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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三十二章 有缘始见君 ...

  •   三月十二这天乃是太后千秋寿诞。大喜之日,又正逢江南反叛荡平,可谓锦上添花。皇帝寅末时分起身视朝,在乾元殿上论功行赏,以赵家母子为首功。不仅特旨赦免二人死罪,赵夫人一等诰命夫人品级不减,更擢拔赵珩丰从三品大理寺少卿之职,评理天下冤狱讼庭。

      圣上宽仁治世,宥善存德,朝中上下无不交口称赞。

      一时下了朝,皇帝衣裳也未曾换过,即刻赶往寿安宫给太后贺寿。御驾一路逶迤而行,方转上寿安宫西面的夹道,一阵紧似一阵的锣鼓点径自越过高高的宫墙飘进皇帝御轿之中。皇帝心内原就十分快慰,乐音入耳,不禁点头一笑。

      因太后意思简行,千秋节寿宴只在寿安宫偏院檐廊下摆了数席。僖嫔、宜贵人等后宫主位在皇后率领下向太后行大礼问安,起身来又依品级众星拱月般围坐在太后席案两旁。地下各宫里有头脸的太监宫女川流不息前来磕头讨喜。对面小戏台上,包饰着祥云金寿字台衣,五彩闪色,灼灼其华。宫内教坊司的太监们为给太后上寿,特向皇上请了旨,排演了全本《蟠桃会》,此刻正出将入相咿呀唱作不休。

      太后言笑晏晏与众人闲话,不经心一转脸,见一名小仙打扮的戏儿自上场门出来,挥一挥手中拂尘慢慢踱到台前,冲着下面深作了个揖,开口白道:“松龄不老,鹤语瑞来。人间天上,寿宴同开。”太后素来好戏懂戏,见这几句虽是极祥瑞的祝语,却不是戏上的话,不由面上一愣。旁边众人眼见太后脸色有异,又不明就里,不禁四顾而觑。

      再看那人,却已经转身走到台中西王母面前,弯腰打了个躬道:“参见昊天金圣母娘娘。”那西王母本是太监装扮,闻听此言浑身一震,慌忙立起来,又扑通一声跪下去,磕头道:“皇上恕罪,奴才不敢!”那小仙见状一砸衣袖,叠声道:“嗨,你瞧你当的这个差!快起来起来。”说着跺了脚又道:“这儿唱戏呢,你是西王母娘娘,什么敢不敢的。”

      台下之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皇帝扮成戏中的小仙,变着法子向太后贺寿。眼见皇帝鼻梁正中扑了白粉,唇角勾了白边,抖着胡子发狠,模样万分诙谐,饶是宫里规矩再大,也都禁不住纷纷嘻笑起来。太后更是指着台上哈哈大笑。只有皇后性子沉稳,此时虽也面上莞尔,却又即刻定住神,转头吩咐人去伺候皇帝更衣洗漱。

      再看台上那太监却并不起身,重又磕了个头,提声道:“启禀皇上,奴才不是西王母娘娘,下边听戏的太后娘娘才是真格儿的西王母娘娘呢。”于是皇帝上前两步,领着台上各路神佛仙道一齐向场下的太后磕头行礼道:“普天同贺昊天金圣母娘娘千秋寿诞!”

      僖嫔一向最是伶俐,见这阵仗,当先站起来,一面口中赞颂一面向着太后插烛般跪下去。霎时间地上乌压压早跪了一圈子人。

      太后见状也站起来,口中吩咐众人平身,心内却兀自百感交集——台上那个孩子,贵为当今天子,威加海内,何等尊荣,却舍得纡尊降贵为一戏,搏她一乐!他并非自己亲生,可正是因为这样才更难得!这一份孝心,竟比亲生的孩子更纯孝。

      少时皇帝换了衣裳出来,到太后跟前又要行礼。太后早亲自拉起来,让在身旁坐下。母子间那一份亲热,更非往日可比。

      皇家礼重,帝后又朝中宫内各自事忙,一家人虽近在咫尺却难得围坐闲话。趁此机会肆意热闹了一番,不觉暮色迷朦,已至日入时分。这一日,太后卯初即起身大妆,辰正二刻在寿安宫正殿接受各府诰命朝贺,足足坐了数个时辰,午间寿膳又是一通繁复礼仪。因着兴致高,饭后也没歇中觉,撑到此刻虽然强作精神,却也止不住露出几分疲惫颜色。皇后见了便向皇帝做个眼色,皇帝立时会意,略用过晚膳便行了礼一起出来。

      两人前后脚出了垂花门,皇帝见她比初入宫时清减了不少,想必是宫中杂事琐碎磨人。又想到自己对她一向敬重多过关爱,不禁心中一软,便低声问道:“昨儿听说你身上不大好。可让太医瞧过了?”皇后欠身稍肃了一肃道:“谢皇上垂问。臣妾只是略有些伤风。太医瞧过了,说不妨事。”

      皇帝见她垂首而立,半晌默无声息,只有头上簪环相碰叮叮轻响。一时间竟不知再说什么好,只得道:“那就好。”说着点一点头,又道:“自己身子,斟酌着保养吧。”言毕转过身,周勇贵忙上前支起轿帘。皇帝走了两步,忽觉檐下一阵风起。他定住脚步微一转头,见皇后正低身行礼。不觉暗叹了口气,又稍顿了片刻,终于还是上轿而去。

