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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春吟调 ...

  •   第二章春吟调

      (一)

      杨逍飞快地骑着马,一下就跑出好远,只要看到有行人,晓芙就开始大呼救命,可是那些过路的人一见杨逍这样子,就知道他定不是普通人,自然也不敢过问了,几次之后,杨逍终于受不了晓芙的吵闹,点了她的穴道,然后抱着她继续快马向前跑去。天黑之前路过一个村子,杨逍也不去投宿,一直跑到天黑透了,才在路边生了火,他为晓芙用干草做了个垫子,抱她在路边坐下了,自己坐在离晓芙十步远的地上,然后从拿出水袋子,喂晓芙喝了些水。晓芙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他既不让自己说话,也不跟自己讲话,过了一会儿又从包袱里拿了些干粮,想要喂晓芙吃,晓芙却不肯吃了,杨逍也不勉强,许久他才说了一句:“我睡了,你也睡了吧。”,就自顾自地睡去,晓芙倒是莫名其妙起来。

      第二天杨逍很早就把晓芙叫了起来,抱着她上马,还是一路飞快地骑,不休息也不说话,这令晓芙颇为不解,但是随着越骑越远,晓芙渐渐发现周围的景致有些熟悉了,这竟然是回龙游县的路了。终于,月亮挂在了天上,晓芙抬眼望上去,似一道弯弯的娥眉,被几缕轻云挡住,发出点朦胧的光,杨逍拉了拉马的缰绳,让马的速度缓了下来——他们到了龙游县的城外,不过尽管杨逍紧赶慢赶一刻不曾停歇,也没赶在关城门前到这里,他只好像昨晚那样,生了火抱晓芙下马坐了。

      “这是龙游县的城外了,我给你解开穴道,你别跑别叫,行么?”,晓芙眨眨眼睛,表示同意了,杨逍就伸手解了她的穴道,他点的穴那么重,晓芙一整天不曾动过,身上都酸了,下意识地赶紧揉了揉自己的胳膊腿。此刻她明白杨逍没有半点加害她的意思,也没打算跑开,尽管对他的做法很是不能理解。她不说话,杨逍也就一直不开口,自顾自地往火里加着枯树枝。两人这样沉默了许久,倒是晓芙有点过意不去了:“你......这到底是何用意啊?”,杨逍用手里的树枝拨了拨火堆,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们峨眉派的人可都真的是顽固地很,你是多年不曾下过山了么,我都跟你讲了,这越往西,越靠近宣政院的地界,你再往北上走,稍不注意就踏到六番招讨司的地上了,他们虽也不全是不讲道理的人,可是那边各族人乱得很,你一个年轻小姐,还是小心点好。”,晓芙见他这一路把自己送回来,也对他这番话没有怀疑了,又见城门紧闭,又要难为他陪自己在这荒郊野岭待一晚上,思索了一会儿,又吞吞吐吐说道:“难为你费心了,这一晚待在这城外到底辛苦你了,附近也有农家,我们找个地方借宿一晚不也很好么。”,杨逍面上还是没有表情,但晓芙听见他轻轻笑了一声:“小姐,你我孤男寡女前去投宿,就怕影响到你的名声,你若想去,我倒是无所谓的。”,晓芙立即红了脸,嗫嚅道:“你这人又胡说什么,那便不去了。”,杨逍见了她这样子,又哈哈笑了一阵,也就不再讲话。暮春的夜晚,半夜里起了风,还是凉意森然,不远处紧闭的城池望上去孤寂又庄严,晓芙想到自己长到这十几岁,这才第一次和江湖交了一次手,从前只懂习武练功的自己,倒觉得这一切还算有趣,她偷偷笑了一笑,又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我问你,”晓芙轻柔的声音像一首琴曲的开头,在这夜色中忽然惊艳响起:“你知道我大师伯的事,又说他的死和你无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杨逍抬头看见晓芙那一脸认真的样子,无可奈何地吸了一口气:“我说无关就是无关,我懒得和你们峨眉派的人解释。”,“可我们峨眉上下都说......”,“都说孤鸿子是我,明教大魔头杨逍杀的,那是江湖里不知情的人乱传的,我都说了和我无关,你就是不信也打不过我,你能别问了么。”,晓芙见他实在不像个坏人,自己也不能被谣言左右,有什么事情还是回峨眉问清师父再说,也就不再问了,那杨逍却又开口了:“纪小姐,你在峨眉派几年了?”,“你怎么知道我姓纪?”,“我问过客店里的老板。”,“......十年了。”,“你的功夫不算差,应该是悟性极高的人,坏就坏在那灭绝老尼太拘泥,做人也拘泥,教你们武功招式也拘泥,我看倒是耽误你了。”,“休得再污蔑我师父!”晓芙见他又胡言乱语起来,不由呵斥到:“我峨眉派和你们合不来,不管有仇没仇,今后还是少来往的好,这次你护送我回来,算是我欠你的,日后有机会我必定还。”,“哈哈哈,”杨逍听了晓芙这番话又笑起来:“那我等着你日后救我性命吧。”,晓芙知道这是杨逍在说自己武功不如他了,是呀,她从前听说过他的事,这几日也见了他的样子,知道以他的武功,这世上搞不定的事怕是不多的,又哪里需要自己报答他呢,她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两个人呆呆坐了一夜,终于等到城门开了。

      “你去这县城里肯定是有事,这里离你们峨眉也不远了,咱们就此别过,以后自己出门多注意些。”,杨逍嘱咐了一句,骑着马转身就走了,晓芙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有点过意不去,想大声谢他一句,终究又说不出口,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这时路上已经出现了几个早行客,晓芙才随着他们进了城,想到要快点去见贝师妹,也就先把这一切放在脑后了。

