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剪月光》绮罗声

1、谁来剪月光

　　我找不到那个你曾说的远方
　　也想不到要怎么问你别来无恙
　　世界乱的一塌糊涂可是能怎样
　　偶尔抬起头来还好有颗月亮可赏
　　太多回忆要我怎么摆进行李箱
　　一直没哭一直走路走灰多少太阳
　　因为往事没有办法悬赏隐形在那大街小巷
　　剪断了它还嚣张

　　——陈奕迅《谁来剪月光》

　　每个礼拜日的下午，总有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会在教堂的长椅上坐着祷告。其他人的手里或是拿着圣经，或是拿着十字架，只有那个老人，他的手中握着的是一把手枪吊坠。

　　祷告的时候他会先温柔的亲吻着那个吊坠，然后贴在额头上，低声说出自己的祷言。不似周边的其他人，祷告的时候或是激动不已，或是痛哭流涕，或是神神叨叨。老人总是一脸的平静表情，嘴唇一开一合，速度慢悠悠的，与其说是祷告，更不如说是在和故人聊天。

　　“老人家打扰啦。”观察了这位老者有两个月，终于忍不住上前和他交流起来。

　　“有什么事吗？”老者停下了祷告，布满皱纹的脸依旧能让人看出他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帅气的。老者的语气温和，面带微笑，脸庞有柔和的光。

　　“我看您一直在这祷告，看起来很幸福的样子。虽然会有些唐突，但能和我分享一下您的故事吗？”

　　老人愣了一下，旋即点了点头。“好啊，好多事，得好好回忆下了。”

　　“您来这是为谁祈祷？”

　　“我的先生。”老者说。

　　“先生？”

　　“很奇怪吧？一个同性恋，来教堂做祷告。”老人的眼神慈祥，丝毫没有避讳同性恋与教义的矛盾。

　　“这个时代，性向和教义不冲突的。”

　　“真好啊……想想那个时候，我们在一起，在这举行婚礼，还引起了小轰动呢。”老人的目光深邃，满满的回忆从他的眸子里不断的涌出。

　　“毕竟同性婚姻在当时还没有合法化。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和他本是对手，还是他们队伍最不看重的那个。”

　　“后来我就冲着他们队伍对我们威胁最大的人冲过去。”

　　“我把他踩在了地上，看着他的脸被我踩着，当时特别有报复的快感。”

　　“那个被踩在地上的就是您后来的先生吗？”

　　“哈，是的，后来我们在一起了。”老人说。

　　“看来是不打不相识的故事。”

　　“是的，因为那一踩，队友得以喘息，然后我们取得胜利。”

　　“接着又是国家队集训，我们全是正式认识了。”

　　“国家队集训？”

　　“哈哈，他是荣耀国家队的选手，我是过去帮忙打杂的。”老人说。

　　“您说的就是那款前年停止运营的传奇网游荣耀吗？小的时候我爸还总带我一起下副本呢
　　。我爸是战法，我是枪炮师。”

　　“真是个熟悉的组合，那个时候我们队伍战斗核心就是战法和枪炮师的组合。那对组合还是两个姑娘，在联盟也是独一份了。”

　　“那您和您先生是什么职业？”

　　“他是神枪手，我是牧师。”回忆起曾经热血的时光，老人的脸色开始有些微红。

　　“很搭配的组合呢。”

　　“呵呵，是呢。只可惜我们从没在一个队过，我也只有在赛场外的网游里给他加过血。”

　　“哈哈，那是有点可惜。那你们是怎么相恋的？”青年有些好奇。

　　“这个啊……时间太久了，我得想想。”

　　“应该说，他是联盟里唯一把我喝趴下的，我是唯一把他踢出局的牧师。”

　　“哈？就这么……”

　　“看上也就是一瞬间，也不需要什么太直观的理由。”老人语气幽幽，似乎在烦恼于为什么自己也这么感性。

　　“年轻的时候，他是个不爱说话的闷葫芦，我是个理性至上的眼镜仔。讲不出道理的事情我从来不做。”

　　“不会吧？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可能性也比较小吧？”青年问的小心翼翼。

　　“谁说不是呢？但我们就是在一起了，当时朋友们知道的时候都觉得是愚人节的玩笑。有个姓方的朋友还打赌说‘这要是真的，我就学十声狗叫。’”老人的语气还是很平静，但是眼中的笑意已经藏不住。

