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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二十二章 乱世自多情 ...

  •   皇帝天明时分方返回禁中。肩舆入了乾德门,胡百田却没在宫门前迎候,皇帝便知不好。一时入了正殿,小太监上来禀报,说太后卯时便打发人来瞧过,见皇帝不在,已传谕将胡百田押去了典刑司。

      皇帝知道躲不过,急忙换了衣服去见太后。

      进了寿安宫正殿,太后一身朝服礼冠,庄重垂首跪在金砖地上,也不知已跪了多久。她面前升了香案,先帝神主牌位端端正正供在案上。皇帝见状忙也跪下去,一面低声道:“儿子知道错了,求太后责罚。”

      太后却只不理他,又自跪了一刻钟,方往旁边一偏脸。宫女锦岚忙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自己膝盖生疼,只搀着太后在案旁扶手椅上坐了,又见太后对她一沉眼,便领着一众太监宫女们却行退出殿外。

      只见太后长长叹了口气,上前扶起皇帝,正色道:“你是皇帝,咱们大周的社稷江山都肩在你身上,怎么这么不知道爱惜自己?你若有个好歹,我有何面目去见先皇和列祖列宗?”皇帝躬身道:“儿子再不敢了。”语罢又转身到案前跪下,朗声道:“先皇在上,桓宁从今往后若再有行止无状之处,全凭先皇与太后责罚!”太后哼了一声道:“巧言令色,这就该罚。”说着倒笑起来,再开口时语气却已十分慈爱:“既已知道错了,我也不罚你了,起来吧。”皇帝闻言方笑嘻嘻站起来,搀着太后手臂进到暖阁里,母子间又自有一番话讲。

      皇帝圣躬不豫免朝一日,赵醒斋忙完政务回到家里,已是未正时分。小丫头上来伺候他换了衣服,又奉上茶。赵醒斋却只皱着眉进了里间,歪在炕上休息。早起入宫便听说太后处置了乾德宫内侍总管胡百田。这胡百田在宫里日久,消息广布眼线众多,与赵醒斋暗中交结多年,私底下传递了许多宫中之事给他知道。如今虽以逆上渎职之罪被太后打发了,难保不是上边有所察觉。二来皇帝身边也失了耳目。宫中虽然还有人,到底不如他中用。

      正想着,小丫头打起帘子,赵珩丰低头进了屋,朝着炕上赵省斋行了一礼道:“父亲。”赵醒斋头也没抬只嗯了一声。赵珩丰只得又道:“早间二叔差人送来一封书信。儿子见父亲不在,已将来人安排在南房住下。”说着便将书信呈上去。赵醒斋接过信一目十行的看了,又倒过来细细看了一遍,脸上神色愈发阴郁难懂。赵珩丰虽不敢问,早料到是南边出了岔子,不觉心中突突乱跳。

      赵醒斋半天方从鼻腔里挤出一个哼声,反手将信纸往炕桌上一丢,道:“不中用的东西。”赵珩丰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赵醒斋抬头看见他,一时心里倒有了个主张,便对赵珩丰道:“你二叔信上说,上个月你二婶没了。朝里事忙我也不便走开,你且向礼部告个假,去余庭吊一吊你二婶,也是晚辈一片孝心。”赵珩丰应道:“是,儿子明日一早便去礼部告假。”

      赵醒斋见左右无人,向赵珩丰招一招手,示意他近前来,压下了声音又道:“想必你也猜到了,南边的事很不好。你二叔不便出面,别人我又不放心,还是你去过问一下,也是一番历练。我这里修书一封,你一并给你二叔带去。”赵珩丰心中十分不情愿,却又不敢违抗父亲,沉吟一下道:“父亲,此事若儿子出面,不是更让人坐实了咱们赵家?”赵醒斋道:“场面上还是封定于做主,你不必露面。你此去明是协助,暗是警示——让他们不敢暗做手脚。”说罢端起茶来啜了一口,又用手指理理鬓角,方缓缓的道:“如今正是最要紧的时候,左右多少眼睛都指着看咱们赵家的笑话,你此去需随机应变,千万不能露出破绽。等皇帝亲政我便上疏请辞,咱们看着上边的动作再作打算吧。”

      赵珩丰第二天一早便到礼部告了假,只带了两名亲随,连夜赶路,七月初便到达余庭。他为叔母吊了孝,归途中由肃安悄悄往西一拐,只两天便赶到打铜城。在城中处置完父亲吩咐的诸项事务,旋即动身返回章平。往北走了二十来日,来到石塘城外,已是十月初的时候。

      民语所谓“多事之秋”,这句话正应在隆庆十一年的秋天。八月六日皇帝大婚,举国同庆盛况空前。十六日又告亲政。首辅赵醒斋率众臣归政于皇,自己功成身退告老还家。皇帝苦苦挽留不住,感念他十年辅政劳苦功高,特加封赵醒斋一等兴庆伯,世袭罔替,又下赐府邸让其颐养天年,举国上下传为佳话。