      (二)

      晓芙急匆匆地跑到贝师妹姨母家,却只见到一封信,上面满是愧疚之言。贝师妹说自己在姨母家养好了病,一边等着晓芙,一边东玩玩西玩玩,不想那日却在市集上碰到师门中几个师姐,原来这屠龙刀有了确切的方向,都说是在东边,现在门派中的人都在互相传信,一齐往东边去。贝锦仪遇见的那几个师姐,原本是往北边去的,听了这个消息,绕回了峨眉一趟,又准备继续往东去,在这里遇见贝锦仪时,她正在街上挑泥人,师姐气地差点拧起了贝师妹的耳朵,直呵斥她偷懒贪玩,不把师父交待的任务放在心上,然后就说了,要带着贝锦仪一起往东去,贝锦仪说要等到纪晓芙回来一起走,师姐们却说她准是又想偷懒了,小时候就老找各种理由不练功,这次说什么也要把她带上,贝锦仪连连叫苦,却不敢违了师姐们的令,只好跟着她们去了。信里贝锦仪让晓芙回龙游县之后,千万自己先回峨眉,切不可独自一人往东走来寻他们一行人,就是要去寻屠龙刀,也只能先回峨眉山,等到有同门同路方可。

      晓芙收了信,准备次日就回峨眉山上去,到这一晚就寝的时候,却梦到了那年去峨眉山拜师的路上坐的那艘船,梦到鹦鹉洲上的萋萋芳草,她想家了,这已经是她离家的第十年了,这十年中,她不曾回过几次家,如今家中的长兄长姐二哥都已经婚嫁了,三哥也都在准备议亲了,她想回家去看看他们了,这要是跟同门师姐妹们一起,反倒是不方便的,反正她一个人走,别人还不会觉得她是去寻屠龙刀的,不如先不回峨眉山了,回家去小住几天,再走快点,向东去找贝师妹他们会合。

      打定了主意,晓芙第二天一早起来就向贝师妹的姨丈和姨母告了辞,乘上了向东去的船只,顺着长江一路而下,船在水面翻起波纹,清晨的雾气渐渐地在阳光中散开来了,岸边都已经绿地郁郁葱葱了,晓芙嗅到空气中已经有了夏天的味道,是那种最热情的味道。

      这一路下去到汉阳是顺水的,多数时候,也能遇到西风,船行不过三天就到了涪州,这一日午后船家靠岸卸货,请船客们自便,大家都上岸用饭去了,晓芙也下了船,想着沿岸边逛逛,买点干粮。那涪州也算是个大码头,街上叫卖货物的小商贩比比皆是,晓芙在手绢摊子前转了好久,卖胭脂的大娘又拉着她试颜色,好容易找到一家卖豆腐的小店,刚坐下来点了一碗要吃,忽见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女子,叫嚷着跑进店里,后面跟了一群人,也正往店里跑,店里的人都被惊了,纷纷站了起来,晓芙见那女孩子左右看了一下,找不到出路惊慌失措时,举起手里的半把剪子就要刺进腹里,她赶紧将手里的茶杯扔了过去,正好打在那女孩子的手上,剪刀落了地。

      这时,那群人也跑了进来,晓芙见他们的打扮,像是贵族人家豢养的家仆,不知为何要为难一个女孩子,正要过去帮她,一个老汉突然从他们背后穿进去,一把抱住了那女孩子,哭道:“安奴,你可别做傻事!”,那女孩子啼哭不停,那家仆打扮的人,说着就要去拉扯他们。晓芙哪里看得过,料想这几个家仆完全不是她的对手,只是怕误伤了店中人和那老汉女孩,只好冲进那群家仆中间,扯起那女孩和老汉跑出了店门。那群人跟了出来,晓芙正想动手收拾他们,竟听见一声熟悉的声音:“纪小姐?!”,晓芙抬头看时,杨逍换了件新的白袍子,正背着手站在路对面,他很快反应过来后面那群人是冲着晓芙来的,起手几招就收拾了他们,不费吹灰之力。

      晓芙松了口气,忙扶着那老汉和女孩在街边坐下来,正欲开口要问,那老汉却拍着台阶长叹起来:“这可怎么好啊!”,晓芙他们发生了何事,那女孩依然哭个不停,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小姐和先生好意,今天替我们打发了这群人,可这下我们连家都不敢回啦!”那老汉终于开口,“为什么呢?”,“嗨,这,这是小女。”那老汉指着那女孩子说:“下个月就要成婚的,这规矩她却不依啊!这不是要逼死我们全家人么!”,那女孩子哭着摇头:“爹爹,我不要,我不去!”,“安奴,你这样,不仅我们家人活不成,全哥儿一家也活不成啊!”那老汉叹道。晓芙依然不明就里,杨逍却从他们背后走过来,对那老汉说道:“老人家,你先起来,这事既然我们遇着了,就是为了这位小姐的心意,我也要帮你到底的。”,那老汉抬头看了看杨逍,突然拉着那女孩一起跪在杨逍面前,不住地磕头:“若先生能救了我们一家,我们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先生!”,“起来吧。”杨逍扶了他们:“你们跟着我走。”。

      晓芙一行人跟在杨逍后头,走出不远来到个铁匠铺子,那铁匠见到杨逍,连忙迎了出来,见后面还跟着几个不认识的人,也就只拱了拱手,不曾说话。“肖二哥,我有件事少不得要麻烦你了。”,“有什么事您尽管开口就是了,哪里谈什么麻烦。”,“老人家,你叫什么,家住哪里,亲家是谁,细细说给肖二哥听。”杨逍转头对那老汉说道。“老汉我姓陈,是城边种菜卖菜的,这是我女儿安奴,她定了城东打更的李家,下个月就要过门了。”,晓芙听了不懂,为什么婚期将至,这女孩儿却想不通要自尽了呢,可肖二哥却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老人家你别急,我去安排一下,等我回来就没事了,到时你女儿该什么时候出嫁,还是什么时候出嫁。”,说着就走了。

