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hun-sa-bai-dee-mai?》尹培越

1、khun-sa-bai-dee-mai?

　　khun-sa-bai-dee-mai?

　　一、2006年９月１９日
　　曼谷。

　　Tong在金黄色的面饼上浇了浓浓的咖哩酱，没有配一旁的牛肉，直接送入嘴里，这是清迈的小吃，叫做Khao Soi，大概是准告诉妈妈的做法。

　　嘴里一边咀嚼，眼睛一边还紧紧地盯着电视里面的新闻。闷热的天气多少令人有些难耐，给Tong一种心慌意乱的错觉。

　　大概是错觉吧……
　　他这么想。

　　“今天的情况如何？”美丽依然的中年女人端了杯水，坐在Tong的对面。
　　“还好。”他抬起头来，试图给一个微笑，“不过社会研究所今天似乎很激动，不知道什么原因。”
　　接着又耸耸肩，露出无辜的神情。
　　“你别乱跑。”
　　“嗯，知道。”Tong拨弄着盘子里的食物。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下去，曼谷这城市并不是富有到满处黄金的地方，却有着金子一样的阳光；是温婉而善意的奢华，带着芒果酸甜迷人的芬芳……

　　Tong抹了抹嘴，噌噌地上楼。

　　8点30分，他打开电脑开始做教授留下的报告题目，CD塞入光驱，音频播放器点中了“循环播放”，没有用音箱，声效良好的耳麦牢牢地挂在耳朵上。

　　女人细小的嗓子反复地唱着，年代久远，所以带了沙沙电波声。
　　“月色茫茫罩四周，
　　天边新月如钩回忆往事恍如梦
　　…………
　　人隔千里无音讯……”

　　CD是从莹那里借来的，中文的歌词，Tong并不明白，是让莹给她解释过。

　　“深蓝深蓝的天空上，有明月。于是有了很多的回忆，却看不见回忆里面的那个人……”莹这么讲给他听的时候，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似乎想知道些什么。

　　他怔忡地望了莹一眼，然后歪着头笑。
　　一如平常。

　　“感觉是很甜蜜的歌。”Tong这么说，在莹狐疑的眼光下又补充一句，“以前没听过呢。”

　　以前，没有听过呢……

　　Tong噼里啪啦地在键盘上敲打着，然后听着歌露出淡淡的笑容。
　　这时，妈妈推门进来了。

　　“Tong，下来。”非常严肃的表情。
　　他点了点头，没来得及关播放器，只摘掉耳麦就下了楼。

　　脚步声远去。
　　房间的空气里面，细微如丝的声音还在用咿咿呀呀地唱着。
　　没有人听。
　　寂寞得好像昭披耶河终年不息的流水……

　　客厅里，电视屏幕里显示着军方5台正在播放的普密蓬国王的纪录片。Tong惊讶地看了妈妈一眼。
　　“我想，事情可能会很严重，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女人有着与生俱来的敏锐感受。
　　“可是……”Tong似乎一时间反应不了。
　　“收拾几件衣服，快点。”女人一边说着一边将丈夫的遗像从龛上取下，放在行李箱里。那只箱子中还胡乱地塞着存折、钱币和一点值钱的东西。

　　Tong忽然觉得有点晕眩。

　　然而，十分钟以后，他和女人已经坐在了车里。
　　深黑色的夜幕下，车辆向曼谷市外开去。

　　Tong下意识地拧开车上的广播，才发现所有的电台都无一例外地开始播放军旅歌曲。
　　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的当口，大雨像是忽然间倒了下来一样，不顾人们的惊异，狠狠地砸在洁净并且安静的马路上。
　　不过一眨眼的时间，这个城市变得异常的喧嚣。
　　不远处的政府所在地闪烁着警示灯；很多车辆飞驰在道路上，盲目而恐慌；广播里传来了曼谷戒严的公告……

　　“Tong，没事的，我们现在离开曼谷，去芭提雅的旧家。”妈妈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平静地说，和以往任何大事降临到这个家中一样，她表现得如同所有人的支柱。

