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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7 ...

  •   这只飞蛾翅膀上的颜色是一种枫叶的红,夹着渐变的黄色,白黑穿插,上面的图案很像一只只人眼,对称着印在两翅间。

      翅羽长宽超过一米,触须锋利似斧头边缘,它站立在血泊中,两翅平展,艳丽的色彩夺目吸睛。

      而微风吹拂,血腥味和飞蛾翅膀上的磷粉都开始浮动。

      姜拟闻到一种枯叶腐烂般的味道,头脑略有昏沉,这是神经毒素开始起作用的结果。

      她立刻捂住口鼻,手指碰到脸上的血液微微一颤抖,呼吸不敢用力,她眼睁睁看着那只异化的飞蛾吃掉了那女人除头外的所有身体和四肢。

      上颚退化,下颌突出粗长,它缓慢咀嚼,血水顺着嘴边那些绒毛往下流。

      这个幅场景很像一个鬼故事里的画面,干瘪丑陋的老太婆喜欢把小孩手砍下来吃手指,嘎嘣嘎嘣地咀嚼,像吃酥脆的胡豆。

      脸色惨白,在那绿叶掩映下,对着离自己不足一米远的异种,她的脚如同灌了铅,挪不动分毫。

      生理上的恐惧难免,她没叫出来已是极限。

      而这条贫民窟的水泥建筑后街,平日聚集了各色底层的人,卖艺老人,乞讨者,摆摊卖些小食的年轻女人,还有顽皮爱闹的孩童。

      在这不过十秒反应时间里,这里降下的飞蛾已达十五六只之多,行人被围追堵截,小孩老人倒在血泊中,一只断手里还紧紧抓着竹蜻蜓玩具。

      他们死不瞑目,没有丝毫反抗时间。

      握着佩刀的手指用力,姜拟眼睛发酸,指尖一阵痛楚传来,刀割破了自己的手心,鲜血流出。

      异种对食物的味道敏感无比。

      不到一秒,那只离姜拟最近的飞蛾就闻到了她身上传来的血腥味。

      红得妖异的蛾子从那女人的尸骸间抬起头,露出锋利的口器,张开血盆大口,直接向姜拟咬来。

      瞳孔紧缩,姜拟心脏怦怦直跳,握紧手中刀,举起来,她手颤抖着,想大概要同归于尽了。

      “傻子。”

      侧身之间,耳边袭来一阵风声,一股模糊人眼的风沙汇成了一把刀,从姜拟身边冲前去,一刀劈开了妖异红蛾的身体。

      化为刀的黄沙随着飞蛾尸体的倒地而散开,顷刻便成为土地里一捧毫不起眼的沙子。

      而飞蛾之上,红褐色的汁液往外流,冒着气泡,黏腻不堪,像化掉的沥青。

      一切不过瞬息之间。

      那只上一秒还在啃尸体的飞蛾,下一秒就变成了尸体本身。

      悬着的一颗心落下来,姜拟错愕转身,看着半坐在角落里男人。

      他脸色苍白毫无人色,眼睫纤长,垂下盖住眼里情绪,露着白肉的手扶着胸口。

      他闷声一咳,吐出一大口淋漓鲜血。

      血色点染在英俊苍白的脸上,嗜血的模样,眼尾泛红。

      刚催动异能,还是太过勉强。

      段衍伸手用修长病态的手指一点一点擦嘴角的血。

      嗓子发涩,胸口好像有人拿针扎,姜拟觉得一种细密的疼痛泛滥开来。

      她快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林言。”

      “谢谢你。”

      逆着光,她清秀漂亮的脸庞上落了血,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也落了血,眼泪积攒着,要落泪了。

      但眼泪没掉出来,小姑娘有骨气,不是轻易哭哭啼啼的人。

      段衍收回目光闭上眼睛,刚刚一击耗费他太多力气,他得休息。

      “你走。”

      姜拟抓着腰刀回来,走到他面前,她摇摇头,“我要带你走。”

      “这里太危险,那些异种随时会发现这里,而且你流了好多血。”