      晓芙和杨逍陪着陈老汉父女在肖二哥的铁匠铺子里等着,他们几人见杨逍不说话,也都不怎么开口,只有晓芙柔声安慰了那女孩几句,又找水来煮了茶给大家喝。临近傍晚时肖二哥回来了,跟陈老汉说:“办妥了,老人家,你以后出去,就说是我肖二家的亲戚,没人敢欺负你和你亲家的。”,陈老汉听了,又拉着女儿跪下给他们不停地磕头,肖二哥连忙扶了他们起来,嘱咐了几句,就送他们出了门。晓芙见这女孩子得了救,长舒了一口气,却突然想起了什么,没忍住大叫一声:“糟了!”,说着就往码头跑去,杨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跟在她后面到了码头,晓芙看着江面已经被落日染红了,码头上只泊了几只要过夜的船只,哪里还有自己那艘船!晓芙耽搁了这半日,就是那船家有心等她,也不好误了其他客人的时间,已经把船开走了,只有江水在黄昏中静静流淌着。

      (三)

      “哎呀,原来是纪小姐要帮人,却误了自己上船!”杨逍在后面不由哈哈大笑起来,“这有什么好笑的!”晓芙白了一眼杨逍,“你不是回峨眉山去了么,怎么又在这里?”,晓芙见杨逍这次真的是碰巧遇到自己的,也不瞒他:“我想回家去一趟的。”,“你家在哪里?”,“汉阳。”晓芙回答到。“那这样吧,我包了一条船,正好要向东走,我送你回去,我们今晚就走。”杨逍似乎沉思了一会儿,才这样说道,“这......不必了,我等一晚,明天再雇船走就好了。”,“我不会伤害你的,我那船大地很,你住船尾,我住船头,船上还有几个伙计妇人,不是孤男寡女,你放心吧。”,“不用了,我自己没事的。”,“我看你今天几次欲言又止,怕是还不懂那女孩子的事是为什么,一会儿我告诉你,还有你大师伯的死,你想知道的话一会儿我也讲给你听,你可别错过了,我一般不喜欢跟人说这么多话。”,“真的不必了,我自己走我的,在这里等一夜就是了。”,“纪小姐还是碍着你我正邪殊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那就别多说了。”杨逍不再给晓芙拒绝的机会,伸过手去抓住了她的肩膀,用轻功几步就走到他的船上,便吩咐伙计们开了船,然后一把把晓芙按在甲板上的椅子里坐着,等晓芙挣开他的手,船已经开离江岸很远了。

      “你不是要跟我讲今天的事么?”,晓芙被杨逍拖上他的船,也没办法下去了,其实她心里觉得杨逍不是坏人,赌了一会儿气,想着既来之不如就借他的船回家好了,又见他一直不发一言,两个人这么在甲板上坐着终究是尴尬极了,便开口这样问到。“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杨逍斟了杯酒回答到,“当然不好理解了,那女孩子都要成婚了,却想着要自尽,难不成是不喜欢她那未婚夫。”晓芙想了想,随即又摇头到:“不会,她爹爹说了些也会害了亲家之类的话,要不就是她被哪家财主看上了,要把她抢了去,这岂有此理!”,“纪小姐,你还是很有福气的。”杨逍仿佛没回答晓芙的问题,“怎么?”晓芙觉得莫名其妙,“我看你的气度,想必是大家出来的姑娘,你又说家在汉阳,你可是汉阳金鞭纪老英雄家的小姐了?”,晓芙素知杨逍这等江湖中人见多识广,也不瞒他,答到:“正是。”,“你生在大家族,长在峨眉山,学了一身好武艺,却不知道这普通汉人和南人,过的是什么日子。”杨逍又斟了一杯酒,停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继续说道:“这事我也不知怎么跟你说,你可知道,这元朝廷把蒙古人作第一等,色目人作第二等,汉人和南人作了第三等和第四等?”,“知道啊。”,“元朝廷为了限制汉人和南人,用了保甲制度,汉人和南人每十户一甲,十甲一保,却让蒙古人或色目人来做甲长保长,管理他们,这些人家就像是甲长和保长家的奴隶一般,可以被他们随意打骂欺辱,财产可以被他们随意取用,这些人家的女孩子若订了婚期,出嫁前得先去甲长或保长家......住几天。”,“住几天?”晓芙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随即惊呼道:“这如何使得?!”,“那有什么办法,所以许多汉人家,生出的第一个孩子,往往都是摔死的,就因怕生下的孩子是蒙古人或色目人的。”杨逍又补充道,晓芙愣住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我们今天救了一个陈家和李家,却不知道还有多少陈家和李家。”杨逍望着天空中的月亮,它被飘过来的乌云遮住了,然后又看了看晓芙,对她说:“纪小姐是个侠女,这可和你峨眉剑法练地有多好没有关系,只因你言出必行,济弱救贫,可是纪小姐也要会护着自己,别给自己惹了麻烦。”,“我......”,“如果今天不是遇到纪小姐,我是不会管这档子事的,肖二哥是铁匠的身份,暗地里却也是我明教的教众,他一身好武艺,只道是自己从小学武的原因,附近没有人不怕他的,便是那些蒙古人也不敢去惹他,今天他出面,找了那边的甲长和保长,说陈李两家是自己的亲戚,以后便没有人敢欺负他们了,可肖二哥也不能人人都帮,多做几次这样的事,少不得有人会怀疑他,暴露了他明教的身份,那些普通平民人家,若没有纪小姐这般的家世和武艺护着,有些命好的人,遇到好的地方官员还好,若是遇到那为人不好的,只会欺负汉人和南人,这样的事数不胜数,他们哪里能个个都遇到纪小姐,遇到肖二哥呢?”杨逍说出这话时,没带一点情绪,想是这些事,他已是见惯了的。晓芙心里难过极了,接着杨逍的话说道:“所以我师父说,我辈弟子习武的首要任务,就是要以那些欺负百姓的鞑子为敌......”,“你师父说地不错,这也是我明教的职责。”杨逍躺在椅子上,仍旧望着天空,一字一句地轻轻念到:“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惟光明故,喜乐哀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这是什么?”晓芙问,“我们明教的教义。”,“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晓芙忍不住回味起来:“想不到你们明教也是心系天下的。”,“江湖人皆称我们为魔教,我们做事确实不愿守着那些顽固的道义,不过想来大多数人对我们误解也颇深了,而且在我看来,只要心怀世人,有志驱除鞑虏就是好的,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表面上一套,背后又是一套,却为了名声利益不择手段,把天下苍生都忘了,才是十足的不该,不过你年纪还小,我不跟你讨论这些了。”杨逍看了晓芙一眼。