　　现在，只有他和她了。

　　“军队。”Tong喃喃地说，“会有危险的。”
　　“不会的。”
　　“妈妈！”
　　“不会的！我说了。”
　　“他会有危险！”Tong忽然松开了安全带。
　　“Tong！你干什么？”女人的脸色惊讶而伤痛。

　　Tong没有回答，直接拉开了车门纵身跳了下去。见鬼的安全！见鬼的……地方。

　　车子被迫急刹车，路面上甩了一个危险的弧度，并伴随着尖锐的摩擦声。

　　“Tong!”妈妈顾不得行李，跟着从车上下来，追在他身后。

　　“Tong！！！”
　　他闭了闭眼，没有回头。
　　不能回头，千万不能……

　　“Tong！！”
　　他在心里说了声对不起。

　　“Tong……”
　　他知道，妈妈的呼唤已经越来越远了。

　　渐渐只能听见自己的喘息，雨声警报声人声车辆声……全部都远了。

　　心脏似乎要从胸腔里面蹦出来，猛烈地敲击，每一下都要让Tong有呕吐的疼痛感。记忆里面熟悉的方向，那道熟悉的门……
　　怎么跑，也到不了一样。

　　越来越汹涌的人潮。——是朝着与Tong相反的方向的跑去，他打算去的那个目的地已经不安全了。

　　那是一辈子都难忘的混乱场面，滂沱的大雨里面，有人哭喊，有人沉默地流泪，有人摔倒了就爬不起来，……
　　有人，在寻找。
　　Tong只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再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再也不知道……

　　他说，“难以表达……”那时候，MEW的头靠在他肩膀上。
　　他说，“MEW，我们还是不要在一起了……”那时候，MEW看着他，没有哭也没有笑。
　　他说，“并不代表我不爱你……”那时候，MEW回头望他，微微地掀起嘴角。

　　MEW！！！
　　MRW……

　　想要发狂一样在雨水里面大声吼出来这个人的名字，可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最后。
　　Tong脸色苍白地慢慢靠在墙壁上，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凌乱房间。…………
　　空。无人。

　　冰冷的感觉让脑袋里一下子全部冻结住了，血液窜上来又退回去。
　　分开的时候也从未有过的感受，那是——仿佛真的真的是再也见不到一样的绝望……

　　浑身湿透的他，抱着膝盖蹲下来。
　　失声痛哭。
　　………………………………………………………………
　　………………………………………………………………………
　　………………………………
　　不知道过了多久。
　　女人的高跟鞋停在Tong的眼前。
　　“走吧，Tong。”妈妈声音有些哽咽，随后紧紧地搂住他。
　　Tong没有动。

　　“走吧，Tong……”恳求悲伤的话。
　　他慢慢地抬起头，看着女人。
　　“Tong，我不能失去你……”
　　他用手背轻轻地擦掉了妈妈脸上的雨水，也许，是泪水，说：“我知道。”

　　女人安静而忧虑地注视着Tong。
　　“妈妈，我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他起身，甩了甩头发上的雨水。
　　远处闪烁的霓虹，照不清楚Ｔong眼睛里的神色。

　　２岁的时候遇见了ＭＥＷ，十岁第一次分开。
　　十八岁还差三个月的时候，再次遇见他。
　　然后爱上他。
　　两个月以后，第二次分开……
　　一年，两年，三年。
　　其实，到最后，分开的时候是会越来越多的。

　　所以，妈妈，我会好起来的。
　　会慢慢习惯的。
　　可是，妈妈。
　　请你告诉我，在我好起来之前，我该如何，该如何渡过？
　　渡过这，漫长的，漫长的时光……

　　２００６年９月１９日晚，泰国看守政府总理他信在美国参加联合国会议时，时任泰国陆军总司令颂提•汶耶拉卡林发动军事 政变，宣布解散他信领导的看守内阁，废除１９９７年修订的宪法，并成立国家管理改革委员会全权接管政权。他信开始流亡。
　　１０月１日，泰国国王普密蓬•阿杜德签署临时宪法，改国家管理改革委员会为国家安全委员会。同日，枢密院大臣素拉育•朱拉暖被任命为临时总理。
　　１０月２０日，泰国国民立法大会正式宣誓就职，暂时履行国会上下两院职责。
　　１２月１７日，泰国国民大会召开第一次全体会议，商议起草新宪法的工作。
　　……………………………………………………
　　２００６年９月１９日，Tong在那个混乱的大雨夜，没有找到MEW。
　　二、2007年9月19日
　　素坤逸路。

