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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有情难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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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长涯山的大师兄有个小秘密,他爱慕隔壁房的三师弟许久了,其实这本就算不得什么秘密,大师兄未尝人间风月情事,自以为将这自己的心思藏得极好。可在讲究清心的修剑人中,稍微有那么一些旖旎之思,便极为容易让人看出来,何况大师兄本就没什么心眼儿,也难怪师门中常常有人对其指指点点。
大师兄有个好名字,姓晏,名传茗。听着名字像个冷心冷性的高深剑士,实则没什么天分,山上不知多少弟子根骨极佳,恃才傲物,叫他声大师兄也只不过是他占了入门早的份儿罢了。可女弟子们却又都很喜欢大师兄,在她们眼里,会陪着每个小女孩打闹,记住每个人的生辰,送上亲手编织的小玩意,时不时会偷偷下山带上甜滋滋的冰糖葫芦的大师兄说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也不为过。
大师兄喜欢的三师弟的名字也很好听,可人却不怎么让女弟子们喜欢,为人冷冷的,每日只知道练剑,从来不拿正眼看看大师兄,和那群恃才傲物的弟子没甚区别。他姓赵,名逾白。大师兄常常念叨,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三师弟的名字起得好,他极为喜欢。
这三师弟是孤儿,不知为什么想要投入师门,自己在山下磕了三天的头,惹得师父也耐不住性子去看了看眼。一看,竟是难有的练武奇才,随即收到门下,好好培养。
三师弟果不其然成为了全山弟子的榜样,眼中除了剑再无他物。师父曾劝过他莫要急于求成,他却摇摇头,直言自己有重要的事去做。师父也只能叹口气。三师弟的生活里就是练剑,练剑和练剑,偶尔有些许闲暇时间,也就会和其余一心剑道的弟子们谈天说地博古论今。大师兄常常躲在旁边偷偷的听,他武学不是甚好,读书虽用功,明白的却也没三师弟这么多,只得在心里想想,三师弟问我这个的时候我会答些什么呢?常常想许久,好像真的同爱慕之人讲过话了一样。
小师妹们叽叽喳喳地继续讨论着,却没想到赵逾白正提着剑从旁路过,见到人影了才连忙收声。赵逾白脸色在听到她们口中谈论的人时便沉了沉,他知道那个人,住在他隔壁房的晏传茗,每日喜欢来敲敲门,就算自己不应答,也会坚持每天来敲,问上一句师弟,我可以帮你些什么吗?他只要不来烦自己,那便是帮了天大的忙了,也不知这人是痴傻到了什么地步,自己向他摆脸色,在门口刻上勿扰的字迹,在他说话时扭头朝一旁看去……他就像不明白自己用意一般,仍是每日厚着脸皮贴上来。好在久而久之,已经学会无视此等俗人,将他送来的一众乱七八糟用草扎成的玩意统统丢了,冰糖葫芦这些哄小女子的东西他也敢送到这儿来,也是够胆大妄为。还有时不时送来的所谓丹药,制作手法糙得很,一看便知道是出自何人之手。他虽非生于锦衣玉食,可心里自傲,结识的朋友送他的,哪里不比这些好,他也没收下多少。这样子粗制滥造的东西是入不了他的眼的。
他故意把这些东西丢在门口,好叫晏传茗看到,也曾无聊时在房顶看着晏传茗无言将地上的东西捡起至于衣袖中,眼里明明有要掉不掉的东西了,还是要每日坚持送些什么来。赵逾白觉得这人真是无聊,明明这么伤心,又为什么要做无用功呢?实在愚笨。可他也乐得看这人愚笨一下,当作与朋友间的笑谈也可。