      “那我大师伯的死,当真和你没关系了?”晓芙还是在这个问题上不依不饶,“他真的不是我杀的。”杨逍有点无奈,看来今天不回答纪小姐这个问题,她往后是还要追问的:“当年你大师伯,非要来找我比武,三番五次的,我被他纠缠不过,就答应了,他还去找了他的师妹,哦就是你的师父,借了倚天剑来,谁知倚天剑还没出鞘,他就输给我了,在回峨眉的路上,他越想越气,就活活给气死了,你说这能怪我么!”,晓芙吃了一惊,没想到让峨眉上下都愤恨不已的孤鸿子大师伯的死,竟是这么个情况,但她还是不肯表现出相信杨逍的样子,只鼓了鼓嘴,说道:“这事我会问我师父的。”,然后又想了想,问杨逍到:“我师姐们说,倚天剑也是你抢去的。”,“怎么又是我,”杨逍哭笑不得:“你大师伯死在回峨眉山的路上,倚天剑就被蒙古人抢去了,那倚天剑在我杨逍眼里不过是一堆破铜烂铁,我要那东西做什么。”,他停下想了一想,又说:“你若是这么牵挂倚天剑,什么时候我有空了,去蒙古人那里找回来给你。”,“哼!”晓芙白了杨逍一眼,心想你倒是口气大,说取回来就取回来么,于是就答到:“行呀,那我就等你找给我好了。”,杨逍侧过脸看了看晓芙,微微笑了笑,说:“纪小姐心里有天下百姓,你以后要是能做上峨眉的掌门人,定会以驱除鞑虏拯救苍生为己任,到时候我自然愿意为你们峨眉派找回倚天剑。”,“先生过奖了,我是不会做掌门人的。”,“怎么?我看纪小姐倒是悟性很高,想必会受你师父赏识的。”,“不是的,”晓芙从没存过要当掌门的心思,便顺口向杨逍解释到:“我是定了亲的,以后总不会一直待在峨眉派的。”,“定了亲?不知是哪家的公子这么有福气?”杨逍很自然地问到,“你又不认识,我说给你听做什么。”晓芙回答到,“那可可惜了,我还指望你跟我回光明顶呢!”杨逍带着狡黠的笑打趣晓芙,“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晓芙带着怒气回答到,“也对,能得纪小姐这样的人,那公子自然对你是百般疼爱了,也难怪你看不上我们光明顶。”杨逍脸上还是一片笑容,“你说什么呢,我们又没见过几次,说什么疼爱。”,“那可不好了!你都没怎么见过他,又怎么知道自己喜欢他,万一他不合你心意,可不辜负了纪小姐。”,“你别胡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亲事是家严家慈为我定的,自然是好的。”,“好的是好的,你纪小姐万一不喜欢他怎么办?”杨逍一直笑着,“我父母都给我定了,我以后自然是喜欢的!”晓芙有些生气了,“那希望纪小姐真心喜欢上这位公子,夫妻恩爱,白头到老。”杨逍说这句话时,似乎不再带着调侃的意味,他转头看着晓芙,笑里有些真诚的意味。

      晓芙虽在心里认定杨逍并不是坏人,听到他这番戏弄,也不再去跟他讲话,两人又是久久无言,船还在往东继续行着,浮云蔽日,四周黑暗暗的,杨逍问晓芙:“你怕不怕?”,晓芙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还是摇了摇头,“那你该休息了,怕就点上烛火,不碍事的。”,杨逍站起身来,叮嘱晓芙到:“快回你的船舱休息去吧,有事就找那几个妇人,再不行就让他们来叫我。”,“不会有事的。”,晓芙有点赌气地说道,心想是你把我拖到船上来,你不生事还能有什么事,“那最好不过了,江水急得很,纪小姐最好是好好待在船舱里。”杨逍依然带着戏谑的笑,回答着晓芙的话。

      (四)

      翌日晓芙梳洗过后就待在船舱里不肯出来,杨逍却来敲她的门了:“纪小姐,这一路上我们要过好几个城镇,一会儿我让他们停下船,陪你去逛逛好了,不过你要保证你不跑。”,“那你最好别停船,你船一靠岸,我就跑地没影了!”,“纪小姐天资聪颖,不过跟我走在一起,肯定是跑不掉的。”,“你这个人奇怪地很,我又没让你送我回家,非要让我跟你走,有逼着送人回家的么!一会儿有机会,我肯定跑!”晓芙在船舱内没好气地回答着。“哈哈,纪小姐可以试一试。”,杨逍像是并不在意晓芙的态度。