　　一年前的事情，并没有在这条著名的夜生活街道上留下丝毫的印记。
　　那些往事如同运河的泥沙一样，沉入了河床不能被发现的地方，阳光下寺庙的香火依然晃动出曼妙的弧度，召显出这座城市迷人的色泽。

　　这就是。
　　遗忘，的力量。

　　金发的女人背着相机，走到Tong的面前，双手合十，用生硬的语调说：“sa-wad-dee。”
　　Tong愣了一下，随即告诉她，自己是基督教徒。

　　女人显然没有想到这座以佛教闻名的城市里居然能够遇见基督教徒，于是表现得格外兴奋。而Tong也并没有拒绝合影的要求。

　　咔嚓。

　　Tong微笑的时候，感觉眼前白光晃动了一下，于是紧跟着，脑子里面似乎也有白光晃动了一下。
　　熟悉的快门声。很多很多的人。合影。
　　最后，成为MEW书桌上相框里笑得开怀的回忆。

　　莹的母亲很喜欢他，有一回去莹家里，她教Tong中文里面的“人”字的写法，一撇一捺，端端正正。
　　“这就是人。”莹的母亲对他说。

　　他没有出声。

　　那样子的形状，——刚开始的时候，聚合在一起的，到了后面就越分越远，看不见了。
　　这就是“人”么？
　　是么……

　　那以后就不怎么愿意去莹家里了。
　　其实之前次数也不多，虽然都是怀着一点私心去做客，毕竟一次也没有遇到过楼下的那个人。
　　MEW 。

　　他想起那一个夜晚，M EW和自己并肩躺在床上，墙壁上旋转的灯影模糊出昏黄的图案，仿佛流动的河水。

　　MEW说：“Tong，寂寞的害怕。”
　　他只是一个劲地盯着墙上那些变化的影子，没有说话。

　　MEW继续说：“我有时候想，如果真的很爱一个人，如果有一天，他死了，我们怎么能够接受：离开这件事情本身就是生命的一部分？我们都知道，我们真的能释怀吗？”
　　他迟疑地将自己的手臂从脑袋后面抽了出来，揽过MEW。
　　如同珍宝一样，护在胸口。

　　…………

　　是的，我们真的爱一个人，不害怕他离我们而去吗？

　　Tong沿着素坤逸路一直往下走。
　　脚步慢慢地轻轻地，似乎害怕惊动了什么一样。

　　繁华的素昆逸，有着极为出名的巷道，如：通锣巷、Asoke 巷、Nana巷……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在这条街的 Wtthayu 岔路口，有英国和美国的使馆，世界贸易中心和四面佛在它的中段。

　　Tong早上交了论文报告，现在没什么事情，便由着自己闲逛。

　　闲逛能看见很多风景。
　　闲逛能看见很多……人。

　　Tong常常想，如果真的在街头遇见了MEW，自己一定会对他笑，和以前一样，然后问他：“khun-sa-bai-dee-mai?”（泰语：你好吗？）
　　MEW也会微笑吧。
　　或许会说：“Chan-kid-thueng-khun。”（泰语：我很想念你。）拖着重重的鼻音。
　　然后他们可以去旁边的咖啡馆坐一坐，在露天座位的遮阳伞下面聊天。
　　接着。
　　挥手道别。
　　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两边站着，等待对方转身离开。

