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二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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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决定入场之前，我需要同你谈一些事。”
我们之间没有值得讨论的话题——我想这样回敬约瑟夫，那男人现在算准了我一定会回头听听他的“建议”。我意识到他轻轻挪动着步子，越来越靠近我。平稳的呼吸声仿佛伪善之上的一层薄纱。脑海中盘旋着的恶寒的意识使我不由自主地逃避着他的触碰。
那男人推了推镜框笑道：“干嘛这么紧张，”他的双手在我的余光能够瞥见的范围内缓缓举起，不紧不慢的语调现在敲击着我的心脏。“只是我个人的建议，为了你们各自的将来，他，或者你以宽容的态度来看，他们必然不能知道你至今所付出的这些努力，也就是说……”我的目光紧紧地咬住那双令人生厌的眸子，双膝却止不住地发软。
“你现在就要打道回府了。”他说，极力表现得友好，甚至在脸上挂出同情的神色。
约瑟夫的怜悯是我在这世上最不需要的事物，但此时不是胡搅蛮缠的好时机，这点显而易见。那么——我的大脑飞快地思索着可能拖延的办法，我还想再为他做点儿什么——尽管这时候的“他”在我的视线里只关联着一个模糊的意识。我意识到我以前从未真正考虑过在这个队伍的少年中间做出抉择，Q·P也好，俾斯麦也罢，我一向把他们当作天赋异禀的后辈来看待，那种不平衡的目光落在他们眼里，仿佛我认定他们的优秀是与生俱来的，且高不可攀。我了解俾斯麦对我的这种认知感到恼怒，现在的他的迷茫和困惑似乎不止是那一片光明的前途将会带给他的荣誉和名声，他或许很怕失去我，谁知道呢？面对着我咄咄逼人却看似儒雅的上司，我的眼神里不能含有一丝对于少年的眷恋和不舍，因为我受够了受制于人的生活。
我想，既然注定要失去，那么我也得明确我的态度。
“约瑟夫，你知道我是为什么答应踏上这片陌生的土地的吧。”“当然，”他的语气里没有半分轻浮或玩笑的意味，一如往常的平淡。意料之中的口吻这才让我觉察到他早已准备好聆听我的条件了。
捉摸不透的男人笑着对我说：“你看起来权衡好了利弊啊，”似有若无的轻蔑游走在他的双眸之间，仿佛嗤笑我抉择的时间过于漫长。
“我不能保证你的调查会得到你想要的结果，”他说，“毕竟过了那么久远的时间。”这个男人到现在还在试探我的诚意，我轻而易举地听出了那些言语中的挑衅与怀疑：“我个人的建议是，如果他不重要，你最好现在选择全身而退。麦迪逊不会追究你玩忽职守的过错，我向你保证。”
但我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极少有自己做决定的时候，我清楚这份坚持已久的追寻不只是为了那个在赛场上拼尽全力的少年，也是为了证明我的存在并非一无是处。
场内投入的光亮愈发密集了，决赛的队伍即将入场。约瑟夫看着我的神色好像带着几分讥诮，像是在嘲讽我是个临时抱佛脚的蹩脚记者。不过这一次随他便，我一向承认自己关于网球的报道写得一塌糊涂，因为从来就在体育新闻界没有什么名气，我和那些拼搏的少年不一样，我对这份事业的热爱从一开始就并不真挚。
如此想来，那位在纽约办公室里静观其变的女人，似乎掌握了我命运的砝码。不过，我可不会将我的一生浪费在那狭小的空间里整理文稿。