      一会儿到了巫山,杨逍果然让伙计们把船靠了岸,拉着晓芙上集市上去逛了,晓芙也只好老老实实走在他的身边。他嘴里说着晓芙在山上待久了,带她来看看稀奇,可是最开心的却仿佛是他,“泥人你买不买?”,“哎,这人做的果食真像!”,“我买串糖葫芦给你,想你们女孩子都是爱吃的。”......这一路上都是他在说话。“你倒是像没见过这些东西似的。”晓芙嘲笑杨逍,“是了,要不是纪小姐走在一起,我哪里会在意这些东西!”杨逍说,晓芙不愿意搭理他,自顾自地瞧着街边卖手帕水粉的摊子。

      “那里有个庙!”,晓芙顺着杨逍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有个黄墙红瓦的庙立在前面,这庙子倒不大,香火却还算旺,面前挂着许多红布条,大香炉里烟火袅袅的,“你去拜不去?”杨逍问晓芙,“我不去了”,“怎么不去,来都来了,定然要去拜一拜的。”杨逍扯住晓芙的袖子:“快和我一起。”,像是没得商量的口气,晓芙只好随他去了。他们进了庙门,一个穿袈裟的大师父站了起来,合掌对他们拜了一拜,说:“施主请便,想求什么,只管跟菩萨开口。”,“菩萨都应么?”杨逍笑问,“自然不是什么都应,施主想求的,自己要尽人事,菩萨只管天命,多修一分善缘,菩萨就会多帮施主一分。”,杨逍笑笑,也递给晓芙一炷香,两人便在佛前拜了。临走时,他摸出一小锭金子来,递给那大师父,说:“有劳大师了,佛祖菩萨不要这些有形的蠢物,我们世人凡胎却只能借了它,请大师再多为我们给菩萨添几炷香了。”,“施主不必客气。”那大师父也没推辞,晓芙就跟在杨逍后面走出了庙门。

      “想不到么,堂堂的明教杨左使还信佛。”晓芙见有了机会,也打趣起杨逍来,“我什么都信。”杨逍回答到,“那你许了什么愿?”,“什么都没许。”,“那你来拜佛做什么?”晓芙问到,“大师都说了,这世上许多事是尽人事听天命的,万事得靠自己,求神拜佛,只是因为要敬畏尊重神佛,敬畏尊重这天道。”,晓芙点点头,她这几年在峨眉山参禅悟道,倒是对杨逍这话极为赞同,“那你又许了什么愿?”杨逍问晓芙,“不过是求家人师父一生都健康安定,快乐无忧,我在峨眉山拜了十年佛,许的都是这一个愿望。”晓芙回答到,“纪小姐真心是良善之人。”杨逍又笑了:“你就没为自己求点什么?例如顺顺利利嫁给和你定亲的那家公子?”,“我把这话告诉你,可不是叫你取笑我的。”晓芙有点生气地看着杨逍,“纪小姐别气,女孩子迟早是要嫁人的,这有什么说不得的。”杨逍又开始打趣晓芙了:“不过你年轻,怕是不懂的,女孩子嫁人,还是嫁个自己喜欢的好,和你订婚那公子,你倒不见得会喜欢。”,“怎么就不见得了,我父母定的,我自然喜欢!”,“纪小姐每每想到他都开心么?你时时刻刻都想着他么?”,“这和你有什么相干的!”晓芙没好气地回答,杨逍见晓芙真的有些不高兴了,突然有些正经地说:“我看纪小姐这样,连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我是怕纪小姐耽误终身,倒是和我回光明顶学几年武功来得正经。”,晓芙转头狠狠瞪了杨逍一眼,不去接他的话,杨逍也就住了嘴。他们又在集市上逛了一会儿,晓芙本来长得漂亮,在峨眉山上也没那些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她就很少用,现在在店里见了,只是喜欢那装胭脂水粉的精巧瓶子盒子,又不会选,掌柜娘给她推荐了一些,杨逍就站在她身后看着。

      他们再回到船上时,都是用晚餐的时候了,那几个伙计娘子已经置了好些菜摆在桌上了,杨逍让她们分开两份,给晓芙送到房里吃去,“我看你跟我坐在一起,浑身不自在。”他也不恼,就只是笑,“我没单独跟男子一起吃过饭。”晓芙见他这样,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我知道,本来也不方便。”,然后他转身就要回自己的舱里去了,却又突然转过头来,叫住了晓芙,“对了,纪小姐。”他伸手递给晓芙一个东西:“这个送给你。”。晓芙看他手上拿着个盒子,有点诧异:“这个给我?”,“是给你的,你刚刚在街上看兔子的时候我去挑的。”杨逍把盒子向前伸了一伸:“你打开看看,十几岁的小姐,到底是需要一两件首饰的。”,晓芙本想拒绝他,又觉得这样太不给杨逍面子了,想了想,还是接了过来,给杨逍道了声谢,就回到船舱去了。

      刚才杨逍递给晓芙盒子时,她有些不好意思,只听他说是件首饰,收过去就完了,用过晚餐,才把它打开看了一看。那里面是一支银簪子,头上用玉雕了绿色的桃花瓣,中间点了几颗透透的珠子,精巧秀气,晓芙还真是喜欢极了,她在铜镜前试了试,配着自己雪白的肤色,竟是那么妥帖,但她向来是不戴首饰的,如今收到这支钗子,也不好意思戴,就用手绢包了钗子再放在锦盒里,想了想,又在锦盒外头再包了一层手绢并一层衣服,好好地收进包袱里放好了。晓芙见窗外夜色已经深了,想出去看看有没有月亮,又怕碰到杨逍一切不便,就吹了灯早早地睡了。杨逍倒真是在外头坐了好一会儿,直到夜里起了一阵风,吹得船舱门都响起来了,他才起身回去歇下了。

