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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61【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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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相顾无言,李剑舟幽幽的道:”第四瓣梅花。“临之伸手欲拔,可一想到暗器深入肉中,狠拔出来,势必刺痛钻心,手上便也怯了。几次伸手,终于难下决断,向李剑舟道:”师哥,你来帮我。“
李剑舟沉吟一回,点了点头。伸手握住梅花之头,一手按住伤口,低声道:“你别怕痛。”
一个痛字尚未落地,李剑舟手上略一使力,已将那镀金梅花从临之肩头拔出。临之强咬着唇,脸色却已完全白了。手上青筋凸起,鬓角上一颗颗汗珠打在手上。李剑舟聚精会神,生怕出了任何差错,误了临之治伤。明知她此时疼痛非常,但仍一言不发,只将事前预备下的手帕一条条缠上伤口。可那伤口之血不断脉脉流出,过得片刻,手帕之上又是一片鲜红,额头也见了汗水。
临之气力枯竭,“哎呦”一声躺在地上。昏沉之中感到倦意不断袭来,身体竟没先前那般痛楚,只是两个眼皮沉重,乱打架起来。李剑舟一面替临之包扎伤口,一面不时察她气色,见她有了些睡意,便知道是流血过多,方至如此。有意和她说话,使她混过睡意,只好道:“师妹,你说这几瓣梅花之间互相有何关联?”
临之听他提及此事,神智稍复,仰头想了一阵,徐徐说道:“第一瓣梅花是在我的手帕上,那时咱们在去澜州的船上。第二瓣梅花是在……客店的镜子上。”此时临之说不了两句话,便要喘息一阵。李剑舟蹲在地上给临之包扎伤口,累的也是呼呼喘气。
临之歇了一阵,又复说道:“第三瓣梅花是在信纸之上,那纸上还有两句陆游的诗,师哥你同我说过的。“李剑舟出了一口长气,抹了抹汗,站起身来:“我扶你起来。”
临之摇了摇头:“我现在身上很倦,师哥,你把那凳子挪一张来,我要略坐着歇歇。”
李剑舟“嗯”了一声,挪过椅子来,扶临之小心坐了。临之这时才感惊惶之意慢慢逼上心来,周遭处横七竖八的卧着四具尸首,她平素最怕死人,如今迫不得已与四个死人同处一室,说话之时便有些不自觉发抖:“师哥,你看看这四个人的兵刃上可有姓名师承?”
李剑舟应了一声,向地下摸索出几样兵刃,反复握在手里看了几回,又是摇头:“这刀剑,铜棍,都是极平常的物事,大街之上随手都能买来。”临之一手支颐,一手放在裙摆之上,指尖轻轻拍打,两眼望着那桌上烧着的红烛,眉宇轻皱:“这件事可让我想不通啦。”
李剑舟一时未明临之话中深意,只道:“还是伤势要紧,其余什么想不通的事,尽可留到以后慢慢去想,你又聪敏,便是一日想不到的事,两三日之间也必有头绪了。”
临之便笑道:“师哥也未免太高看我,倘若我当真如你所说那般聪明,此时咱们两个又何必沦落到这般境地。只是有一句话要请教你。“
李剑舟道:“若我猜得不错,师妹是想问我如何知道此间另有别情吧?”临之脸含微笑,点了点头,听他下文。
李剑舟上前两步,坐在临之对面:“这也没什么,只是她的脚步,倒似同常人有异。后来我拿了银子去付账,发现她虽是这酒家的主人,打算盘入账的手艺却好像又生疏。你想,一个做惯了酒家的掌柜,岂能在这银钱之事上有所疏漏?“
临之出了一回神:“那也不尽然,又或许是她另外有账房,自己只做个甩手掌柜呢?”李剑舟摇了摇头,从长凳上站起身来,烛光将他的影子映得颀长:“师妹,你说寻常人走路和学武之人走路,有什么不同?”