      说完这句话,姜拟才意识到奇怪的地方,这里有林言的血,很多很多,可是起初竟然没有一只异种过来,只是在闻到她的血的气息之后才过来。

      而男人闭着眼睛,眼尾朱红色的痣清冷邪气。

      鼻梁高挺,极棱角分明的脸,上帝给他的这副皮囊世间少有。

      而他不说话便显得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让人无法攀越一毫。

      这片狭窄的空间很安静,而在这之外是血腥杀戮水深火热的对抗异种战场。

      他们毫无察觉。

      姜拟弯腰,肩后长发落下一缕轻轻扫过段衍的耳垂,有点酥痒。

      他仍闭着眼睛,不打算说话,他想等这姑娘自己走。

      刚刚救她,就算是还恩,以后他们没必要再见。

      正想着,突然嘴边触碰到一块软软的东西,下一秒有甜味传到舌尖,连绵不绝的甜,丝丝的,像踩云上。

      段衍睁眼,一眼看见肤白眸黑的小姑娘正甜甜的笑,她嘴角有一个梨涡,眉眼弯弯,像故乡的月亮。

      她拿着一块糖,喂给他。

      段衍不喜欢苦,反过来,他无法拒绝甜。荒芜沙丘中,孤立城堡里,那里数十年如一日的只有孤独风声拂过。那里不产糖,只有偶尔从路过的人身上搜刮的补充能量的劣质巧克力。

      巧克力是苦中带着余甘,为了那点余甘,他可以忍受最初的苦。

      而这刻这种奢侈的气息就在舌尖,只要轻轻咬一口,就能唇齿留香。

      可他还是偏过了头,摆出拒绝的姿势,“不吃。”

      你们这些人给的东西,都是有毒的。

      姜拟看着他傲娇的样子,想着这只大狗狗可真难哄哦。

      她把糖拿开,看见他的余光似乎追随着这糖。

      “不吃就不吃。”

      姜拟把这块收回去,拿油纸重新包上,她注意到林言没偏过头去,也没闭眼睛,看来还在偷偷看这块糖呢。

      口是心非。

      姜拟手上动作一停顿,“哎呀”了一声,她拿出那把镶嵌宝石的腰刀来,“我忘了。”

      段衍撩了撩眼皮淡淡地看着她。

      姜拟直接就拿刀切手上那块软糖了,“这边这一块沾过你嘴的,我不吃。”

      说着她切了糖的近二分之一下来,拿着那块沾满白色糖霜的软糖,姜拟作势一丢,“不要了。”

      直接就把那块糖丢在搪瓷碗里,她转身就走。

      淡粉色的糖软乎乎地在雪白的瓷碗里,看上去就很甜,散发出的气息也很甜。

      段衍闭上眼睛,靠着墙壁想小寐。

      而软糖香甜气息丝丝弥漫,不可避免地挤满鼻间。

      静心,静心,静心。

      十多分钟后,段衍睁了一只眼,看见那块糖。

      还在那里,有两根拇指长宽,软软的,白色雪粒一样的糖霜粘在上面。

      很甜吧。

      —

      这次入侵蓝铎城内伤亡惨重,不过半小时,平民死亡便达到了三百人。

      城内弥漫着火/药的气息,硝烟四起,烟雾深沉迷蒙,像雾霾天。

      姜拟抱着刀,小心翼翼地走出那条街,沿途的大扑棱蛾子已基本被联邦军队消灭干净。

      余下的一两只也大都餐饱餍足,跟着生物的趋光性本能倒挂在路灯上。

      影子放大数倍投放在地上,看得见那如镰刀锋利的腿,也看得见那似乎能遮蔽一切的扇翅。

      异化的飞蛾翅羽上有磷状的粉末,随风飘荡在空中,是固态物质吸入之后会产生幻觉,这是一种神经毒素。

      姜拟记录好这只飞蛾的位置,连忙捂住口鼻往回跑。

      一口气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她才松下一口气。

      她把后街区飞蛾的位置用磁石仪器手表上报给军队。

      没想到信息接受第一时间显示的人是,“七席长官。”

      通话申请跃闪在屏幕上。

      姜拟犹豫不决,还是点了接通。

      第一句话,温修敖的嗓音一如既往低哑,夹杂着点电流声。

      “100001。”

      姜拟反射性回答:“到。”

      温修敖:“回答是否安全,是否接触异种。”

      “安全。”姜拟想到刚刚差点被那只大扑棱蛾子的血盆大口一口吞下的场景,她犹豫了会回答:“不曾接触。”

      “好。”温修敖依旧是公事公办的语气,“已派执行者67和审判者171前往水泥街区后巷。”