　　之后他说不定会怀念这短暂的相遇，却一定也会因此感到安心。
　　………………

　　可惜，这样的邂逅，从来不曾发生过。

　　在一年前的那个夜晚，他再也没有得到MEW的任何消息……

　　素昆逸的下段，是暹罗广场。

　　Tong有些迷惑地看着这个无比熟悉的地方，曼谷漫长的雨季里难得的晴朗给了人们太多的喜悦。

　　还有我们必须接受的就是，无论我们身在哪里，所爱的人都不在身边了，这样吧，或者就是寂寞。
　　MEW这么说的时候，嗓音里带着粘糯绵软的腔调。

　　Tong猛地回过头，身后临街满目琳琅的店铺。
　　没有看见任何人……

　　明明，那么多人。
　　他却没有看见任何人。

　　“莹。”Tong拨通了电话。
　　“嗨，Tong，什么事？”女孩清脆的声音传过来。
　　Tong迟疑了一下，然后低声说：“没什么，我在暹罗广场……”
　　……电话那边是长时间的静默。
　　Tong轻轻呼吸，抬起手，接住满掌的阳光，接着笑了笑：“我想知道他的消息，莹……”

　　没有过多的切入和解释，莹会知道他的意思的。
　　因为，是他和莹都爱的人；也是，他们都失去了的人……

　　“Tong，他并没有回来过。”隔了很久，莹慢慢地说，当年那个捂着脸哭泣的女孩已经变得坚强而柔韧。

　　他开始想，是不是每个女人都会这样，像保护伞一样的存在，像妈妈，像莹……

　　她们都在宽容，都在原谅。
　　可是Tong知道，自己想要的，并不是这些。

　　政变也好，新宪法投票也好，世界都消失了也好，他只想回到那样一个夜晚，MEW半睡半醒地靠在最贴近心脏的地方。
　　无人打扰。

　　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Tong这么答应过妈妈，他会做到。

　　然而，只有今天……

　　妈妈，我仍然想知道MEW没事的消息。
　　Tong在心底这么对自己说。

　　MEW的房间被上了锁，他知道是莹做的，莹会定期来打扫，担心MEW回来的时候一团糟。
　　而自己除了那个混乱的夜晚来过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门口。

　　因为里面是空的。
　　什么都没有了……

　　从莹那里借来了钥匙，Tong坚持要一个人进屋。里面果然是整洁的，和MEW在的时候一样。

　　椰壳人偶被安上了鼻子，好好地方在床头。
　　它是很久以前，Tong从清迈带回来给MEW的礼物，因为寻宝游戏的原因，少了一只鼻子，他们最后见面的那一次，他慎重地将红鼻子作为圣诞礼物送给了MEW。

　　原来。
　　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

　　他始终相信，MEW是在一个非常慌乱的情况下离开的，就像自己的姐姐红一样。

　　红不会回来了。她消失在清迈的丛林里面。

　　可是，MEW会回来的。
　　一定……

　　Tong脸上有满满的笑容，他从那一夜之后，就告诉自己，要笑得很开心，因为也许一转身，就可以看见MEW站在自己的背后。

　　那是回忆里，微笑着，清隽的，永远不会消逝的样子。

　　Tong伸出手，沿着人偶的外壳摩挲。打磨得非常光滑的椰壳，涂上红黄的油漆，拼接肢体零件的部位紧紧地契合……

　　Tong那一刻仿佛被某种巨大而忧伤的甜蜜击中，那是不曾悔恨不曾埋怨的感恩一样的幸福。于是，他无声地笑了，拿起那个人偶，抱在怀里。

　　人偶的上颚和下巴之间压了一张纸条，然后被小心地粘合起来。
　　显然，莹之前并没有发现这东西。

　　Tong小心翼翼地抽出纸条，一口气看了三遍，然后紧紧地捏在手心里，直到微微渗出的汗有些濡湿了纸条。

　　“让我猜猜会是谁发现了这张纸条呢？会是你吗？Tong。
　　好吧，不论是谁，请开始玩一个寻宝游戏。

　　游戏是Tong教给我的。
　　我认为，这是一个甜蜜的游戏，它会让你一直处于紧张而期待的心情里，最后得到美好的惊喜。
　　或者，你现在就可以开始猜测，你会得到什么？

　　那么，现在请出门，沿着查隆功路往前走，再拐到湄南河的桥下，在第三根柱子的底部。希望你还能够见到那东西。
　　MEW”

