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谣》易水谣

28、二

　　“唐辞，东西都收拾好了？”
　　“嗯，姓名籍贯都贴上了。” 唐辞照着名单对着面前桌上一个个排得整齐的布包。
　　有下人来，把布包一个个装上马车。
　　萧允珩也拿了一个跟着走：“都小心轻着放，这些可都是贵重无价的东西。”

　　京城相邻三县，有许多前线将士家属定居。一方面为由朝廷统一照顾，另一方面为方便监管。三县周边，皆有许多亡故将士家属，多为家中没有田地，只能靠着手作小工维持生计的孤儿寡母。
　　萧允珩装了一车带来的，是前线阵亡士兵的遗物。他们大多是没有军功的小卒，死后尸体就地掩埋，连句话都没能留下，只有几件军甲衣服和随身物件，能对上姓名的便都送来了。除去朝廷的抚恤金，人不在了，便只剩这些东西可以给家人做个纪念。
　　唐辞拿着名单在村中寻人分发包裹，萧允珩晃晃悠悠地沿着河边走，数着岸上的树。正是上午阳光正好，可村里却一个小孩儿都没看到。这说着，前屋一个半人高的小孩正从门口跑出来。
　　“娘！快点，已经迟了！”
　　“哎，把这俩果子给青歌先生装着！” 妇人拿着两个红彤彤的果子在衣服上擦了好几下，塞到小孩手里。
　　萧允珩心想，原来这村里还有教书先生，觉得好奇，便跟在孩子身后去看。
　　村尾河岸远远飘来一阵花香，两株茂盛的丁香树下是一个四面通透的简易小木棚，棚上绕着牵牛花藤，两边地上围着开满了成片的太阳花，棚中传来小孩子断断续续的读书声。站在中间教书的青歌先生，原来是个桃李年华的姑娘。
　　村中几乎没有成年男子，萧允珩本就生得高大，即使穿着普通人家的衣服，也还是很显眼。木棚当中的姑娘看了过来，下面一众小孩子也纷纷停下转过一个个小脑袋。
　　姑娘走了过来，清灵的嗓音问道：“请问公子有何事？”
　　姑娘穿着一身极为朴素的衣裙，不过裁剪合体，衬得腰身柔美，头上挽着简单的发髻，只插了一只木簪，未施粉黛却面若桃花，眉眼俏丽灵动，稍稍细看便知是个美人胚子。一阵风吹来树上的丁香花瓣，姑娘伸手拂住吹到脸上的发丝，指甲是浅浅的桃红色，食指上绛色的胎记明显。
　　萧允珩愣了愣说道：“我随我家主人四处游玩，正好经过此地，并无意打扰姑娘讲书。” 原来这位青歌先生就是前几日在北市打架的那个姑娘。。。只那日见了一面，若不是指间的豆蔻和胎记，换了身衣服和神态，倒是认不出来了。
　　“那公子请自便。” 姑娘低身一礼，转身回了木棚。
　　萧允珩站到木棚外围，看着当中的姑娘用简单易懂的句子给下面的小孩子讲解诗文，一双莹白的手比划着，指间点点桃红色跳跃如翩翩蝴蝶。
　　诗文讲完了，姑娘坐到木棚中间的小凳子上，拿出笔墨摊开两册书，趴在小桌子上开始抄书。小孩子们也都没走开，围在四周开始和姑娘聊天。小孩子的问题问得五花八门天马行空，姑娘都一一解答。萧允珩在一边听着心想，难怪这些孩子这么喜欢这位青歌先生。
　　“你教他们读书，他们可能也无法入仕。” 萧允珩看着当中的姑娘，不自觉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周围的小脑袋一个个又都转了过来，看得萧允珩只得尴尬地笑笑。
　　“那也无妨。” 姑娘好像没有在意，依旧低头抄着书，“以后就算留在家里做工，至少也不会被人耍骗欺负了。万一识得多些，日后便能帮人写字念信了。学得好了还可以进城做学徒。。。说不定这些孩子里，日后就有能高中状元光宗耀祖的呢，对不对~” 姑娘抬手摸了摸一旁一个孩子的小脑袋，眼睛看了过来，“公子笑什么？”
　　萧允珩这才注意到自己不自觉地笑了：“哦。。。就是觉得你这样想很有趣，也很有道理。”
　　“青歌先生教我们识字，还帮我们把爹爹的故事写下来，这样我们以后长大了，也不会忘记爹爹了！” 一个小孩子张口说道。
　　“青歌先生还会教我们习武呢！说要是觉得认字儿太难，以后就像爹爹一样保家卫国！”
　　“。。。要是再有人敢欺负娘和弟弟，就打爆他的头！” 一旁一个梳着辫子的小女孩细细的嗓音说道。
　　“。。。打，打包！” 小女孩儿一旁一个三四岁的红脸蛋儿小肉团也跟着举起小拳头。
　　姑娘脸色微微红了，尴尬地咳了一声道：“随便打架可是不好的，只能打坏人。”
　　萧允珩笑着问：“那，青歌先生今日也教习武吗？”
　　“。。。今日不教了。早点回家帮娘亲做活吧。” 姑娘把笔放下，合上了手里的书，“好啦，今天又抄完一本，先给小铁和阿柱一起看好不好？过两日我再拿新的来。”
　　“谢谢青歌先生！”