      (五)

      清晨杨逍出船舱时,看见晓芙已经扶着船舷在看江景了,“你起这么早?”他似乎还蛮惊讶的,“我们在山上都是要做早课的。”晓芙回答到,“哦,这倒是了,早饭用过了么?”,“用过了。”晓芙顿了顿又补充道:“你快点也去吃吧。”,“嗯。”,杨逍答了一声,却不走开,背着手站在晓芙身边,清早的雾气笼罩在江面上,还带着些微凉,水面的波澜一层层荡漾开来,峡谷中传来些鸟啼猿啸声,都是一阵哀愁,晓芙突然满心伤感起来,“我上峨眉的时候,走的就是这条路。”她似乎在喃喃自语,又像是说给杨逍听的,“这么多年,你常回家么?”杨逍接了晓芙的话,“很少吧,大概回家过四五次。”,“才四五次,纪小姐不想家么?”,“想家呀,可是师父都想让我们自立,规矩也就严些,不过只要我父母和兄弟姐妹都安康快乐,我也就放心了。”,“嗯。”杨逍轻轻应了一声。“你呢?”晓芙突然转头问杨逍到:“你们明教在昆仑山吧,你家是哪里的,你常回去看你家人么?”,“我是江南人氏,”杨逍顿了顿说道:“我家里人......我家里人在我小时候,我们逃难时都落水去世了,只剩了我。”,晓芙有点诧异地看了看杨逍,愣了好一会儿,才连忙说到:“对不起,我......”,“没关系,都过去很久了,我现在也很好。”杨逍并没有什么介意的:“还有两日的行程就到汉阳了,到时候纪小姐好好回家待几天,我本是好意想护送你的,可我做事向来没个章法,也请纪小姐别见怪。”。

      自从杨逍把晓芙送回龙游县,晓芙就没当他是个坏人,否则虽然这船行在江面上,她也定要找机会逃了出去,而他嘴上虽然时常没个正经,晓芙也只当他跟自己闹着玩,今日他突然这样认真地对晓芙说了一席话,倒令晓芙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轻轻地点了点头。

      站了一会儿,她又突然反应过来,问杨逍:“对了,我之前也没问过你,你此番向东走,可是要回家去一趟?”,“正是,我也许久没回去了,想着把旧宅子修葺一下,那里还住着些从前家里的老仆人。”。杨逍看着江边陡峭的石壁,山峰都高耸而连接不断,两岸的绿树郁郁葱葱,枝蔓从树上垂下,被轻风一吹,飘飘荡荡。大好河山,大好河山,他默念着,这就是我汉室的大好河山了。水流好像一下子湍急起来,天上瞬间乌云密布,船开始不住摇晃起来,晓芙的样子突然变得扭曲,杨逍用力抓住船舷,船却一下子裂开了,他看见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弟弟妹妹,家仆老奴,全部都跌入了水里,他死死抱住一块木板,在水浪里忽上忽下,他用了全身力气想要去救下一个家人,却无法靠近他们任何一个,他听见父亲叫母亲抓住可以漂浮的东西,他听见母亲叫着他的名字,他听见弟弟妹妹的哭声,他在水里翻腾着,风雨如晦,他终究是什么都做不了。“你怎么了?”,杨逍猛然回到现实的一瞬见,看到的是晓芙疑惑又微带焦急的神情,“没事。”他定了定神,对晓芙笑了笑。他们又沉默无言许久,杨逍突然问晓芙到:“纪小姐去过杭州路么?”,“没去过,临安旧城‘小楼一夜听春雨’我倒是极为向往,不过这里到底带了些国破家亡的意味,去了只怕要伤心的。”,“我便是生在这杭州城里的。”杨逍转头看着晓芙,她脸上有一抹惊讶一闪而过,又笑着对杨逍说:“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风雪,天堑无涯,原来你生在这么好的一个地方。”,杨逍苦笑了一下:“纪小姐明白的,旧朝都城,元朝廷不会让这里的百姓好过的。”,晓芙看了看他,一时说不出话来。“我祖父原本是南宋朝廷的武将,也是宁宗杨皇后的族人,若说起姓名,说不定纪小姐还听过的,不过这些尘世功名,不提也罢。”,杨逍看着晓芙略有些好奇的神色,索性把家里的事一一讲给她听了:“到我父亲出生,已经在元朝廷的治下了,祖父本想着南宋朝廷都不在了,自己也不愿苟活于世,但看着一家老小,终究是心软了,九死一生,辗转逃奔,隐姓埋名,终于在我出生之前,又回到杭州路,换了别的名字身份,让父亲以开字画店铺为生,也习些家传的武学。不想那年,不知是谁认出了祖父,四邻中有了传言,说我们家原是南宋旧臣,祖父深恐此事被人告给官府,也怕牵连到周围邻居,想着年轻时原和桃花岛交情颇深,就打算带了一家人出去避避难。”,“桃花岛?”晓芙闻言不由惊叹一声,“是了,桃花岛。”杨逍继续说到:“说是祖父祖母年轻时,和桃花岛的传人有过什么救命的恩情,也不知是谁救了谁,总之是互相值得托付的,于是趁着一个黑夜,我们雇了船,就沿着钱塘江下去,打算出海去桃花岛,谁承想途中遇到风浪,家里人都落水死了。好在我们去桃花岛之前,祖父是给桃花岛去了信的,我命不该绝,在海上漂了整整两天,遇到桃花岛上来接我们的船只,把我救下了,那岛上的人都已经避世而居了,很少过问世事,我去了那里,他们倒待我极好,还传了我一些武功,不过两三年后,我还是挂念中土,跟他们辞了行,自己孤身游荡了些年岁,最后上了光明顶,入了明教。”,晓芙看着杨逍黯淡的神色,心里不免悲凉起来,江湖人每每说起杨逍是个大魔头的时候,也少不得要感叹,他是个天赋绝伦,武艺高强的人,二十来岁的时候就做了明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光明左使,却不想亦是飘零多时,国破家何在,别说这天高地广,人却始终要依附了那安定的家国,才得在这红尘间存活。

