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薄情还是恨》慕子楚

7、第7章

　　第二天一大早，韩思若开车来到白家的别墅。这不是她第一次来，所以系统也认得她的车牌。车子刚到雕花铁门前，铁门便自动打开，让她开了进去。
　　“周嫂。”韩思若对着来给她开门的佣人礼貌地打了声招呼，“我是…”
　　“韩小姐对吧？”
　　“嗯，我是来等白先生的。”说完，她又补充，“白亦铭，白先生。”
　　周嫂明白她的意思，脸上也有些晦暗，转过神来说道：“二少爷…还没下楼。我这就上去叫他。”
　　“好的，我在这里等。”
　　他果然要睡过时间！韩思若庆幸昨天自己的提醒。葬礼上不少股东都在，为了白氏的形象她怎么也要让白亦铭按时出现。
　　韩思若站在明净的窗前，视野刚好容纳了远处花园里那片芙蓉树。芙蓉花，洁白的花心，粉色的绒瓣，细细软软的花絮随着微风摇曳，一撮一撮攒在一起像是毛茸茸的小动物，很是灵巧可爱。
　　她猛然间闭上眼睛，仿佛又看见那个男人略带笑意的神韵。他笑得不多，可是几乎每次当她注意到的时候，他都是在看她。而那每个短暂瞬间，她都在心底无法抵御地叹息。轻轻地收起手来，令指甲狠狠地刺入手心，只是逝去的时光仍然在她的眼前一幕幕地翻腾……
　　“你来过白家吗？我在楼上看见你直接开车进来。”
　　白亦铭的声音极其突兀地出现在身后，韩思若蓦地转过头来。白亦铭仍旧穿着睡衣，盘着双臂站在螺旋式的楼梯上方，面带笑容地看着自己。
　　“来过一两次。”
　　“我没见过你。”
　　“你不在家。”
　　韩思若意欲结束这个话题，显得略略不耐烦。白亦铭明白她的反应，却没有再深究下去，只是脸上的笑容更明显，说道：“上来。”
　　韩思若略略皱眉。
　　“放心吧，我又不会吃了你！本少爷的品味可不马虎。” 白亦铭懒洋洋地丢下话，便转身上楼。
　　痞子！韩思若抿抿嘴唇，跟了上去。白亦铭的房间在走廊的最尽头。大门敞开着，她刚走进去，迎面便飞来一抹银色。她抓过来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条银底蓝纹的领带。
　　“我该穿什么？”
　　白亦铭不耐烦地走进卧室深处，看着他左手边庞大的衣柜一层一层横面展开，一排排的西装与衬衣陈列得如同博物馆。右边的衣柜里摆放着折叠成方的衬衣，下面置放着名牌皮鞋。而宽阔如精品店的试衣间中央，摆放着精致的手表，领带，还有各种样式的丝帕…
　　人家都说女人选衣服难，看来男人也有这样的烦恼！
　　韩思若惊叹而又好笑地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现她的表情全部都落入白亦铭的眼底。手指从各种样式颜色的西装上划过，一边心想：黑色是一定的，不过也不要太老气…
　　她的手指纤长而柔软，一根一根像是花蕊里白皙修长的花丝，稍稍不小心就会溶化。白亦铭靠墙站在一边，静静地打量着她的动作，然后习惯性地扒扒头发，忍住心里莫名其妙的烦躁。
　　他转移视线，还是盘着双臂，“怎么？不会挑男人衣服？”
　　韩思若忽略他口气里隐含的意思，拿出一套三宅一生的西装。黑色的手工面料，剪裁流畅，并不复杂，只是袖口镶着方形水晶扣子，裹了一层极细的金边，庄重又贵气。然后又挑出衬衫，领带，最后甚至还帮他选好手表…
　　“你很细心…”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是温和如水的，甚至有一丝的亲昵。韩思若微微一愣，他却接过衣服刚好转过头去，她没能看见他的表情。
　　他背过身去，站在硕大的镜子跟前，双手在胸前懒懒地揭开睡衣的扣子。很是均匀的肌理随着他的动作而显露出来，韩思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脸上有些燥热，喏喏地扔下一句“那我先出去了”，便急急地退出他的更衣室。白亦铭在镜子里玩笑地看着她的样子，大声对在外面等候的她说道：“急什么？我没打算当着你的面换裤子……”