　　“后来呢？”青年被勾起了八卦欲。

　　“他就开了三个多小时的车，从另一个城市过来，当着我队友们的面，对我说我爱你。”

　　“这真是够用心思的。那您的朋友履行承诺了吗？”

　　“他虽然猥琐，但还是个说到做到的。”老人微笑。“之后，我们就一直在一起。只不过因为没有退役，所以一切都保密。”

　　“那你们什么时候公开的呢？”

　　“我先退役了，之后两年。他退役的那天晚上，就和我求婚了。”回忆起了甜蜜的往事，老人嘴角翘了起来。

　　“霸道的就和他的战斗风格一样，不留一丝空隙。又看准了我休假的日子，就拐着我直接去荷兰注册了。直到三十年前，同性婚姻合法化后，我们又补了国内的结婚证。”

　　“那也是个不错的结果呢。”

　　“那阵子很幸福。只不过他也有小孩子脾气。”老人顿了一下，之前握着的手枪吊坠正静静躺在手心。

　　“退役后我又去念书了，他留在俱乐部青训营培训新人。我们一个在北京，一个在上海，聚少离多。有次他请假来找我，看到我被一个学妹缠着，就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到角落生闷气。”

　　“有误会了呢，后来怎么解决的呢？”

　　“这个傻子，忘了关位置共享，和他聊天的时候发现距离只有500米，就知道他来找我了，还骗我说他出差去广州了。最后我在经常去的咖啡店找到了独自灌苦咖啡的家伙。”

　　“哈哈哈，您先生真可爱。”

　　“他就是不爱说话，还有点别扭，其实心思很好猜。”老者微笑，“后来我去找他，恰好碰到粉丝告白，还是穿着婚纱来的，弄得挺隆重的，第二天还上本地头条了。”

　　“那您会不会吃醋？”

　　“吃醋会有的，不过……”老人看着那个吊坠，缓缓道“我知道他爱我，谁都抢不走，又何必吃醋？为此他是又乐又恼，乐在我的信任，恼是因为他觉得我对他不够重视。殊不知，那天为了来见他，我通宵了好几天把课题提前结束才空出来时间。”

　　“你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重视着对方。”

　　“嗯，他总觉得我们在一起时间太少。所以他想到了在游戏里约会的方式。在荣耀的赛场上，我们是对手，在荣耀网游里，我们是情侣。执手与安，风雨同周，只属于我们俩的账号。”

　　“经常一起打副本吗？”

　　“不不，不是的。在游戏里寻找风景，然后一起截图，仅此而已。后来他把我们的截图做成了画册，每年一本，排了整整一墙。”

　　“好厉害，这么长的时间，游戏里每个角落都没错过吧？”

　　“每个地方都去过了，我们爱荣耀，也因为荣耀相遇，相爱。荣耀的世界是我们的见证人。”

　　“那荣耀关服，你们一定很伤心吧？”

　　“其实关了也好……”

　　“呃，怎么说？”

　　“在他走以后，我也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躲开那个充满回忆的世界……”老人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

　　“您……”青年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递上纸巾，转移话题。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呢？”

　　老人平静了情绪，语气充满了遗憾。

　　“我们的婚姻很短暂，只维持了60年。直到前面他去世……”

　　青年很吃惊，60年的光阴，漫长的足够概括一个人的一生，却为何还说是短暂？

　　“当你深爱对方，无论婚姻的长久与否，都会觉得短暂……就在他走之前，也对我说同样的话。”

　　“六十年太短，我想陪你更久……”

　　老人在努力的维持着微笑的表情，却不知泪水已经溢满了眼眶，打着转儿。一直倔强的不肯落下。

　　青年又和老人交谈了几句，便告辞。以他的阅历，那一句“我们的婚姻很短，只维持了六十年”的重量是他现在还不能承受的，唯有在僻静处反复咀嚼着里面的深情。

　　而那位老者，将手枪吊坠重新挂在脖子上，拄着拐杖回家了。

　　那天晚上的梦里，老人梦见自己回到了六十多年前，他们还是年轻的模样，在荣耀世界中他们最喜欢的场景中依偎着，承诺彼此相守一生。

　　与其在每一个角落里回忆起你的身影，独自品尝未亡人的思念之苦，我更愿在梦中，拥着你不再醒来。

　　两个月后，名叫安文逸的老人离世，遵照他的遗愿，和他的先生周泽楷合葬一处，那些充满回忆的画册也被封存在一个颇大的玻璃盒子中，一同下葬。

　　他们可以永远的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