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无情游(1) ...
-
苏洛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快速出手将自己的妖藤一刀斩断,面露惶恐之色,心中思忖道她何时竟会了几分功夫。
而那被斩断的妖藤再次消逝,每幻化出一根妖藤便损耗她几分妖力,而毕方剑斩过之处竟然使她内气更为折损。
她并未再次幻化出新的妖藤。
“若我是你,便用自己的不染灵换月一条性命。”她阴冷一笑不紧不慢道。
蓝鹿正弯腰拾起掉落在地上的断零弓,听她此言,动作不由缓了三分,又将其捡起。
苏洛注意到她动作略有凝滞,又道,“这些,他恐怕都没有告诉你?”
蓝鹿擦拭弓/弩上的雪,想到时见月昨晚告诉自己说她身负皇族灵脉,有镇压妖魔之力,也许他早就知道了,只是到现在才告诉她,虽然他以一言蔽之,然而她自己也并不愿多问。
她一直想忘却自己皇族身份的事情,想和自己的过往一刀斩断,努力让自己不再想起曾经发生的事情,千藏万躲,却不想那根植于血脉的东西早已把孟字刻进了自己的生命之中,可笑,可叹。
一想到此,她心脏猛地一收,却眼皮也没抬一分,又听得她说,“那他是否也没告诉你,你的不染灵为至纯之灵,对妖怪来说独有异香,招鬼引魂?”
蓝鹿淡淡抬眸,对上她的视线,“你话怎么这么多?”
苏洛一时语塞,又笑道,“我不过好心提醒你。”
蓝鹿饶有兴味地看着她,“那倒是多谢苏洛姑娘方才的鞭子教我用这毕方剑,竟不晓得如此好用。”
瞥了她一眼,将毕方剑揣入怀中,弓背于身后,便转身离去。
“蓝鹿,我不知你为何离开晖夜宫。”蓝鹿刚抬起前脚,便听见身后传来苏洛的声音。
“那我为何要留在晖夜宫?”她一转语调,显得轻蔑随意。
半晌后。
“人妖殊途。”
这是她留给苏洛的最后一句话。
***
天浴雪山下是月轮城,蓝鹿一路走来一派萧条凋敝之景,路过的村子荒无人烟,偶尔路边竟然还可见森森白骨。
不难揣测此处到底受到了怎样的创伤,是人还是鬼,还是两者皆有。
蓝鹿黑色斗篷在外,压低帽檐,黑纱遮面,难辨容颜。
刻有“月轮城”几字的匾牌悬于城门之上,远望可见一片疲敝苍凉之景。灰蒙蒙的天空下笼罩着飞沙走石,衰败紧闭的铺子屋舍不见一人,尘埃弥漫,尽显苍凉。
蓝鹿不晓竟是如此惨状,走了几里路才见得一家客栈,名为“青龙客栈”。
她急于吃东西裹腹,那客栈看着虽然简陋,仅有稀少客源往来,然而至少还做着营生,蓝鹿便径直走进去了。
里面坐着三五桌客人,各自吃茶夹菜,碎念之声不绝于耳。
蓝鹿坐下,小二便跑来斟茶,蓝鹿一见碗中竟是白开水,抬头问道,“现在的客栈都只有白水了?”
店小二害了一声,无奈叹息,“姑娘是新来我们这儿的?您看看这城里有几家店还敢开着的,这如今世道之乱啊,田里苗子青黄不接,死的人比这世上的蚂蚁还多,哪里还能像以前那般呢!”
小二正说着,蓝鹿侧方酒桌上一壮汉举盏嚷道,“都说‘红褪彗星,天之忌也’!我们那村子之前有个叫马南箴的人撑船夜行,搭载了一个姓白的老妇和一个女子。分手时那老妇送给马南箴一方麻布,告诉他可以踩在麻布上升天来见自己,还可以娶身旁这年轻貌美的女子做妻子。你们猜最后怎么着?”