他的好友其实并不是那些恃才傲物的弟子,只是与他交心的人罢了,恃才傲物的人他也不怎么看得上。听了他略带埋怨地说完这些,却没说些什么,也没人笑得出来,让他有些许疑惑。可转眼又忘却了,毕竟晏传茗只是一届小人物罢了,不值得他费心。他只是不喜欢这位大师兄罢了。
明明素不相识,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呢,无非是有求于自己罢了,可晏传茗又不直说,让他烦得很,他素来喜欢直来直往,平生最恨磨磨叽叽之人。
这时候他还不知道,情之一字为何物。
赵逾白对于这群废话极多的小师妹也没什么好说的,冷着脸走了过去,师父找他有事,也不知是什么事,竟要他立即过去,想来也许是非常重要,也就连忙加快了脚步。
进入大殿,匆匆向师父行了礼,才发现旁边另有一人,竟是那惹人讨厌的大师兄。
师父见他面有不悦,轻咳一声,示意他俩走到身前。可那大师兄自从见到他眼睛就挂在他身上,让他十分不悦。现在师父有命,他却还痴痴站着,一副呆傻模样。
师父又咳了几声,晏传茗才回过神来,急急赔罪。师傅摆摆手说免了免了。赵逾白对他不由得又多了几分不满,师父似乎总是对其管得宽松,不设要求,从来不严声责骂,也不知这人是用了什么手段。
师父摸摸长长的白胡子开口了:“传茗,过几日便是你二十生辰罢?门内弟子本是十八便要下山了,为师看你门内武艺尚且不精,便未催你,前些日子偶然看得你练剑,已有十足进步,可下山历练历练了。”
晏传茗眨眨眼睛看向师父,白胡子老人也眨眨眼睛,又转向赵逾白。
“逾白,你也将将要年满十八,为师对你极为放心,可你知大师兄天性纯真,从小活在山上,师父想委屈你同他一路,护他平安,也可历练自己。”
赵逾白虽心有不忿,却也不能在师父面前显现出来,免得招来是非,只粗粗行了行礼,同意下来。心里却把“同他一路,护他平安”在嘴里嚼了千百遍,这人痴傻也就罢了,还要连累他,实则可恶至极,招人厌恶,若非师父吩咐,我定不会同意这事。说着眼睛便朝晏传茗看去,此时晏传茗已满带笑意地在师父身边闹了,像个长不大的小孩一样。
他目光厌恶,超师父行了礼便飞身离开。似乎是一个背影也不想留给晏传茗。
师父摸了摸蹲在地上把弄他长长白胡子的晏传茗的头,无奈地叹了口气。晏传茗是什么性子,简直和他父亲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喜欢什么人,就对什么人好。喜欢他的人会越来越喜欢,不喜欢他的人会越来越不喜欢。
可他又带着母亲独有的娇憨可爱,他父亲将这孩子交托与他,望他好好照顾,可他却还是没能阻止一些错误的事情的发生。
自己这大徒弟,一副心有所属的样子,看来是对自己另外一个徒弟情根深种。
但,自己虽不能改变晏传茗爱慕赵逾白的过去,却可以为这两个年轻人多创造点机会。至少让他最疼爱的徒弟,不要有在未来撞的头破血流的时候的坏结局。兴许,赵逾白会因这次历练而喜欢上晏传茗,那就再好不过。
这么一想,心里便是极欢喜,若是徒弟幸福,那便是最好不过。
晚上晏传茗一蹦一跳回了房,他极为开心,终于得了师父点头可以去下山历练,还可以与三师弟一同去,人生两大喜事聚在一日,撞的他脑袋昏昏涨涨。怎不料刚推开门,更大的喜事就坐在他平时喝茶饮水的椅子上,冷冷看着他。
“大师兄……”赵逾白看到他一进门就仿佛痴傻了的模样,又不想说下去,但嘴唇一抿,还是继续开了口,“此番下山历练,也许困难重重,我听师父讲大师兄未曾会过人间险恶,还望师兄行事多加稳重,莫在山下一意孤行,否则师弟也未必能护得了师兄周全。”