我一开始就没有隐瞒过这一点，我工作是为了生存，却不是含着猜忌和战栗度日。
我把头转向场内的方向，背对着约瑟夫说道：“我已经决定插手这件事了，绝不反悔。”话音刚落，场内爆发一片欢呼，约瑟夫自然而然地拉住了我不自觉向外倾的身体。我才意识到我是多么渴望……哪怕是在对方不知道的情况下，再偷偷地留存一个念想。
可是现在，我不得不以一种卑微的、哀求的语气问道：“我能去看一眼吗？”那男人的手没有松动，我继续软磨硬泡：“就给我一分钟，”等到他们走到选手席落座，就再也不会见面了吧。我想，往昔的记忆像一场瓢泼大雨淋湿了我的眼眶，我拼命保证道：“请你相信我，他不会回头的。”他明白我们之间只不过是冲动而不实的好感，与他的光明未来相比一文不值。我自信他有这种判断力。我不知道那份好感从何而来，但我是绝不会对软弱之人有热烈丰沛的情感的。
我有这样的自信。
“他不会注意到我们的。”约瑟夫松开了手，我瞬间冲到了闪烁着灯光的荧幕下面。
实际上，遥远的距离让我完全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能描摹出大体的轮廓。他那时候应该露出什么样的神情呢？一分钟的时间无论对于告别还是想象都是极为有限的。我看到他那惹眼的发色，怀疑他今天的造型弄得比往常敷衍——我不能再想象了，有个声音盘踞在我的内心嘲笑着我的沉默。我的视线停留在他向观众席挥手的那一幕，因为之后的动作，我已经没有充裕的时间去了解了。
觉察到那男人走上来的一瞬间，我自觉地退回了黑暗的阴影里。没有留给他反驳或询问的时间，迈开脚步走出了比赛的场馆。
像许多意犹未尽的电影情节一样，那时失去了赫尔玛·彼得森这个身份的我，对奥莉薇娅·哈兰这个名字也没有过多的认同感。但是，那种心痛而怀念的感觉，那个时候还全然地在身体里沉睡着，没有蔓延到任何一个细胞。
和约瑟夫的旅程充斥着沉默，联系不上玛丽安妮的我只能寄希望于能够在洛林博士处见到她。显然，到了最后她还是选择为自己的老上司提供情报。不过我现在对她的做法倒没有丝毫怒意，一颗小棋子所能给予的回报哪能同掌握棋局的棋手相比？我可从来没有相信过她会因为我那令人怜悯的一段露水情缘改变自己坚持了多年的立场。
约瑟夫没有刻意找话题，但他显然是一个喜欢高谈论阔的人。他突兀地说了一句：“别误会，我本人对拆散相爱的人并无兴趣。但是，麦迪逊这个人……你知道的，女人就是比较难搞。”
“总之，只要你记住并履行了我们之间的约定，保证他永远不能知道我插手了这件事，也永远别让他回忆起那时候痛苦的过往，我的放弃就是有价值的。”事到如今，我还能怎么安慰自己呢？
听了我的表态的约瑟夫哈哈大笑起来。“我真是搞不懂你们女人，心里想着一个，嘴上却总是挂着另一个。”他收了笑声，口吻中充满了傲慢。“赫尔玛，你不能总是面面俱到。这种程度的牺牲可不能换来男人的感激，我这是以一个男性的身份在向你提出建议。”
可这是你堵在我人生的岔路口逼我做出的选择，我有些好笑地思忖着，没有说出口。
“我向来不习惯走回头路。”我的上司盯着我，无奈地收回眼神，我借势表明道：“况且过几月，他便不会记得我了，对待陌生人要什么感激之心呢？”
他说：“但你很关心比赛的结果。”
我虽然拿着掌上电视在看比赛的转播，事实上对每一盘比赛的细节丝毫不在意。尤其是当约瑟夫开口之后，我的耳畔边只剩下了裁判报比分的声音。我甚至不知道现在是单打还是双打，约瑟夫总是能适时地打断我刚刚聚集在比赛上的思路。他毫不客气地指出，我烂透了的报道表现出我对网球的打法和精妙之处根本是一窍不通。我也不惧承认自己对网球这项运动匮乏的了解。