      不想八月以来江南连日阴雨,竟成秋汛。丰江大堤允州境内汇杨一段不堪重负终致堤溃。这丰江由西至东绵延千里入海,将大周版图分为南北两半,沿途汇集近百支流,乃是大周第一河。如今大堤决口,滔天洪水顷刻间扑泻而来,将汇杨与左近十一个县镇淹成一片泽国,数十万人家毁人亡,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消息传到京城,皇帝急召户部调国库银粮救济,方知道万寿大婚两项盛典已将国库银两挥霍一空。灾区上下顿时谣言四起,说皇帝大婚糜盛难言,便是挪用了护堤款项,一时灾民人心浮动。兼着水退之后疫病又起,泛区百姓们只得离乡背井,逃荒避祸,大周国运岌岌可危。

      这日已近黄昏,赵珩丰与两名亲随紧赶慢赶,好歹在城门下钥前进了石塘。

      石塘城在汇杨以西数百里外,虽也在丰江之畔,却因在上游不曾遭水患荼毒。八月里皇帝大婚,举国同庆,石塘小城也势不能免。街面各商铺檐下俱都悬起火红灯笼,照得一条长街亮如白昼。到如今,那些灯笼经日晒雨淋,落的落,败的败,只剩了寥寥几只在夕阳光晕之下,显出一朵一朵惨淡的暗红。三人赶了一天路,腹中早已空空。进了城,先寻了个客栈拴好马放下行李,又上街找了间酒肆准备宵夜。

      那酒肆地方不大,摆四五张方桌已现局促。赵珩丰低头进得店中,对直走到窗边桌畔坐好,正要叫伙计过来点菜,外面却又走进几个人来。打头一个二十上下,一身青衫,正是一等御前侍卫沈墨安。赵珩丰略吃了一惊,即刻稳住心神站起来拱手笑道:“墨安别来无恙否?”

      沈墨安进门之时也早看见了赵珩丰。当下一面笑着拱手还礼道:“珩丰兄可是清减了。”一面走上前去。

      正所谓“他乡遇故知”,两人把酒叙旧,兴尽而散。沈墨安同手下几人回到客栈,已是亥正时分。因是微服暗访,原要避人耳目,故沈墨安几人只要了两个套间住下。少时底下人上来服侍了洗漱安寝,沈墨安躺在床上,脑中却思绪紊乱,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八月二十一日丰江堤破,二十七日允州的加急奏帖便递到了京城。皇帝初掌国家大政,气势万钧,当即批下来:“赈恤事宜着交户部、工部议奏。又,蠲免允州一年徭役、地丁额赋,以复民生。”下了朝,户部尚书顾正承却递牌子请见,一进乾德殿便伏地请死。原来四月万寿庆典,八月皇帝大婚,国库存银早支取殆尽。

      上震怒。一面严旨彻查国库铺费贪赃之事,一面颁下上谕,命允州临近的湖州、潍州、雍州布政使司收容流民,发放粥食,棺殓丧者,又命允州以西、以北五州府将当年漕粮直接运抵允州赈济。未料各地大员却多推诿塞责,哭穷喊苦,更有人上疏提请赋闲在家的前首辅赵醒斋入朝主持大局。

      当是时,皇后率后宫诸妃嫔宫人捐出首饰头面,绫罗绢匹,凑成白银近十万两,以解时忧,皇太后则秘召在京述职的雍州、潍州布政使入宫,晓陈厉害,攻之以情,终使两人成百官表率,允州赈恤事宜方得以执行。

      大灾之年赈灾为第一要务,钱粮交易数额颇巨,皇帝深恐由此滋生贪腐之事,便暗中授沈墨安江南六省监察御史一职,纠察官员政事,评理冤狱讼庭。并赋予大事奏裁,小事主断之权。

      记得离京前夜,皇帝在乾德宫西暖阁召见他,说起此去允州稽查贪腐,必历经艰险磨难,九死一生。话到深处,谆谆嘱咐,娓娓动情。临到最后,皇帝屏退宫人近侍,亲自上前自金砖地上搀起他,执着他的手低声道:“墨安,你十五岁入宫侍读,这四五年来与朕日日相伴不离左右,咱们既有君臣之情亦有知己之谊。方才是庙堂之事,如今乃朋友之托。朕这里——”说着低头沉吟片刻方缓缓道:“景双阁,也不知她现在哪里。”

      原来苏颜华五月底回乡迎送父亲棺木来京安葬,皇帝让沈墨安着妥当人一路暗中跟随保护,料想万无一失,谁知回程路上走到汇杨城郊,正遇着夜里一场大水,便失了消息。

      沈墨安自知道自己要去允州便料到必有今日,当即拱手道:“皇上请宽心,景公子吉人天相,断不会有事。臣此去允州,必谴全力寻访景公子下落。”皇帝闻言不由叹了口气,道:“只怪朕当初没有拦住她。”话刚出口,他面上神色却忽然纠结起来,半天方道:“你此去当以正事为重,其他的,且勉力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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