蓝鹿转过身去,众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他,等待着结局。
“第二天,马南箴踩在那麻布上,果然就这么升起来了!谁知他院前那椿树突然生枝如人头,眉目须皆具,只是没有头发耳朵,竟然越长越像那老妇!那马南箴脚下踩的,不是麻布,而是那树怪的树枝啊!”
“哎!”其他人都吓得大喝一声,唯有蓝鹿暗自一笑。
“那树枝就这么插进他的身子,倏忽这马南箴就只成了一块皮儿了!那皱巴巴的,分明是阳气精血都给吸干了!”
“咦。”众人又是一阵惊呼,吓得脸都皱起来。
蓝鹿和店小二回过头来,小二将菜谱递与蓝鹿,低声叹道,“世道中落啊,这日子真是没法过喽。”
蓝鹿点了菜,菜上后小心翼翼取下一边面纱,掩人耳目地吃饭,又听着那些人话了些牛鬼蛇神,便暂且住进了青龙客栈休息。
住进二楼房间,倒是干净整洁,蓝鹿便小憩了片刻。
朦朦胧胧中,突然被门外几声跌跌撞撞的厚重脚步声给吵醒了,蓝鹿迷迷糊糊睁开眼,听见门口传来方才吃饭时讲那些鬼故事的大汉醉酒后胡言乱语的声音。
又听见左侧传开开门后又“碰”一下的关门声。
难不成他是住我隔壁?蓝鹿思索着。
被吵醒后倒是毫无倦意了,昨晚整晚没有睡,蓝鹿想起靠在自己肩头那颗酣睡的脑袋,流泻下一地的银发,不由得出神了几分。
狐狸,此时此刻的你还好吗,会不会因为我的离开而难过呢。
蓝鹿垂头,苦涩一笑。
是我伤了你,我自然没有再留在晖夜宫的理由,可是你要相信我,你要等我再回来找你啊。
蓝鹿看着右手手腕上那一圈细密的伤痕,深红凹陷,还隐隐作痛。
拿过放置在床头里侧的断零弓,她早已专门将其放置在一块黑布之中,这样奇异的寒色,自然是不能被人给看到了。
将断零弓从黑布中取出,拿在手上把玩了几番,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那流萤般地质地。
忍不住轻轻抬手,那虚无缥缈的弦仿若灰烟,蓝鹿将手放上去,又敛身成了一根弓弦。
蓝鹿调整好姿势,对着后墙,轻轻一拨,嗖的飞出一记灵箭,打在墙上又消失不见了。
又是一拨一弄,调整靶心,不断练习。
嗖嗖嗖穿堂而过。
脑海中不断闪过的是他的脸,他的声音,他的眉眼和唇,他说话的样子,敛眉的样子,逗弄她的样子,抱她的样子,遗世独立的样子,恼怒的样子,吻她的样子。
一幕幕地出现。
她手上的动作越来越疾,她的眉越来越紧。
突然,弦断了。
烟飞而散,又渐渐聚拢。
她大口地喘着气,脸上竟是泪水。
蓝鹿倒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屋顶。
傍晚时分,有些饿了,蓝鹿便下楼去吃饭。
一开门,蓝鹿却见地上一物。
蹲身捡起,是一枚虎形玉佩。
玉佩温润细和,色泽上好,不知是谁遗落此处?
突然想到今日睡着时将自己吵醒的声音,不知是不是那大汉的玉?
