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林小笺》疏一

1、序章（一）

　　若水。
　　在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地方，一切都还似从前那般。几度花开，几度花落，不变的，是桃花林里那随风飘摇的青衫。
　　“瑾。”他回眸，未有言语，神色如常，清亮的眸子却泛着无法掩饰的柔光。
　　你可曾遇到过这样一个人，即使周遭是一片昏暗，但只远远望着他，便觉得好似整个世界都明亮了。
　　我的心上人，他便是那样一个人。
　　可是啊，那样的一个他，我却终究失去了。
　　阪泉大战前夕，我从听沃口中得知炎帝亲赐他若水，掌三万兵骑。桃花始盛开，他将战于野。
　　冷月夜，人影对成双。他在树下埋下桃花酿，说无人陪时可解愁绪。
　　“翊，何时去？”我问。
　　他楞然，沉默良久，方答到：“明朝。”
　　“何时归？”
　　“来年花开。”他清眸如水，那般坚定地承诺，“定归。”
　　我莞尔：“吾等你。”
　　花开三载，却再未等到归人。
　　睁眼，眼前是沉默的夜，颊上是冰冷的泪。
　　如此凄凉夜，我的魂魄便要消散了。
　　斥魂引，斥三魂。一曲斥人魂，二曲斥仙魂，三曲斥神魂。第二曲斥魂引奏到了尾声，我的意识已经模糊，却仍清晰的感觉到三魂七魄自身体脱离的过程。很难受。
　　“铮！”弦断。
　　何人？
　　狂风骤起，海潮声自远方逼近，而后是饕餮愤怒的吼叫，带着四海的波涛席卷而来。饕餮一向眼高于顶，我竟不知除却山珍海味，原还有其他事物能牵动这畜生的情绪。来者该大有出处。
　　可我知晓那不会是他。既不是他，是谁都不重要了。我闭上眼，再不管其他，便也未听到身边人焦急的呼喊。
　　我就是这样，从九天神女容予的梦里，历了场神农君主公孙瑾的爱恨情仇，又转而从公孙瑾的梦里醒来，不禁感慨，还是做神仙的好，快活洒脱，总不至似凡胎俗骨那般伤情。
　　后来方知，那日防风姈奏斥魂引，来救我的，是猰貐。两大上古凶兽，饕餮和猰貐大战的场面该蔚为壮观，可我终是昏得不省人事，当真可惜。
　　那时生死关头，我还为着至死都不见翊一面，伤心了好一会儿，着实是有点羞愧难当的。故这番凡世梦境，我也不打算告诉给时胤，总觉得哪里有些别扭。
　　然而天不遂神愿，不周山祭雷后，我化成了峣山的那株碧桃，泯了净池神女的记忆。这桩子陈年旧事还是在三百年后被抹去神识的我道了出来。
　　那夜星落漫天，峣山桃源的花开得正艳。我睡得朦胧，好似是讲了这么一个故事——
　　“时胤，我曾做过一个梦。”
　　“说来听听。”
　　“我梦见了我的心上人。在梦里，他是威震一方的大将军，而我，是亡国君主。”
　　“哦？”
　　“大军压境那日，他一人抵万马千军，要我等他凯旋。我便每日都在城门下守着。”
　　“后来呢？”
　　“后来城破了，他也再没有归来。”容予垂下了眼帘，“为我，他背叛了天下，终不得善终。”
　　“这场梦里，你可有后悔？”
　　“不悔。”
　　“他亦不悔。”
　　司命神君的戏本子真是精彩绝伦，我那做神仙时都未让时胤知晓的春梦，竟就这样在他做凡人的时候知道了。后来想想，彼时我已沦为碧桃小妖，做神仙的能混到这个地步，其他什么的也无伤大雅了。心里边好受了很多。
　　后来阴差阳错，我误入了轮回，成了南北朝的巾帼将军。这位疏巾帼的一生，可是精彩得很。
　　轮回真不是个善茬。孟婆的汤如今越发可口，亦越发凑效。一眼忘川河，一步奈何桥，前世的恩怨便忘了个干干净净。
　　再遇见时胤，我已身处大唐的繁华盛世中好些年了。大唐女子历来传奇得很，我便也传奇了一回。虽不及武后那般权倾天下，却算的上是一段佳话。
　　后来，我又历了段北宋才女的缠绵爱恨。杨柳岸，晓风残月，故人归。
　　这么几次轮回过来，我已看开了好多。反正如何也做不回净池神女了，不如便仔细体会体会尘世的烟火气息。虽是一番轮回两相忘却，可生生世世从头爱过，这个结局也不算太差。
　　我与时胤，便这般，生生世世，从头爱过。
　　两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