　　孩子们走后，萧允珩问道：“姑娘名叫青歌？家住附近吗？”
　　“青歌家在江淮，爹娘是大户人家的内院管事，几年前随主人搬来京城。只是青歌习惯江淮水土没有同来，便每年来探望，同爹娘在府里借住，闲暇时便来这里教孩子们读书。”
　　“如此便巧了，我叫。。。唐辞。我家主人也在京城，只是近年游历四方不曾多住，日前才回来，觉得四方美景看了不少，却独独忘了故乡周围景致，便遣我来先行探路。”
　　青歌说道：“这附近沿河景致不错，前面一片丁香茂盛，夏日乘凉赏花甚好。”
　　萧允珩说：“青歌姑娘此间木棚的景致也不错，伴繁花围绕读书，想来也是一番享受。不知是天然形成还是姑娘后种的？”
　　“太阳花极易成活，青歌刚来的时候和孩子们一起撒了把种子，如今便长成这一片了。”
　　“这花种在这里很好，像姑娘对那些孩子的期许一般。” 无需旁人过多滋养，便能自己朝阳茁长。
　　“谢谢公子。” 青歌笑着说。
　　回程的路上，萧允珩看见方才带着弟弟的小女孩和一个妇人在村边抱在一起失声痛哭，青歌在一旁劝慰了许久。想来应是收到了遗物。

　　沈云谣回家后，正靠在秋千上望着对面窗台上两盆盛开的太阳花。这两盆太阳花还是当年从琢景轩里搬出来的，后来开了花，越开越好，一直养了这么多年。
　　眼前的阳光忽然被人从头上遮住了。
　　“想什么呢？”
　　“哥哥！” 沈云谣并不用回头看便仰着头往后一靠，被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肩膀。
　　“怎么了？有点难过？” 每次沈云谣不开心，哥哥总是能看出来。
　　“。。。小英爹爹的遗物被送回来了，前几天她还给我讲，她记得爹爹用手摸着她的头时是什么感觉呢。”
　　“那谣儿已经帮小英写下来了，她以后会一直记得的，也会讲给弟弟。”
　　“嗯。” 沈云谣抬起头，对哥哥笑了笑。
　　“这个谣儿拿去吧。” 挡在头上的东西被哥哥拿下放到了她手上，是三本誊抄的书册。
　　“哥哥！我自己抄就好啦，你忙你的事，不用帮我的。”
　　“想事情的时候手下闲着抄的，不费事。我知道，这是你自己想做的事，也做的来。”
　　“嘿嘿，谢谢哥哥！”

作者有话说

　　太阳花不香，所以加了两棵丁香树。都是好养活不挑地方的花。阿妈我可真讲究。
妹妹会耐心地回答小孩子的问题讲解诗文答疑解惑，是照着哥哥的样子慢慢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