　　韩思若在门外刚想反驳，却见周嫂就在楼下打扫卫生，只好恨恨作罢。
　　过了一会儿，白亦铭打理完毕，走出卧室。
　　“我不喜欢穿西服！尤其是领带总是太紧！”他皱着眉头抱怨，一手与领带结纠缠。
　　韩思若看着眼前西装革履的男人，胸口蓦地一窒。白亦铭身材高瘦，每一寸的比例都很完美，穿起西装更是好看得无可挑剔。然而她却并不是为了这个而失神，她只是想，原来他们兄弟还是有点像的…
　　她破天荒地对他微笑，走上前去为他松了松领带， “你这样穿很好看。”
　　白亦铭垂首望着她几乎恍惚的眼神，嘴唇紧紧地抿起来。躲开她的手，他的表情似乎有些紧绷，又夹杂了一丝阴沉。
　　“我们走吧。”
　　说完，扔下怔愣的韩思若，大步走下楼梯去。

　　早上十点钟的太阳仍旧温柔和煦，清风柔软地吹拂着，墓地绿化的植物便随着风儿微微摇曳。如此平静而温暖的一幕，如果不是墓碑前站立着一群黑色装束的人们，很难令人想到葬礼的悲哀。
　　漆黑的大理石墓碑上雕刻着美丽的天使与庄严的图腾，墓地仍然是空的，两具黑亮沉重的木棺静静地置在一边。一眼望去，墓地跟前站了几十人，除了公司的董事，白家的远亲，还有不少商业名人，都是白松霖在世时候的朋友。
　　葬礼开始了，牧师站在墓碑前郎读着经文，席间时常被啜泣声打断。韩思若微微抬起头来，叶盛海的妻女哭得泣不成声。旁边几个远亲都小声安慰着，叶盛海也一一地点头表示感谢，场面功夫做了个十足。
　　这个时候她听见一丝很轻微的笑声，悠闲里又夹杂了一份慵懒。她偏过头去，白亦铭嘴角微微上扬着，正闲雅地打量着叶盛海一家的表情。
　　“总裁！”韩思若偷偷地抓过他的衣袖扯了扯。
　　“怎么啦，我的万能助理？”
　　他说得很大声，让不少人都注意到了。韩思若的脸庞蓦地一红，心里既恨他的散漫，又恨他轻佻的语气。突然想起前夜在酒吧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好整以暇地调侃她，韩斯若脸色更是不自然。
　　牧师讲完经，木棺便缓慢地落入墓地。随着沉重的落地声音，韩思若心里突然地一颤。白亦辉的棺木是空的，她根本不应该感到悲伤。事实上，一直以来她都感觉他还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只是静静地沉睡而已。然而在这个时候，她才终于意识到她必须要与他告别。她曾经那样坚强地送他离开自己的身边，然而那个时候却是不同的。那个时候，她绝不会想到不久以后的今天，他竟然完全消失于这个世上。
　　这场葬礼，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艰难许多呢！
　　她深深地呼吸着略带湿意的空气，闭上眼睛，感觉周围的一切仿佛浓稠得要凝结成冰。
　　棺木落定，许多人上前将手中的白玫瑰扔在棺盖之上。董事们与商业朋友都上前说了许多场面话，有几个远亲更是哭得歇斯底里。相比起来韩思若与身后的白亦铭倒是显得镇静了许多。
　　待到韩思若走到白亦辉的棺木跟前，她已经略略平定下心思。平静地走上前，平静地将手中的玫瑰抛在光泽可鉴的棺盖上，然后屏气凝神，平静地转身离开。
　　然后，她看见了旁边伸来的一只纤纤手臂。
　　她的眼中，白色玫瑰缓慢地掉落，一切无声，然而却轰然地炸开在她的心头！她蓦地抬起头来，眼前那优美的女子也正微笑着凝视自己。郭羽珊，郭氏企业的千金，也是白亦辉的未婚妻。这一对商业圈子里的金童玉女几个月前订下婚约，打算今年年底便举行婚礼的。
　　“韩小姐。”
　　“郭小姐。”韩思若挣扎着绽放出一抹笑容。
　　“他就这么去了……”那女子柔声说道，眼中是一抹了然而怜悯的打量，“你不要太伤心，一切节哀顺便。”
　　不等韩思若回答，郭羽珊便翩翩离去。