      “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谁能想到这么美一句词,竟勾来了那十万铁骑呢。”杨逍继续说到,晓芙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是的,这天下兴亡,原本是有命数的,南宋末年朝纲紊乱皇帝昏庸,不是蒙古人打下来,也会是其他人杀过来,我们今天说要驱除鞑虏,却不该因他们是异族人,而是他们实在视我汉人百姓为草芥,辜负了天下苍生。”,杨逍转头看了一眼晓芙:“想不到纪小姐小小年纪,能有这般见解,倒是难能可贵了。”,晓芙向来不喜欢太过卖弄,便说:“这都是我师父常讲的,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是我辈弟子的责任。”,“你师父这个人还是不错的,就是迂腐了些,整日以名门正派自居,对门户之见执着地很,弄得人人都对她敬而远之。”,晓芙狠狠瞪了一眼杨逍,她最是不满意他每每提到师父时,都颇有些攻击的言语,好在杨逍也没有继续往下说。“但愿我辈同心协力,早日收复汉室江山,再求世代君主圣明,才能留得长久的天下太平,海晏河清。”晓芙望着江岸出了神,喃喃说到,“定当竭尽全力。”,杨逍也没想到跟晓芙聊了这些,他从见到晓芙开始,虽然心里感觉到了她是个有大见识的女孩子,却总觉得她十几岁的年龄,离这些国仇家恨远地很,今日一番谈话,他倒是真的对这个小姐有些好奇了,静静地望着走神的晓芙,好一会儿才应了她的话。

      (六)

      这一路下去,已经到了湘楚之地了,杨逍想着晓芙不过一二日就要回家去了,见了稍大点的码头就泊船,把这一路特色的饭菜和风土人情,都带晓芙领略了一番。晓芙虽然始终矜持着,没事的时候就坐在自己的舱里,也不跟杨逍多说话,但她毕竟还是小女孩心性,在峨眉山闷了那么些年,去那些集市上见到好看好玩的东西,喜悦活泼也是压抑不住的。

      “纪小姐要是愿意,我们就在洞庭湖多留几日好了,也见识一番那湖光月色两相和,晚两天回家有什么要紧的。”,眼看着前面要到岳州路了,杨逍突然提议到,“不了。”晓芙摇摇头,一是为了她确是想念家人,二是她和杨逍两人孤身相处多时,确是时时不便的,便轻声拒绝到:“我回家住段时间,还要去寻我的师姐妹们呢。”,她担心杨逍再跟着她,也不说自己还要向东走。“‘时不可兮再得,聊逍遥兮容与。’纪小姐干什么总是匆匆忙忙的,这一路美景,你不趁着青春年岁多留心欣赏,可是辜负了,若是年龄再长个几岁,你看这些景致时的心境只怕就不一样了,这世间许多事,如这景色,你想着是亘古不变的,可你错过了,就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领略了。”,晓芙撅噘嘴:“你嘴里哪来这么些大道理,不过这一路下来,我见你诗词倒是极通的,楚辞也是张口就来,你家果然是书香门第。”,“这个自然是从小就会的。”杨逍也不谦虚:“我这一路看下来,楚地这深山急流,壮阔中又不缺秀美,竟时时给人天地苍茫的寂寥之感,难怪你们楚地的诗篇民歌如此瑰丽了。”,“是了。”晓芙说道:“楚地人从前尚巫好舞,于韵律上是极灵巧的,我幼时也爱读那些楚辞。”,“那么纪小姐最喜欢哪一句?”,“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杨逍有点诧异,略看了看晓芙:“九歌中优美的语句多了去了,纪小姐不爱白芷蕙兰的,竟然喜欢这么萧瑟的一句。”,“我也不在意这些,只是为了这句韵律极好,朗朗上口罢了,你不必上心的。”晓芙随口解释了几句。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山峦随着河流的方向逐渐平缓起来,杨逍一字一句慢慢地吟出这样一句来,“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晓芙接了他的话,他们一同望向水流尽头处,那远处曾是鱼米之乡,富甲一方,他们航行的这条江水,曾经连接着这个国家最富庶的山河,汉阳九省通衢,钱塘自古繁华,蜀中一方天府——他们两人生长的地方,都是在幼年学的书本上,被代代文人墨客大力渲染,让天下人心驰神往的地方。可如今呢,铁骑踏破万里国土,断桥冷月相顾无言,他们被分了汉人和南人,这仿佛成了及侮辱的称呼,不剩一点尊严。只愿得壮士游侠儿,捐躯赴国难,早日光复汉室江山。