　　三、2008年2月25日
　　清迈。

　　Tong在帕辛寺前的台阶上坐下来。
　　阳光温暖适宜地落在身上，有些明媚的意思。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沓纸条，一张一张地翻看着。
　　眼神专注，而嘴角逐渐露出温柔的微笑，这表情使得他看上去更加英俊。

　　这是他遇见过的最复杂最漫长的寻宝游戏，以至于每次赶到下一个地点的时候他都必须祈祷，指示的纸条仍然安然无恙地在那儿。

　　他曾经在拉差叻彼色路的中国使馆前，用一大份Tom khlong换到了刚刚被一群小孩拿走的盒子。
　　当然，打开盒子之后，他非常幸运地得到了一枚红色绳子串成的挂饰。
　　后来，莹告诉Tong，这叫做“中国结”，据说能够为人们带来美好的未来。

　　还有一次，他按照纸条上面的话，来到黎明寺。那是大城王朝时代的寺院，院内独具特色的佛塔表面镶嵌着中国古代陶器的碎片。
　　古朴美丽，但同样凌厉而破碎的。颗粒一样的突起就那样，在日光下面沉淀着很多年很多年的痕迹。

　　他在那座佛塔前面看了非常久的一段时间，久到几乎要忘记自己的目的。
　　所以，打开盒子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纸条上说明了下一个藏宝的地点，除此之外，还有段话：“如果是在太阳下山的时候，来到这里的话，可以看看湄南河两岸的风景，很美。我在想，这么久以来，它们会不会寂寞？”

　　Tong将目光从纸条上移开，抬起头，就看见天空中金红色泽的霞光漫漫地铺满河面，滟滟的辉煌……

　　而当他把整个曼谷几乎都翻过一遍之后，纸条上指示他去到了芭提雅。

　　那时，Tong有些觉得，这仿佛是一场闲散的旅行。虽然，他在其中体会着约会一样甜蜜而期待的心情。

　　在沙滩上，他一边喝着绿椰汁一边找寻起一棵“孤独但是非常坚强幸福”的椰子树。这样毫不确切的描述让他几乎想要狠狠地敲打MEW的脑袋。

　　最后，他在一枚被剖开的椰子里面，发现了MEW的纸条。
　　“找到这里，是很辛苦的事情呢。
　　不过还没有结束，我觉得你也许希望认识我，所以我留了张照片给你。”

　　Tong没有立即去看背面的照片，而是尝试着让自己笑得很灿烂。

　　因为翻过去，就可以见到MEW的脸。
　　那样的话，也需要对他微笑吧。

　　嘴角维持在一个非常恰当的弧度上，Tong摒住呼吸将纸条翻转了过来。
　　他眨了眨眼睛，努力让自己显得开心一些。
　　可是。
　　眼泪如同灼烧的沸水一样，溅落在手背上……

　　照片里面的MEW抽长了身体，稍稍退掉了少年的青涩瘦弱。
　　依然是笑，抿着唇，嘴角微微掀起。

　　这是寻宝路上，一次令人意外的惊喜。Tong这么对自己说，也许，将后会有更大的惊喜也不一定。

　　在芭提雅的六个藏宝地点结束之后，又绕回北部。

　　他来到了清迈。
　　手中握着五十张纸条和二十九件礼物

　　这座被山宇包围的城市，弥漫着让Tong不安的味道。
　　古老。不复圜转。

　　当时一家四口来到这里旅行，姐姐离开了他们去和朋友聚会，便再也没有回来。
　　泰北有大片连绵不绝的丛林。
　　那其中，隐藏着种种不为人知的凶险和诡秘。

　　可是，第五十一张纸条上写着：“我正在这座寺庙前许愿，可惜Tong并不是佛教徒，不过还是希望他能够平安。我渐渐开始期待，能够完成这个寻宝游戏来到我面前的，究竟是谁。”

　　所以，Tong打消掉了所有想要逃离的冲动。

　　如果MEW在这条路的尽头，那么，他不会让他一直等的。

　　…………

　　很快地，Tong在因他农山找到了最后一个盒子。
　　这里是整个国家海拔最高的地方，淡绿色的雾霭浓浓地缠绕着山峰。

　　Tong忽然就弯起眼睛，愉悦地笑起来。
　　然后，他对就在自己面前的MEW说：“khun-sa-bai-dee-mai?”