又想着那大汉看起来衣着简朴,不像是非富即贵之人,而这玉看起来品质不凡,他怎会拥有这样的东西?想来实在是不太配。
又觉得自己是不是狗眼看人低?也许那大汉低调做人,财不外露也说不准,不如待会儿去问问他也就罢了。
说不准他就在这楼下。
蓝鹿的房间位于中间第二个,右侧是向下的楼梯,第一个房间空空的并未住人。
她打量了几番便下楼去吃饭。
没几步便听到楼下传来拍案之声,便有人唱到,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有狐绥绥,在彼淇厉。心之忧矣,之子无带。有狐绥绥,在彼淇侧。心之忧矣,之子无服。”
蓝鹿一看,竟然是一位说书老人,想着着青龙客栈真是正事不做,净花钱搞些有的没的的事情。
入座后,店小二没几下便把饭菜端了上来。蓝鹿看着那台中老人有模有样的拍板,只听他道,“狐者,先古之淫/妇也,名曰阿紫。化为狐,顾其怪多自称阿紫也......”老人正说的摇头晃脑,故弄玄虚,正好顿住,然而蓝鹿吃的酣,突然打了个响嗝,在这突然的安静中显得尤为突兀,众人皆是看向她。
只是因其内容与狐相关,蓝鹿不免想到那狐狸,谁知却是个“淫/妇”的故事。
那老人不悦的看了她一眼,蓝鹿尴尬地埋头,自己本就遮面显得奇怪,还是不要再招惹是非的好,便是低头认认真真吃着自己的饭菜了。
民以食为天民以食为天,嘻嘻。
不一会儿,又听得他在讲一个花妖的故事,说是一个儒生住在寺里,一天突然遇到一个白衣美女,年十五六,姿貌绝异,两人交欢结义,分手时,这位书生把一枚白玉指环送给少女,但心中疑其为妖,于是暗中窥伺女子的踪迹,“暮将回,草种见百合苗一支,白花绝伟。客因折之,根本如拱,瑰异不类常者。及归,乃启其重付,百垒既尽,白玉指环,宛在其内。乃惊叹悔恨,恍惚成病,一旬而毙。”
那老头扶尺一下,满座寂然,无敢哗者。
着实是个悲情故事,这百合花化变美女与书生客欢爱,这书生却信爱不深,折断花招,自己也悔恨而死,蓝鹿不由得连连哀叹。
悲叹之余,众人也无不感叹人妖殊途的结局。
蓝鹿四下张望几番,却并未见那大汉的身影。
那应该是还在房间之内。
正在此时,客栈内突然急匆匆走进一位气质不凡的贵公子,身后跟着一个同样行色匆匆的小厮。
这位公子锦衣华服,戴朱缨宝饰,剑眉星目,俊朗若神人,其他客人皆是注目而视。
那男子急匆匆走到前台言了几句,蓝鹿便收回了目光。
用膳完毕,蓝鹿起身欲要上楼回房,然而正走到楼梯口,那小厮突然一指蓝鹿大声嚷嚷道,“公子,那玉佩在她那儿!”
蓝鹿惊愕回头,见那公子冷眼看着自己,小厮一脸惊异地指着自己,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方才正在拢发,应该是抬手的时候袖中玉佩滑出被看到了。
蓝鹿取出玉佩掂在手中,漫不经心道,“这竟是你们的玉佩。”
小厮怒道,“分明是你偷了我们公子的玉佩!”