临之立时接口道:“寻常人脚步凝滞些,学过武功的自小就练身形法步,脚步也轻盈的多。寻常人步调慢些,学过武功的步调就快些。若是轻功极高,便不用走路也使得的。”
李剑舟眼中含笑,学着临之的口吻道:“那也不尽然。”临之心中疑惑,迫不及待要知道真相如何,笑道:“师哥教我这个巧,我以后记住,若是旁人再问起来,我也好说嘴啊。”
李剑舟道:“这也不是什么需逞智巧之事,师妹你不知,皆因你素日不在这上面留心。”说着,向前迈了一步,这一步迈得又沉又实,临之望着他脚上鞋子,呆呆的解不过意来,李剑舟却也不急着揭破这其中关窍,只是笑:“你也起来试试。”临之将信将疑,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一步,这一步尚未踏稳,便已喜笑颜开,拍手叫道:“我懂得了!”这一言一行,均带着三分孩气。李剑舟看在眼里,也笑道:“你懂了,说给我听听。”
临之这时满心喜悦,连与四具尸体同处一室的惊悸忧虑也暂且忘怀,言语清脆,如玉如珠:“寻常人行路之时,自脚跟至脚尖完全落地,方能使力走路。而学武之人脚步轻盈,走路之时自然而然的以脚尖着力,脚跟便不似平常人落得那般又沉又实。师哥,你是看那店家走路,才发觉她并非常人的。”李剑舟喜她聪慧剔透,一点即通,便又拉着临之去看那四个人身上穿的鞋子。
临之这时却怕了,身子没由来的向后一缩,轻声道:“算了,我最怕死人。”李剑舟便不勉强,自向怀中划了一根松柴,看那四人鞋上无一不是尖部上沾了细细一层灰尘,而自脚心至脚跟又是光洁如新,当下心中计议已定,转头向临之道:“他们也都是练家子的出身。”
临之细细回想方才交手时的情境,两手托腮,默默无言。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道:“师哥,你记得咱们在柳家之时和那穿云鹤交手,也有四个女孩子吹笛相和,她们自称是玉音楼的弟子……今日这秀才郎偏巧也会吹笛。师哥……你说?“
李剑舟苦苦思索一阵:“眼下无凭无据,这些话全是推断。若凭一面之词,便说与玉音楼有莫大干系,未免……未免难以令人信服。”
临之满面倦容,一听此言,脸上立时浮现不屑之色,撇了撇嘴:“当日我们在澜州,又有什么证据证明是你杀了昂沁?那起子人还不是不依不饶,空口白牙的说话?”
李剑舟听闻临之旧事重提,不由得心中为之一沉,心中黯然想道:“便是我与师妹平安抵达中州,完了大师父的心愿,日后终归是再难见人了。不但如此,只怕师哥师姐的名声也要为我所累,那时可又如何是好?难道这天地之大,我却只能以死谢罪吗?”
想到此处悲从心起,望向临之的眼光之中也饱含了愁苦之意。
临之正自悔不该提及此事,使他心中难堪。忙道:“师哥,我肚子好饿。我又怕死人,不想在这里多待,咱们去罢,找个破庙胡乱睡一夜,明早再想办法。”
李剑舟强压心中愁绪,扶了临之起身,背上包裹,转身推开了门。此时细雨渐止,空气中徒留一阵淡淡的草叶香气,仿佛刚刚的刀光剑影,生死搏杀全是梦中之事了。草丛之中,虫吟细细。李剑舟扶着临之上了驴背,又问:“你手臂上的伤怎样?”
临之爱他情切,知道他担忧自己的伤,便着意宽慰:“并不要紧,止住了血,渐渐就会好的。”李剑舟这才安心,也上了驴子,二人一前一后,慢慢去了。
约莫向东走了一餐饭功夫,远远的望见夜色里两盏纸糊的灯笼在风里翻飞。李剑舟便即下驴,先去打探。却原来是一座经年失修的关帝庙,想是许久无人来了,连塑像上的泥金竟也扑簌簌落了下来。二人都是精疲力竭,便商议在此歇宿。
临之素爱洁净,虽身上带伤,亦不肯就此睡在脏污之处。因而抢先进庙,四处略作打扫一番,又在后殿铺陈了些许稻草,这才向李剑舟招了招手,让他进来。取出火刀火石,三两下打着了火,那火焰“蹭”一下烧了开去,而后又陆续添些枯枝,便噼啪,噼啪声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