      “100001,在此期间,请务必不要出门,不要与异种发生正面接触。”

      “记住了吗?”他的嗓音低沉,很可靠。

      姜拟看了眼外面昏暗的街道,她点点头,“记住了,将军。”

      切断通话前一秒,是温修敖的最后一句嘱咐,“不要开灯,谨记。”

      挂掉电话那一瞬间,姜拟听见咔哒一声,隔壁门开了。

      这栋水泥楼是环形修筑,姜拟和万萱一户,紧邻着有一间房里居住的人是她们的邻居方和。

      方和上班是昼夜颠倒的,白天一般在睡觉,晚上才会去工作。

      而这个时间,贴近日暮时分,刚好是他起床的时间。

      他睡得很死,异种袭击,广播预警都没能叫醒他。

      他自然醒,就穿一件白色背心,迷迷糊糊就开了灯。

      “别开灯!”姜拟没来得及阻止。

      那一刹那,在窗边,她目睹那只趴在路灯上的飞蛾扇动翅膀,发出嗡嗡的频率共振声。

      翅羽经过地方带来狂风和精神致幻剂。姜拟关严了窗。

      它袭过来,从邻居未关的窗户扑过去,口器啮咬玻璃,毒牙伸长刮进方和的胳膊里。

      血液很快流出来。

      方和惊慌,他摁着窗户关上,看到自己手臂上的冒着绿液的伤口。

      这一下很深,基本没人能救。

      头脑昏沉,血液燃烧一般,方和感觉到自己意识开始不清醒了。

      他撑着最后的力气走到门边拉上房门,把石桌拖过来抵在门上,为了防止自己变异后出去害人。

      窗口玻璃下上趴着的飞蛾,疯狂趋光,屋内白色的LED灯光是它无法抵抗的诱惑。

      六只脚划玻璃发出zhi la zhi la的响声,频率很高,刺耳无比。

      脚撞不开玻璃,它开始用头去撞,撞一下身上便浮起雾状的磷粉,撞一下六只脚便扒玻璃扒得无比紧。

      水泥房的墙质量不好,那飞蛾每撞一下,就能感觉到整栋楼都似乎在颤动。

      姜拟缩在黑暗里,看着窗外那只飞蛾,日暮西山的余晖落在它的身上,翅膀的花色很亮,血沉在夕阳下的颜色,冷寂残忍。

      万萱不在家,一米之隔的邻居被咬了,还有一只摇着水泥楼要把楼摇跨的蛾子。

      这种飞蛾叫蛇头蛾,生活在污染指数极高的D区,虹吸式吞咽攻击力伤害力都极强,行动迅捷,还会附带神经毒素攻击,让人防不胜防。它们的感染力极强,基本上伤口见血,就会有异化。

      而人的异化时间不确定,但可以确定的是比美洲大蠊的要短得多。

      而且这次的袭击异常突然,蓝铎的防护罩对它们也起不了作用,几千只涌入城市,几乎能预想到,这是一场毁灭性的灾害。

      姜拟飞快给温修敖传讯,告知自己邻居的事。

      她心里很乱,想过很多,这是前门,林言在后面,飞蛾离他不过五六米距离,而他之前动用那一击异能已经吐了血,她不知道他是不是还能护好自己。

      四周除却飞蛾的扑抓声就没有其他声音了,只是隐约能看见隔壁的灯还亮着。

      漫长的几分钟内,那只飞蛾硕大的复眼紧紧贴着玻璃窗,巨大的蛮力已经把玻璃边缘震出了裂痕。

      姜拟相信,再过不了几次,那扇窗就会完全碎裂。

      相对一个月的邻居,很可能尸骨无存。

      只觉得浑身发冷。

      姜拟朝着那边喊了声,“方和!”

      “方和,你在吗?”