      因着晓芙万般拒绝,过岳州时,杨逍只是让船停了小半日——既然范文正公的文章从小就读,那么岳阳楼是不能不登的。彼时已到黄昏时间,湖面上水汽笼罩,隐隐果然有渔歌声,初夏日落时的风吹在身上让人神清气爽,庙堂之高,江湖之远,在这一时刻间,这红尘世俗间的一切,仿佛都与他们无关了。杨逍让船上的伙计买到了刚打捞上来的江鱼,找到一家酒肆,选了临江的座位,略点了几个清淡的小菜,又让厨房的伙计收拾鱼去。这几日晓芙在船上,知道了他们明教是不大食大荤腥的,杨逍每每都是选了最新鲜的果蔬,让几个伙计娘子细细料理,要么就是买到新鲜的鱼时,会清蒸或做成汤来喝,不想这一次,伙计却端上来一份生切好的鱼片。那鱼片切地薄如纸,一片片铺在冰上,大大的一盘,都是雪白透着红润的好肉,那伙计又用酱油加了青葱和橘子酱调了汁,盛在小碟子里放在了桌上。杨逍抬头看了一眼微微有些惊讶的晓芙,转头又嘱咐那伙计:“上两碗粳米煮的饭来,要热腾腾刚出锅的。”,又问晓芙:“敢吃不敢吃?”,晓芙迟疑了一下,点点头。“纪小姐虽生在汉水边,可很早就上峨眉山上去了,估计这种美味,你也没领略过”,杨逍把那盘子往晓芙这边推了一推:“试试看,这是唐朝文人雅客喜欢的食物,杜甫就有诗‘鲜鲫银丝脍,香芹碧涧羹’,这味道不坏。”,晓芙轻轻夹起一片,在酱里略蘸了蘸,放在嘴里一尝,味道果然极鲜美。这时伙计又把白米饭端上来了,“配着冒热气的饭吃更好。”说着杨逍自己也夹了一片鱼,蘸了酱,裹着一口热饭吃下去了,晓芙学着他的样子又吃了几片鱼,果然又是别有一番风味。因着杨逍有时戏弄晓芙,晓芙逮着机会也就要打趣他,说他不做点正经事,在这些事上却下足了功夫。“你懂什么,人吃一顿饭,就少一顿饭,能不重视么,就是最简单的食物,也一定要做精致了才不辜负。”杨逍想了想又笑出来:“况且我这种大魔头,指不定哪天就死在惩恶扬善的纪小姐手上了,谁知道我吃的是不是最后一顿呢?”,晓芙白了他一眼,到底还是说他不过。“你别吃太多了,再有几片就够了,这是生冷的东西。”,杨逍看着晓芙的样子笑了笑,又把青菜往她面前推了一推。

      船快行到汉阳时,晓芙开始坐立不安起来,早早地就把自己的包袱收好了抱起来,立在船头不住地张望,她看着眼前的江水逐渐开阔起来,竖着桅杆的大船从起先的零星一辆艘,到前面一长串一长串地排开在两岸,远望着码头上来往如梭的人群,都在载货卸货忙个不停。“汉阳到了!”她惊喜地叫出声来,忍不住伸出手来指着码头,又转过头来看着坐在她身后的杨逍。

      杨逍见了她这分天真的样子,一面因受了她的感染也欢欣起来,一面又有些心疼,想着她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不能在父母跟前承欢膝下,和家人共享天伦,也甚是可怜,隐隐又勾出几分感同身受来。船一靠岸,他就催促晓芙下船,晓芙要跟他道别,他却说:“我送你回去。”,晓芙摇摇头:“从码头回家的路我倒是熟悉的,不劳烦了。”,“我就把你送到你家附近,不会让别人发现的。”,杨逍像是做主做惯了的,有时候跟晓芙说话,不是商量的意思,晓芙知道自己拒绝也是徒劳,反正都到汉阳城了,也就随他去了。

      晓芙急着回家,一路上也没心情逛逛,一步不停地小跑着。杨逍始终在她身后三四步远的样子,跟着她出了码头,过了四五条街,转了好几个拐角,终于在城中一幢大宅子前停下来了。那幢宅子门口挂着两个灯笼,用漆黑的墨写着两个字“纪府”。

      晓芙几乎就要直接冲进门去了,才想起杨逍还在她身后,她赶紧停住脚,回过头气喘吁吁地对杨逍说:“我到了,谢谢你,你快回去吧。”,然后又踌躇了一下,说:“这一路上承蒙你照顾,我昨晚想了一夜,身上没带什么好东西可以谢你的,只好以后有机会再谢了。”,“客气什么。”杨逍微微笑道:“这个带去给你家里人,你这么久才回来一次,总得给他们带点什么。”,晓芙低头看了看杨逍递过来的东西,那都是他一路上在各个市集买的些土产,晓芙原以为他是自己要用的,刚才下船时也没注意他拿在手上,现在想来这些东西他买的时候都是用锦盒包好的,却是为她准备的,她不由地红了脸。“拿着呀,也没有多少,你带回去总是个心意。”,晓芙还是不好意思接,杨逍索性直接把东西放在了她手上让她抱住。

      “我说纪小姐,你别跟我客气。”,他把空出来的手背在身后,直了直身子:“你今后想谢我,多的是机会,你哪天想好了,跟我回光明顶慢慢谢我岂不好?”,晓芙听见他又要打趣自己了,没好气地说:“你怎么说不了三句正经话!”,“哈哈,纪小姐别急,这人世的因缘际会难说得很,谁知道呢!”,说着也不再去管晓芙,转身就大笑着离去了,一边走一边淡淡地丢下句:“纪小姐多保重,照顾好自己啊!”。

      晓芙手里抱着他塞过来的一堆东西,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倒是愣了好一会儿。之后的许多年,她越来越多次地梦到这个身影,一袭白衣在街头越走越远,两边的商肆模糊不清,只有几株垂杨的枝条在风中飘啊飘,那正是四月时节,阳光温婉和煦,汉阳城里正是一年内花开地最热烈澎湃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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