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我窈窕妻》梧桐娘娘

2、初遇

　　十六年后。

　　初夏的夜总是带着些许凉意的，河边的柳树上隐隐约约传来蝉鸣声，与荷叶上的蛙声一唱一和，好不倦意。

　　姑娘躺在檀木做成的靠椅上，双眸微张，如樱桃般的唇瓣轻轻闭着，纤细光滑的右手和着蝉鸣蛙叫敲打着节拍，仿佛与这万物之灵已融入了一体，在旁人看来，美人配美景，自是别有一番风味。

　　若是没有旁边这格外煞风景的念书小厮，那便是再完美不过了。

　　“小姐，这都两个时辰了，您还要听到几时啊！”

　　少年声音软软糯糯的，像极了食安堂早上刚刚出炉还冒着热气的挂花糍粑，为什么要是桂花的呢，许是旁边桂树太香了吧。

　　想到这月桂，姑娘又记起了上几日京城新来的洋人师傅在天福楼上讲的西方上古时期太阳神明与月桂女神的故事。

　　看着自家小姐这一脸的回忆与满眼的空洞，他知道，小姐怕是又神游到那个话本里去了。

　　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话本放回了书盒，小姐这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了，便拿着一柄小蒲扇，自顾自的为小姐扇了起来。

　　世人皆道他家小姐是个怪胎，不喜琴棋书画，更不喜胭脂女红，偏偏爱茶楼听书。

　　一个大家闺秀，整天像个野娃一样跑来跑去，今儿个跑完了这家酒楼，明儿个就去那家茶楼，便是城外的那个小茶棚，若是来了几个风尘仆仆的江湖说书人，她也会削尖了脑袋凑过去。

　　宰相爷虽是有怨言，却也不好说些什么，只道是这孩子从小没了亲娘，奶娘又无端的离了去，才养成了这乖张孤僻的性子。

　　只有温云知道，他家小姐喜看话本，不过是真的喜爱罢了，像是对一件好看的衣裳，亦或是一口美味的零嘴，简单而又存粹不含一丝杂念的喜爱。

　　温云是夫人从外边捡回来的，比之其他的丫鬟侍从，总归要衷心一些。

　　小姐只要一有什么烦心事，便会拉着他让他给自己念话本，什么江湖恩怨呐，深闺秘闻呐...只要故事够吸引人，小姐便会轻轻靠着，慢慢的进入到话本中，忘却那身后烦心事。

　　小姐往往对于别人的故事，总比自己要上心的多，她总对温云说，她不过是这浮世的局外人罢了。

　　唉，可当真是看破了红尘，像个小尼姑一般。

　　蝉鸣声越发的响亮起来，夜深了，饶是再不舍，也得叫小姐起来了，这大晚上的，可容易受凉。

　　“小姐，该起来了，再不起来，话本就要被抢光了！”

　　话刚一说完，姑娘便囫囵跳了起来，看着温云这憋笑的神情，知道自己又被这厮给骗了，二话不说，抡起拳头就砸了过去，温云像是早就料到一般，轻飘飘的便躲了过去。

　　“好了，这不是怕您受凉吗。”

　　“快！快点！别让那登徒子跑了！居然敢夜闯宰相府内院，要是传出去，我们大小姐还要不要活了！”

　　啊，我没有，我还是要继续活下去的，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可没那么容易就去寻死啊。

　　这是姑娘被砸前，最后所想的。

　　其实姑娘心里也清楚，他们口中的大小姐，是自己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现任宰相府夫人的嫡女，和她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可是天壤之别。

　　只是姑娘也是有那么一丝丝尊严的，为了这一丝丝尊严，只得自欺欺人。

　　君寻离只觉得今日出门定是没有看黄历，怎么烦人的事儿，总自己找过来。

　　平日里哪怕是去那皇城大院里走一遭，也不会有丁点事，怎的今日进个这宰相内院，居然还引来了家丁侍卫，本都要逃脱了，谁知竟在树上打了滑，摔了下来，还好巧不巧的，砸到了一如花似玉的小娘子！