　　韩思若怔怔地站在原地，耳边已经没有了人，满眼中只有漫山遍野的墨绿植被。可笑是不是？原来郭羽珊一直知道她与白亦辉之间所有的瓜葛。霎时间，她所努力建立的平静外表被那一抹怜悯的眼神轻易地毁掉。脑海里涌出太多的画面，紧迫得让她几乎不能呼吸！
　　认识白亦辉的时候，韩思若便很清楚地知道这样的男人不会属于她。他只是她形式上的上司，如果不是因为纪老多次带她参加会议，她本来是没有级别与他直接接触的。但是暧昧这种东西，一旦发芽，哪怕是在真空里也可以肆意生长。很长一段时间，韩思若从来不去问，本该在顶楼工作的他怎么会总是与她同乘一部电梯下班。她也从来不去问，明明可以交给别人处理的事情，他却要她到他家里去商谈。可是每次去了，却将公事略略打发，只是要她陪他站在窗前看远处的芙蓉。
　　韩思若想，她的确是被他吸引了吧？也许在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便早已倾心。倾心的对象，大半是他所代表的某种特质。他的魄力，他的稳健，他的成熟内敛，所谓男性的风范与处事不惊的态度，仿佛小说里用无数优雅文字堆砌起来的一个完美形象。然而，现实生活中，他这样的男人，并不属于她。以他的背景，他想要得到的比爱情要多许多。他们并不合适，而她并不想变成他爱情的牺牲品，便当机立断地疏远了他。而白亦辉也很聪明地明白了她的意思，丝毫没有纠缠地与她保持了距离。有的时候韩思若会觉得，除了家庭背景之外，他们两人真的很契合。因为无论是开始还是结束，痛苦还是纠缠，一切都是无言的，极其有默契。
　　再后来，他便订婚了。
　　订婚消息传出来的前一天，白亦辉开车到她楼下。她在卧室里，拉着窗帘，静静地等着。他却不给她打电话，也不上楼来。夜里下起了雨，她跑下楼去，他就在漆黑的走廊里笔直地站着，脚下躺了一堆半燃尽的烟头。
　　你不该来的，她说。
　　他站在她眼前俯视着她，问道：如果我不是白亦辉，我们之间会不会有不同？
　　那天，他的眼神是迷茫的，似乎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他没有等她的回答，便转身离开，消失在雨夜里。
　　第二天，报纸上大副登出白亦辉订婚的消息。韩思若看了，一边与若梅嬉笑着，一边把报纸扔到一边，仿佛可以把那段暧昧而模糊的记忆也扔到被遗忘的角落。直到，她收到了他临去夏威夷给她写的纸条。
　　他想对她说什么？她永远不会知道了。蓦然的，有些眼泪莫名其妙地涌了上来，就要逃出眼眶…
　　韩思若站在阳光下，阳光烤得她头皮发麻。她狼狈地翻着皮包，终于抓过一副墨镜匆忙戴上，掩盖住即将湿润的眼睛。然而等她抬起头来却发现白亦铭正凝视着她，把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尽收眼底。那双散漫的眸子此时此刻却闪烁着洞悉，那样的光芒如此犀利，狠狠地刨开她心里极力掩藏的秘密，让韩思若感到无所遁形！
　　他知道些什么？韩思若心里畏惧地一缩！
　　然而，白亦铭却什么都没有问，表情自然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他看向远处的天际，嘴角扯出一抹异样的笑容，懒懒地扯了扯领带说道：“这个天气真是闷得要命。”
　　“别弄乱领带结。”韩思若掩饰地走上前去，伸出手想帮他打理一下，“再坚持一会儿吧，这么多董事都在这里，让人家看到…”
　　而他却轻轻地挥开。白亦铭盯着她，目光如炬，却殊无笑意，一字一句地问：“他们想看到的是我，还是白亦辉？”
　　韩思若沉默地放下手，并没有回答，只是心里悄悄地衍生出一丝内疚与不安。
　　“我想离开了。”
　　她愕然抬头，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现在？”
　　“没错，现在！”
　　他说的极其斩钉截铁，眼神灼灼地直视她，却又立刻偏过头去，几乎狼狈地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