      “方和,你还好吗?我是姜拟。”

      近一分钟对面都没有回应,最后姜拟贴着墙壁,听见了一声嘶哑的黏腻的苍老无比的声音,“我在。”

      喉咙被粘液粘住,他发声似乎是从胸腔里发出来。

      这声音很怪异,令人毛骨悚然。

      姜拟抓了抓墙壁,然后继续听见他断断续续的声音。

      “不要……进来,杀……了我,别,别……别告诉我的。”

      “……我的父亲,母亲。”

      这声音破碎嘶哑得几乎不能称之为是人发出的声音了。

      方和的手臂的伤口慢慢流出青色的液体,抓伤截面不断扩大,蔓延到整个手臂里,黏腻的稠湿的,手臂里开始能看见一些莹白色的卵,慢慢由干瘪到饱满,吸饱了血液和青色汁液。

      头部剧痛,右手手臂一整个感觉不到存在了,方和觉得世界开始变得模糊,皮肤表层开始出现红肿,血管充血,这具身躯像要炸裂。

      他今年二十六岁,在联邦做一项很保密的工作,已经五年没有回家看过父母。

      父母在末世之前曾是教师,现在世界不需要教授文化知识,联邦只有军事大学,所以他们也退休了,一直平淡地生活在蓝铎。

      查克二十七街区,五单元一千一百二十六号。这个地址是他永远压放在枕头底下的秘密,距离水泥街区后巷十六号直线距离只有不到五公里。

      可他遵守保密协议,从未回去见过他父母一面。

      五年来,他和父母通话的次数少得可怜,每次在监听中谈话,父母都会语重心长劝他,“儿子,你回来吧。”

      “爸妈想你。”

      “我们现在只想你做一个普通人。”

      少时他们对他非常严厉,方和立誓要成为改变社会的人,要荣誉加身,让父母为他骄傲。

      可分离已久,才觉得思念是刻进了骨子里。

      他的父母如今只希望他能做一个普通人,可是再也没有机会。

      方和见过人的无数次异化过程,大概的时间就会维持在四个小时左右,因此他没想到轮到他的时候,竟然这么快。

      快到再也没有办法说分离的话。

      玻璃出现裂缝,他往那只飞蛾在的地方看过去,复眼是黑色和红色,透明瞳孔映着室内的白光,下颌突出锋利的牙齿上还挂着残余的人体组织。

      但这只飞蛾的一只复眼下有一块花纹,和城中其他的飞蛾都不一样的花纹。它的个头也更大,前体后体趴在窗上软乎乎的几乎挤满半个窗子。

      眼前出现重影,血脉贲张,他拖着僵硬的身子到洗手间里,玻璃镜面映着微弱的灯光,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浑身皮肤发烫,像初生婴儿滚入油锅烫了一圈,发红之后便是开始溃烂,往外冒气泡,像一块稀释后发黑的米糕。

      脖颈僵硬,心跳变得缓慢而沉重,他伸手摸上自己的脖颈,感觉自己的大动脉的血液好像凝固了。

      是这种感觉么?濒临死亡,意识已经在溃散的边缘。

      方和颤颤巍巍拿出针管,歪歪扭扭地扎了几针才扎进自己手腕的血管里,注射器往外拉,暗红色的血渐渐填满半个针管。

      他能感觉到,感觉到自己的皮肤变得很坚硬,角质层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老化,变得如岩石般硬。

      手臂伤口里莹白色的卵在开始蠕动,剧痛感顺着血管往里一直蔓延到心脏。

      方和姜拟取出自己手上的那管血,他拿稿纸想写些字,可已经无法控制手中的笔。

      歪歪扭扭地在纸上只写了几个辨不太清的字母。

      A,x,绿,人类,xw……

      绿源,人类仅存的希望。

      方和感觉自己的面前出现了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路走到尽头,这座山呈九十度陡面上升,坚硬的岩石阻挡隔绝一切。

      那座山的山顶,有一轮巨大的太阳,橘黄色渐变粉色的光晕,一点一点沉下去,日暮之时。

      曾有人在石碑上刻字:

      这是人类的落日。①

      关掉室内的灯,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手/枪,抽屉里的肩章,铺了厚厚半个抽屉的荣誉奖章都陷入黑暗里。

      手/枪上膛,方和觉得自己的意识已经走到终点了,他看见自己手臂上的那些虫卵已经长出了丑陋的翅膀,在吸食血肉爬行嘶咬。

      生命走到终点,方和用僵化如尸体的手敲了敲墙壁。

      他的嗓音嘶哑破碎,听不出人声。

      他说:“请不要告诉我父母我的死亡。”

      让我永远活在他们心中。

      对准太阳穴,扣下扳机,“砰”的一声枪响之后伴随的是世界的沉寂。

      黑暗里,身形笔挺的男人倒下去,他的手臂里却飞出了一群艳丽至张狂的飞蛾。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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