　　得，看来自己这江湖第一少侠的名讳，要被摘除咯！

　　君寻离看着旁边这清秀小厮那咬牙切齿的模样，知晓这事，定不好开脱了，只得叹了口气，打横抱起着姑娘向前走去。

　　嗯，这姑娘还挺轻的，像是还没长开的小屁孩似的。

　　“你你你！你这是干什么，你要带我家小姐去哪！你信不信我喊人了！”

　　“呵，你倒是喊啊，这要是被外人看到你家小姐被一陌生男子抱在怀里，我到是没关系，就怕你家小姐声誉，啧啧。”

　　君寻离淡淡撇了他一眼，便又继续向前离去，只是速度，渐渐快了起来，乃至后面，温云几乎是用跑的了。

　　君寻离低头看了看怀中女子，虽是被砸昏了，却也没见表情有多狰狞，倒像是睡着了一般，真是有趣。

　　“你说，你是家妹的心上人？”

　　君寻离坐在姑娘对面，背靠着石壁，他们现在是在宰相府的一个假山里面，因着前方有草木当着，也不至于被侍卫们发现，唉，他何时这般狼狈过啊！

　　而这自称是宰相府大小姐的姑娘，自从醒来看了他一眼后，便再也没正眼瞧过他了。

　　君寻离自喻虽不及潘安宋玉之资，但怎么也是江湖上喊得上名号的俊美公子，这丫头，怎敢如此无视他。

　　其实这宰相府的大小姐，他是有听说过的，毕竟一大家闺秀，对茶楼听书如此上心还是头一个。

　　虽是个嫡出大小姐，实则连个庶女都比不过，各大贵勋的宴会，她去过几次，京城里的千金小姐，她又结交过几位，从小便没了娘，自是在相爷跟前也说不上话，据说，至如今连个《女诫》都还不会背呢，那些达官贵族最在意的不就是这些了吗？

　　因此，对这些达官贵族来说，她的妹妹，现任宰相夫人的嫡女，才能算是真正的相府嫡长女。

　　“是啊，我和怜儿是在上元节遇见的，那时我们便相互暗生情愫，之后也书信往来了几回，这不，昨日她说想我了，我便来看看，哪知就这么被你家侍卫生生的当成了采花大盗，冤呐—”

　　君寻离猛地一拍大腿，似是真的要为自己鸣冤叫屈一般。

　　姑娘看着这浮夸的表演，眼皮子不自觉地跳了跳，自家妹妹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名不虚行的一大家闺秀，从小《女诫》、《女训》便是张口就来，莫说私会外男了，就是宴上与男子说话都要以扇掩面。

　　这登徒子，定是觊觎妹妹的美貌，过来行苟且之事的。只是现在自己已和他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了，也不好去揭发他。

　　“唉—”姑娘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便直径像假山里面走去。

　　到了尽头，姑娘伸手按了按石壁上凸起的一个小石块，只听见“轰隆隆”的声响，前方竟出现了一个地下隧道。

　　无视身后君寻离夸张的称赞声，温云从腰间的布袋里掏出一个火折子，打开后轻轻一吹，蹿出一束火苗来，姑娘向温云点首示意，他便先领着姑娘走了下去。

　　若说堂堂宰相府里有那么几个地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这些世家大族总有那么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只是这姑娘如此轻车熟路，倒是让他有些诧异。

　　地道的尽头，是万祥楼的天一上房，作为京城最大的酒楼，一间上房雅间出现了一个地道，掌柜的不可能不知道，只能说，这姑娘和万祥楼的掌柜，定是相识的。

　　无视温云投来的凌厉目光，早在到达天一上房的那一刻，君寻离就点了温云的穴，虽说也是从小习武到大，但毕竟都只是些防身术，面对君寻离这自小在江湖上摸爬滚打长大的人，温云到底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春风拂过，窗外的梧桐被吹落些许树叶飞入天一上房，少年一袭玄色衣袍被风撩起，仔细一看便可瞧见那衣袍尾端竟是用金丝线勾的边，随着衣袍摆动，上面的祥云暗纹若隐若现，似是有了生命一般在游走。

