峋的树影几乎将她衬的单薄如纸。

      裴染疏瞥了一眼她的衣裙下摆:“不冷?”

      谢泠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去,原来是崔妧起身时扫落的那杯酒盏,刚好滚落到了她的腿边,打湿了膝边衣裙,风一吹在初春的夜里漫上刺骨的寒意。

      或许是今天宣政殿烘的太暖,她这样怕冷的人竟丝毫未曾发现。

      确实没有什么好看的,再看下去宫门就要落锁,哪怕有裴染疏在不至于滞留宫中,也难免留出些传言。

      月色渐斜,裴染疏在前,谢泠抱着半冷的手炉在其后,路过转角的那一刻似有所感的回过头来。

      像是在那一刻君诏刚好俯下身去,寒风凛凛,她从君诏的袖间隐约窥探到一抹翠色。

      那是一枝柳条。

      谢泠突然长久的站定,如同有什么人将她按在此地让她动弹不得,凄清的月光笼罩在她身上,便像罩在一块没有温度的冰棱。

      有什么东西滚烫的从她冰冷心脏浮现,几乎要挣破胸腔的束缚,化作激荡的东西倾斜而出。

      但最终什么都没有留下,她温和的将一切咽下。

      裴染疏回头的那一刹那几乎以为面前的人会站不住倒在那里,然而她只是定定的看了半晌,神情温和如旧,只是面色苍白如纸。

      她走出禁宫,走上马车,马车缓缓的碾过还未融化的冰雪。

      马蹄声在身边远去,许久后车帘突然被人用剑挑开,春日凛冽的寒风灌了进来,裴染疏站在一捧月光里,怀里装了满满一怀柳枝。

      她大约策马去了护城河边,闯了宵禁,或许是天黑无人认出这是响彻京师的金吾卫大将军,远处似乎还有火把和缉拿的声音,搅动这个并不平静的上巳节。

      谢泠正襟危坐站马车里,透过那小小的一扇窗看见月光。

      巳者,祉也。邪疾已去,祈介祉也。

      上巳节佩戴柳条可祛除邪疾,君诏口口声声说那样恨着崔妧,即使那样恨她,却仍在祈福的日子里惦记她,生怕她多吃一点苦,少受一点福泽。

      君诏骗了她。

      她早该知道。

  • 作者有话要说:  巳者,祉也。邪疾已去,祈介祉也。
    《周礼》郑玄注:“岁时祓除,如今三月上巳如水上之类。摘自百度
    啊,说好写一万九困的眼睛睁不开果然写不出来,下次再写吧,我先溜(*?I`*)宝子们提前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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