赵逾白这话听似说的极好,实则暗带讽刺,下个山而已,怎么会有如此多困难,又说晏传茗未曾体会人间险恶,望他行事稳重,不就是暗讽晏传茗没见过世面,为人不知轻重。可他这番话落入晏传茗耳中,就大大变了个味。
晏传茗从未听过三师弟对他讲过如此多的话,这莫非就是在关心他?心里顿时化作千般柔情,如暖流一样贯彻全身。在心里把这一番话嚼了又嚼,也未曾觉得乏味,只觉得每个字都是甜的,三师弟对他当真是关心意切。
等到回过神来想要道谢,想同三师弟好好讲讲话,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心下顿时懊恼。可今日已有如此多喜事了,他也不好苛求再多。嘴上带了一抹笑,坐在三师弟坐过的椅子上,就好像那人还在身旁。
昏昏沉沉间,他似乎又看见那个在山下磕头的小男孩,看见许多年前的师弟。
那时候师弟极小极小,约莫七八岁的样子,穿着破破烂烂的,头发蓬乱。额头磕出了血,却依旧一动不动。
只有晏传茗知道,师弟不止磕了三天的头,在那三天之前,他便已经救过师弟一回。
那时他也不过十岁,师父让他去山下的林子里拾些柴火,他背着小筐子抄近路下了山,却看见一个饿昏过去的师弟,本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念头,他把筐子里装着的零嘴和水都给了师弟,扶着师弟坐在树下,一口一口喂,喂完还不见师弟醒,就拼着老命把师弟扛上了肩头,背着师弟上山,路上滑了多少绞不知道,只知道背后的师弟醒了,挣扎着要下来。
他连声哄师弟,把师弟又哄骗得睡着了,才稳稳妥妥上了山,把师弟安置在他自个儿的房间里。
不能让师傅知道,他带了个小孩子上山。
第二天一早,他从外门师姐那里要了毛巾,水,一些伤药。凭借着从前师父给自己上药的经历,给师弟好好救助了一番,师弟悠悠转醒,他才意识到不得给外人知道自己身份的师门严训,忙用毛巾扎住了脸,把声音捏得细了点。
师弟用黝黑黝黑的眼睛盯着他,问他是谁,他不答,只觉得师弟的眼睛好看极了。
师弟告诉他,他要在山上学艺,可否帮他引荐一下。
他却一阵心慌,叫师弟快快下山,莫要在山下磕头了,师父不会随便收弟子的。
师弟黑黝黝的眼睛黯淡下来,自己有些不忍了。
“你下山……我再为你去说,可否?让师父知道我带了人山上,那你一辈子可就入不了师门了。”
师弟连忙点点头,突然用他的手拉住自己的手。
师弟说他的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虽知不能知道自己的姓名,但日后若相见必涌泉相报。
师弟握着自己手的目光那么诚恳,他点了点头,说好,脸上被毛巾遮住的地方,红得像山上最好吃的苹果,还好师弟没看见。
把师弟送下了山,他的脸还是热乎乎地,连忙去殿内恳求师父,磨了师父三天,师父才肯收这个小男孩为弟子,随他下山看看。
他们一下山,便看见了还在磕头的师弟,身上的旧伤又流出了血来,看的晏传茗十分心痛。
师父立即把师弟抱起来,却意外发现师弟并非池中之物,有极佳的练武功底,高高兴兴地捡了个徒弟回去,还赞扬了一番晏传茗有博爱之心耳耳。
想来自己便是那时,就对师弟有了一份关心,最后转成爱慕的吧,梦里的晏传茗这么想。
可师弟不是说,若是再相见,定将涌泉相报的吗,他不要涌泉相报,只要师弟多和他说说话,那他心里也就高兴的不得了了。
可师弟,怎么不来找他呢?
他心里极伤心,却没想到师弟已找过他千回百回,只不过找错了方向罢了。
他当初捏着嗓子说话,赵逾白竟然误了他是女子,将师门上下的所有女子皆问过一遍了。
他不知,师弟对那年那个救了他的所谓女子,也是情根深种,只叹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