　　MEW没有回答，静止在那里。
　　记忆里，翩翩少年，永不消逝的样子……

　　Tong又笑了笑，伸出手去打开盒子，里面有厚厚的一叠纸。

　　“嗨！你好。
　　我想，我是不能等到你来了。真遗憾不是么？

　　17个月以前，曼谷有过一次惊险的经历，我相信，你也知道。那个夜里，很多人奔跑在大街上，莹似乎在我房间门口喊我。
　　而我忽然觉得很轻松。
　　因为有得到了一个理由，可以离开那个地方。

　　我想我会好起来的，我会的。

　　然而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希望再看见我，或者说，我其实不愿意被所有人遗忘。
　　这样，就有了这个游戏。

　　不过我想说的是，你有没有在游戏里感觉到惊喜，刺激，疲惫，或者失望？不然可能还有甜蜜，开心，忧伤等等。
　　我开始觉得人生也是这样的。

　　爱，也是这样的。

　　我过去，现在，未来都深深爱过一个人。
　　不过我们并没有在一起。

　　我们始终都是普通朋友。这样做，并不是因为不相爱，而是，我们爱得太深了。

　　如果你是从一开始就玩这个游戏，你一定发现了那个人偶。
　　是Tong送给我的礼物。

　　有整整十年的时间，人偶都没有鼻子。
　　我想说，它的鼻子在我们玩同样的寻宝游戏的时候，遗失了。

　　十八岁那一年的圣诞，Tong送了这个鼻子给我。
　　而他说，我们还是不要在一起了。

　　但是我仍然感谢。
　　感谢有这样的一段爱。
　　那些有Tong陪伴的日子，也许并不是生命里面的大多数，以后失去他的日子会越来越多，会慢慢淹没在一起的时光。

　　可我已经不会再感到寂寞了。

　　阿嬷说，寂寞是因为曾经得到，最后失去。

　　我不寂寞。
　　是因为我知道，我从来没有失去过。

　　我一路开始行走，从曼谷到芭提雅再到清迈。
　　本来打算去最遥远的普吉，不过最后还是到了这里。

　　Tong的人偶礼物就是他从清迈带回来的，所以我大概是沿着这份礼物的心情，选择来到了清迈。
　　清迈是一个美得容易迷失的地方。
　　Tong 的姐姐就是在这个地方失踪的。他很怀念她。我想如果我能在这里找回红，那也许是一个奇迹。尽管如此，我还是抱着这样的希望。

　　后来我们遇到一个长得很像红的人，叫做准。准也离开了，过了不久我的乐队也因为大家升学之类的事情解散了。

　　我没有再一次的机会，唱那首《只有你》给Tong听，因为我们不曾再见过面了。

　　我想，也许以后也没有机会了。盒子里面的照片，是我和他的合影，我们都是男孩子，你会觉得很奇怪吧。
　　可是没有办法呢。

　　如果有一天，你遇见了一个叫做Tong的人，请告诉他，MEW生活得很好，一点都不寂寞。

　　好了，昨晚，我不小心被这山林里面的蛇咬了一口。
　　过了很久，管理员才发现我。所以，我大概等不到你来见我了。

　　谢谢。
　　MEW”

　　看完信，Tong背对着领他上来的山林管理员，慢慢地在MEW的身边坐下。手指慢慢地抚摸过照片上MEW灿烂的笑容。

　　是的，我们都不会寂寞。因为我们始终是相爱的，MEW。

　　Tong露出骄傲而疼痛的微笑，注视着安葬MEW的土壤，然后在前方掘了一个小洞，将所有的纸条和礼物都埋在里面。

　　再见。MEW。

　　回到曼谷的时候，Tong买了一份报纸，上面说：“2月27日，泰国前总理他信•西那瓦通过其律师宣布说，他将于28日上午返回泰国，为自己面临的数十项指控进行辩白。”
　　Tong忽然想到：距离那一夜，也已经过去17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