蓝鹿一笑,“我与你家公子素未谋面,哪会有机会偷他的玉佩。”
小厮正欲说些什么,他身旁公子抬手示意他住嘴,淡淡道,“不得胡说,我们今日的确未见过这位姑娘,说不定是今日离店时不慎遗落此处又恰好被这姑娘捡了去。”
小厮气焰突然低落,想着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蓝鹿想着自己今天进房时并未看见地上有玉佩,而下楼时才看见了这玉佩,想来偷他玉佩或捡到他玉佩的的便是将玉佩落在她房门口的那位了。
蓝鹿看着那男子的眉眼,真是好生贵气,走近将玉佩递给他,“完璧归赵。”
他的眼神清冷淡漠,接过玉佩便一把递给身旁的小厮,对着她微微颔首,“多谢姑娘了。”
蓝鹿看了他一眼,一笑回之,然而她面纱遮面,他只看到了她含笑的眼,动人心魄,她便回身走上了二楼。
夜深人静,窗外一片漆黑如墨,黑压压的天空什么也看不见,蓝鹿想起晖夜宫每夜都能看见的大圆月,好像神话中的梦幻之境。
而这里,便是人间,不,现在可以说,更似炼狱。
她坐在桌前回想最近发生的事情,桌上只点了一根红烛,在微微夜风中忽闪,夜很深,睡不着觉,她怕自己一闭眼便是那些美好令人留恋的场景,成为让她裹足不前的绊脚石。
她想着那个大汉,自从她今天回了房间之后,好像就没有再出来,他到底在里面做什么呢。
蓝鹿回神,做什么好像也与自己无关,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有的没的。
烛芯啪的炸开,把她的影晃得不真切的投射在墙上。
她正准备回到床上好好躺一躺,而在那一瞬间看到背后的画面,却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房间的后墙,正从地上渗出猩红的鲜血来,墙缝冒着汩汩血泡,而那血色像爬山虎一样逐渐向上蔓延,像泼墨的画卷一样从一角逐渐展开,不过这幅画,以血代墨,就在蓝鹿眼皮子底下不断向上,向上......
蓝鹿微微张着嘴,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那幅画像是魔鬼的面孔一样肃清她的四肢百骸,她的每一个细胞都仿佛在叫嚣着,恐慌着。
就在她呆滞在原地不知如好是好时,地缝那血竟然沿着地面不断的游过来......游过来......就要触到她的脚......
蓝鹿吓得一声尖叫,猛得向后一跃,惊魂未定之时,却发现墙上一片干净,地上也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都是假的。
......
她呆愕住,浑身上下都汗毛都竖起了,每一个毛孔都渗出冷汗来,宣告着她的不安,慌乱。
蓝鹿深呼一口气,强忍着就要爆炸的情绪,颤抖地咬住了下唇,一念之间,回神之时。
那血!血!还是血!
和刚才一模一样的血!
已经触及到了自己的脚下!
“啊!”蓝鹿一声尖叫刺破夜间的空气,她猛然像后弹去,然而一转身去,面前挂着的竟是一根上吊的白绸,就在她的面前,差一点,自己的头就直接对了上去。
“......”蓝鹿觉得神经在顷刻间像泄洪大坝一样喷薄而出,却又一瞬间收敛成世界上最微小的微粒,分秒之间,是天旋地转,海浪滔天。
她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发不出,看着地上,那血已经漫上了整个地板,就在她双脚之下。
不自觉自己已经抖成了筛子,她的脖子好像被禁锢住了一半,她的筋肉,骨骼,无法动弹,好像自己只是一个雕刻的物品。
然而她强行镇定下来,扭动着机械的脖子缓慢的缓慢的,一点点的回头,她的身后,依然是一片血红。
美丽的红色画卷。
蓝鹿抬脚往门口走去,才感受到脚下传来湿润黏腻的触感,一步一步,都是这样的感觉,仿佛还在拉丝。
她轻轻的拉开门闩,手却是抖得不行,蓝鹿长吸一口气,强行拉开了门闩。
终于可以逃离这里了......
蓝鹿两首拉在把上用力往里一拉——
打不开。
“啊!!”她声嘶力竭的尖叫,一下又一下的使劲拉门“啊啊!!啊啊!!”然而却怎么也打不开,无论是往外推还是往里拉,门却是纹丝不动的。
她宛如被锁在了里面,可是这小小的木门,如何能将她锁在里面。
任凭她发疯一般使出浑身解数去撞击,踢打,都是纹丝不动。
蓝鹿突然嘴角抽搐,她嚎啕大哭起来,“狐狸......”她好想他,她一刻都不想离开他,她为什么一个人走到了这里,她好害怕,好难过,她怕见不到他自己就要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