      御驾回到乾德宫,漫天细雨不知何时已飘洒起来。宫里四处正在上灯,斗大的纱质宫灯颤悠悠悬挂在檐廊下面,朦朦的晕黄的一团光雾,照出外面雨丝如银针一般闪闪发亮,斜刺着飞射下来。

      皇帝换了衣裳,正坐在案边批阅奏章,耳听得外面雨声淅沥时响时喑,心中忽然有一个小小触动。便搁下笔,对外面道:“来人。”周勇贵应声而入,见皇帝冲他点头,连忙几步赶到御案旁。皇帝低低的道:“明儿的事,都安排妥当了?”周勇贵早知道皇帝会有此一问,低头答道:“回皇上,都安排妥当了。”皇帝闻言欣然一笑,转头将手中奏章撂在案上,吩咐道:“朕乏了,歇着吧。”

      春雨如诉,缠绵下到半夜便悄然而住。早起只见艳阳高照,大周皇城上下,黄瓦红墙,焕然如新。皇帝辰初下朝,方回乾德宫,新任左都御史沈墨安便递牌子请见。小太监原是稔熟的人,听见皇帝宣召,引他一径入了二门,到暖阁外方停下候驾。不一盏茶的功夫,皇帝从阁内出来,已换了一身玄青色妆缎夹里直缀,头戴万字巾帽,腰围大带,系着玉色长穗宫绦。沈墨安面上一笑上前打躬道:“爷。”皇帝见他身上穿的一件深海青江绸直身,鞋帽也是民间样式,便点一点头,笑道:“杵着干嘛,还不快走。”少时数名便装侍卫扈从着皇帝由西北角上便门出了皇城,一路打马,直往西山而去。

      春日西山,万亩青竹深浓浅翠,层层叠染,仿若一片碧色汪洋。山腰以上,苍松翠柏,遍山野植,高树低草,杂花如绮,清香脉脉,跌泉深涧,水声潺潺。偶有山风过耳,但闻松涛拍天,千岩万壑,漫山盈谷。蜿蜒曲折一条山径上,数人正稳步而行,正是皇帝与沈墨安等人。

      又行得片刻,已至一乐亭外。亭中等候的人忙迎出来,躬身行礼。皇帝并不搭理,在亭中略坐了一坐,便只身往林中走去。

      密林深径,又是雨后初晴,自然有寒气浓酽逼人。地面上,经年的枯草松针层叠堆砌,足踏上去悄无声响。皇帝一路缓缓前行,小径幽幽伸向远处,仿佛没有尽头。他越走越觉得心中突突乱响,气息也不由紊乱。

      忽然一丝香烛之气自鼻端隐隐透入,仿若一线指引。他循味而去,只觉气味渐渐浓郁。透过树干之间的夹缝望过去,前面数步之外,一方空地恰如凭空伸出的手掌,突在群峰之间,对面云烟缭绕的西山侧麓遥遥可望。空地中央早垒起一座新坟。坟头上引魂幡凄声簌簌,迎风乱舞。坟前一个女子盈盈肃立,一身雪白素衣,一头如云乌发,发间玉笄细腻滋润,白如凝脂,正是苏颜华。

      她身旁想必有火盆,正焚着冥钱。火光映在她脸上,一跳一跳的闪动,她眼中星星泪光也随着火光一跳一跳的闪动。那火光、泪光投在他眼里,他只觉得自己胸中也有一团火在烧灼,烫得一颗心一跳一跳的砰砰作响。

      他离着她那么近,看得见她双肩细微起伏,仿佛是在发着抖,又像是哽咽抽泣。她的脸,流光皎洁,玉质芙蓉,与初见那时并无二致。他默默看着,却瞬间不能呼吸,一阵一阵的后怕如潮水汹涌翻覆,袭上心头。他想起去岁五月一别,距今已近十月。这十个月以来,他们之间隔着无可遥望的千山万水,各自经历了太多艰险变乱——水患、离乱、疫病、宫变、兵祸……惊心动魄,肝胆俱焚。若哪一场大难逃不出来,怎么还会有今天?——他简直不敢往下去想!

      他又渐渐觉得有些安慰,如今他还是他,她还是她,那些险山恶浪,虽然心有余悸,却总算是闯过来了。他知道这十个月她吃了很多的苦,颠沛流离,耽惊受怕,连最亲近的香微也失却了。好在往后的日子还长,他是皇帝,普天之下,位莫能及,只要他在她身旁,定能保她一世周全。这想法一起,他只觉全身上下都松懈下来。

      林中渐渐有阳光透入,一切都醒目得闪闪发亮。四面松声入耳,在他听来,微若轻吟。起先倍觉阴冷的气息拂在脸上,也只剩丝绸一样凉滑的触感。他双眉轻舒,唇角略略一浮,撩起衣摆正要上前,忽觉得项间一凛,寒光闪处,一弯明晃晃的钢刀已经架在脖颈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三十二章 有缘始见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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