　　仅用一根黑发带束起的长发慵懒的垂下，少年额前的美人痣在灯光的照耀下越发的妩媚，似妖娆，似轻狂，说是不经世事的纨绔公子哥，却又带着些许邪气，当真是举世无双。

　　那双眼睛低垂着，里面像是含了一汪春水，泛着笑意望着眼前的姑娘，说是惊惹了十里桃花也不为过。

　　这就是话本里常说的桃花眼吧，姑娘心想着，此刻自己被这登徒子拦腰斜抱，因着怕往后摔倒，情急之下便搂住了他的脖子，如今怕是在外人看来，好一副话本里公子哥小姐的郎情妾意，佳偶天成。

　　也不知怎么的，平日里来这万祥楼也没出什么意外，怎的今天居然被凸起的机关绊了一下差点摔倒，还正好倒向了这登徒子的方向，谁知这登徒子，在自己倒下的那一瞬间便点了自己穴，此时姑娘也只得用眼神去警告这登徒子不要乱来。

　　“你这丫头，本事还不小，居然和这万祥楼的老板认识，说，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话虽不好听，可少年却依旧眼底含笑，甚至还用手轻轻点了下姑娘鼻尖，便是此刻有人闯进来，怕也会觉着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姑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登徒子，不去演话本真是屈才了！

　　“万祥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时不时便会有江湖各地的说书人带着奇闻异事来这里讨口饭吃，小女不才，偏偏爱听书，便买下了这间屋子，如此，公子可否放下小女了？”

　　颔首低眉，言语诚恳，到不像是在唬人，只是君寻离不知为何，总觉着这姑娘像是在打发自己似的，却也只得放人。

　　姑娘坐在一旁的檀木凳上，前面是一块天池白玉做成的矮桌，一看便价值不菲，而那登徒子，正坐在对面打量着她。

　　姑娘不禁有些头疼，这人，说什么也不解了温云的穴，只道是温云的眼神太过吓人，怕穴一解开便会对他大打出手，可明眼人都瞧的出来，这温云哪是他的对手？

　　如今已经是夜半三更，听闻明日这万祥楼会来百晓生的人说近些日子江湖里的趣事，本就打算明天偷偷溜出门来听书，这下既然已经到了万祥楼，自也不必回去了，反正这间屋子有个小隔间，里面有床和换洗衣物，也不至于亏待了自己。

　　只是这登徒子此刻还不愿走，倒是让人有些无措。

　　“在下脸上有什么吗这般盯着，莫不是看上了在下？”

　　不知为何，这丫头越窘迫，君寻离的心情便越好，他就是看不惯这丫头小小年纪，总装着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她这深闺大小姐，能有什么愁？怕也只是伤春悲秋罢了。

　　姑娘总归是见识甚少，这般无赖倒还是第一次见，脸不经烧了起来。

　　“你这登徒子，莫要乱说！如今竟已离开了相府，你也已经安全了，怎还赖着这里不走？”

　　姑娘脸上浮现一抹温怒，峨眉倒蹙，杏眼圆睁，反倒有些可人，君寻离眼底的笑意越发浓烈，竟自顾自的端起前方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茶虽已冷，香味却依旧沁人，好茶。

　　这边君寻离还在品茶，那边姑娘显然已经有种摔门而出的冲动了。

　　君寻离将茶杯放下，又倒了一杯茶，便向姑娘走去，一手背置身后，另外一只手捧着茶杯递给姑娘

　　“怎么说我们也共患难过，还在夜半三更共处一室，这交情，知道姑娘闺名也不为过吧？在下君寻离，乃是江湖上一游侠，不知...？”

　　少年的脸上有着让人不能抗拒的笑容，如三月春风，撩拨了一潭枯泉，姑娘微微一愣，不自觉的接过了这杯茶。

　　“顾思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