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朽*

1、

　　阳光是清澈的。
　　五月的树影快速地掠过脚下。少年一下一下地蹬着自行车脚踏板，后座是错过公车后他好不容易才劝说成功允许他违规搭载的少女。
　　穿过一个十字路口后少年的手在车把上猛烈地捉紧：
　　“我喜欢你！”
　　卢玥的睫毛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不过她的理智很快告诉她那句话大概是幻听。
　　“……哦你问之前那道题有多少个染色体啊？”
　　“我说，我喜欢你！”
　　这次卢玥全身发颤了。心脏缝隙有一种深刻的或惊或喜的感觉在穿刺。她觉得这种情况下也许应该很开心地一把抱过郑宇文然后说“我等你这句话等好久了”，但是她的喉咙发不出声音。太不真实了，太假了。她现在比考数学还要紧张，她每个细胞都像拄着拐杖的老人一样危危然地要倒下去。
　　郑宇文加大脚力蹬上一个上坡，在漫长的等待却没有得到回应后，索性把所有的话都倒出来：“大概是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你了。虽然一直以来你又笨又迟钝做题又慢又经常出错……”
　　“……喂！这种场合下不该损我的吧！”
　　卢玥忍不住回骂了一句以后脸更红了。她急急地伸出手拍脸颊，相比之下手简直冷得像冰冻海鱼。这种情节太少女桥段了啊。
　　骑车的男生听到她终于回了话，笑了一下，继续说：
　　“不管怎样，我真的喜欢你。虽然那时我看到你的另一面的时候，真的很惊讶、觉得无法相信。但是，就像你说的，‘要接受就两个一起接受’，我承认一开始我真的做不到，不过现在我可以了。两个你我都接受都喜欢，甚至于，我无法只喜欢单个的你。”他想起身后女生每天晚上穿着近黑的牛仔裙在迷乱的光线下唱清晰的歌，她的烟熏妆容像面具一样保护着她。她美丽得与世隔绝，“认真学习的优等生和PUB主唱一点都不冲突，我真的觉得你很漂亮唱歌也好听。所以，请和我交往！”
　　“……什么PUB主唱？”
　　“你白天不想提的话也没关系，我只是想说，我真的……”
　　“说清楚什么PUB主唱！”
　　郑宇文听得出卢玥很愤怒。他疑惑地就近停下车，看到她脸色白得夸张，与她瞪大的双眼对比鲜明。
　　“你忘记了吗？”郑宇文意识到这可能就是人格分裂，“每天晚上你在林心路那间PUB唱歌，你是乐队主唱，很多Fans的。你真的没有印象？”
　　“那，你每天都听了吗？”
　　“从看到你那天起我就每天准时到达。”
　　“是吗……原来你每天晚上都会去PUB啊！”
　　卢玥重重地跳下车，双眼死死地盯着郑宇文，长时间的不眨眼让她的眼泪不断涌出：“我还没有笨到连自己晚上去不去外面昏天黑地地游逛都不知道！原来……原来你是那种会天天晚上花天酒地的人，而你也认为我是那种人！”
　　眼前的人一下子变得很肮脏很肮脏，让她不想碰一下。她被告白的小开心也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大片阴霾笼在心里。她觉得自己的眼神真的很差，竟然喜欢上一个一直在假装好学生的人。
　　“你太恶心了！”
　　这一句话因为卢玥的极度伤心而咬得很重很大声，被刚从侧面大马路走下来的卢玥的同桌清晰地听到。注意到两个人身边与平时迥异的气场，她也顾不上一向胆小安静的性格，赶紧跑了过来。
　　她打起手语：“发生了什么事？”
　　却被卢玥一把抱住。
　　李仪吓了一跳，伸手安慰性地拍着卢玥的背，一面狐疑地望向郑宇文。又因为和郑宇文没说过几句话的缘故眼神里有些胆怯的躲闪。
　　郑宇文的目光在哭得稀里哗啦的卢玥身上胶着。三个人就这样站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影子都旋过了一个明显的角度。直到卢玥终于从李仪身上抬起头。
　　“小仪……”
　　李仪赶紧打起手语：“不要哭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在你身边。”她关切而试探地用手语问，“一起回家吗？”
　　卢玥深呼吸了一口气来压抑自己想再哭的冲动，理智慢慢地回来了：“可是，你家在相反的方向啊。天黑了再回家也很危险。我自己回去就好。”
　　“你一个人回去，可以吗？”
　　“可以啦。”
　　李仪眼神里还有点担心，不过她还是微笑着做了个“有事打电话”的手势向卢玥道了别。她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同桌走到远处弯曲向下的路面、再也看不到的时候才小小地松了一口气，转身准备离开。
　　却忽然发现郑宇文似乎在盯着她。
　　“我刚才看到了，你挥手说再见的时候，手腕刺了一朵玫瑰。”
　　“……你的眼神很好嘛，很难想象你竟然连我和卢玥都分不清楚。”
　　李仪的脸上浮现出可爱的笑容，令人惊讶的是她不再做手语而发出了声音：“我该庆幸你发现得足够晚。”
　　“为什么要骗我！”
　　“我也没说什么，只是你自己弄错了。我只是说过我是你很熟的一个同班同学。”
　　郑宇文的声音进一步扩大：“那在你学校为什么假装成哑巴！”
　　“我从来没有说过我不能说话。我需要保护我的嗓子来唱歌，只是这样。其实，我的声音和卢玥的相差也很大吧，你应该注意到才对。”
　　“你！”
　　郑宇文愤怒而混乱，他一边生气一边惊讶于自己发掘出的一个又一个惊天事实。一直以来他强迫自己接受而最终深深迷恋的卢玥的另一个人格竟然是另一个人的伪装，眼前安静美好的女生竟然是他从未真正认识的陌生人。他不知道自己和卢玥还有多少事情被蒙在鼓里。想到卢玥厌恶的眼神他的心又刺痛了一下。
　　李仪默默地看着他自我纠结，半晌，又再次开口：“现在卢玥讨厌你了，那你们两个就不会在一起了吧。”
　　“你……”
　　“我承认我之前的行为确实存在误导性，我的目的只有一个，我要让你喜欢上我并且无法自拔。”
　　郑宇文的心脏很快地跳动了几：“你的意思是……”
　　“作为局外人的我很清楚你们迟早会发生什么，但是，我从来不会眼睁睁地让我喜欢的东西就这样走掉。”
　　李仪的眼睛闪过一道光。她整理了一下被卢玥哭皱的制服衬衫，把身体转向回家的方向，迈出脚步之前侧过头对郑宇文甜甜地微笑了一下：
　　“玥是我的。”
　　她的黑皮鞋在水泥地上留下一串踢踢踏踏的回音，她的再见是用手语做的，一如他所习惯的那样。郑宇文呆呆地站在自行车旁，他很混乱，他觉得自己忽然知道了很多又好象什么都不知道。他看到地上的树影和他的影子都转过了一个角度，然后消失，然后变成淡色的多个。
　　路灯亮了。

　　全文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