“好吧，我能分清单双打还是因为看场上有几个人。”
“不错，那和你情投意合的那个少年什么时候会上场？”
“总之是双打。”我知道我不该告诉他，但我干脆的回答了。
我突然明显地感受到心中有什么迷思被解开了。只是这种感觉一瞬间攫取了我的心神，我变得有些茫然无措地怔在座位上。尽管多年来习得的伪装技巧让我很快地将这种情绪掩饰过去了，可我狡猾的上司也早已心如明镜了。
“那我可要好好看看。”他的话让我心烦意乱地合上了电视，仿佛一个做贼心虚的人在湮灭证据一样。
我的心脏剧烈地收缩和跳动着，一种无力的绝望感涌上心头。仿佛无论我做什么，我都无法藏匿起自己卑劣的情感。我知道现在在场上的Q·P必然会拼尽全力，因为西班牙队强悍的进攻能力也使得他大汗淋漓——可我也仅仅知道这些。我感到一种强烈的羞耻，仿佛从前相处的情意和点滴都是我自己臆想出来的。德国队的少年们从未有时间接触到我对他们的报道，但是任何看过报道的人都知道我的工作成果有多敷衍。他们之所以对报道本身不好奇，是出于对我的信赖，我一向这么以为。现在，我闭上眼睛，试图控制挂在睫毛上的泪滴，脑海中回放的一幕幕就像是个笑话，我一向不惧承认自己的自以为是，但如今我只痛恨着这个品性。
其实麦迪逊选我的决策是因为算准了我有无法拒绝的理由，而一开始的时候，他们于我都是局外人。那时存在于我视线里的只有Q·P。可那难以消融的固执让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远。而我压根儿没法抵御少年们的善意和关怀，也无法抵御那种不成熟的爱意和他纯粹的真实。
“安妮跟我说，你每次闭目养神的时候，其实都是一场大脑风暴。”
不知道整理这份令人窒息的思绪持续了多久，总之与现实重连时，是被约瑟夫那带着玩味的话语拉回来的。
“不管怎么样，”我感到喉咙发干，“我只要得到结果和保证就会乖乖回美国……然后辞职。”约瑟夫看上去一点也不意外，他这种一贯了如指掌的态度让我大为火光，但是他接过我的话头，开着不合时宜的玩笑。
“辞职之后也不能够偷跑回澳洲。”他突然笑起来，“要知道决赛结束后他们会有各自的去向。”
我想我不会再被澳洲的风光吸引了，美国也不足以成为我的归宿。这话只在我心中静静流淌着，至于我给约瑟夫的回复，蕴含着难得一见的真诚。
“你可真是个讨人厌的上司，约瑟夫。”
我面对着车窗外的风景闭上眼睛，脑海里不断回忆着近段时间以来看过的德国队的所有比赛。那些击球和挥拍的动作的确优雅、强势又漂亮，但在我的笔下都成了一团乱麻的比划。我完全不记得撰写报道时纷乱的思绪，只知道自己写了一堆不通顺的、语病繁多的文稿。令我自己都觉得惊讶的还有我对Q·P的执着——沉静下来的我在空旷的道路上一点一滴地堆砌那张精致无匹又冷若冰霜的面庞，离谱的情况是我对任何人的描写都离不开他的比赛的铺垫或对比。正因如此，许多不通顺的文段连我自己也没法儿捋清。
可笑，我甚至在离开之后才了解到不专注了解一个人的不公平性。但俾斯麦和Q·P的身影重叠在一起的时候，关于他们的思绪独立于队内的其他人而存在。我睁开眼睛，不经意间注视着自己手中的木雕，塞弗里德那张天真而圆润的脸蛋再次浮现眼前——那个孩子也曾信赖过我，但他一定会替俾斯麦打抱不平吧，诚然他那单纯的心思是根本无法想象此番隐瞒的代价的。
我现在愈发能将那两个扰乱我心神的身影分开了，却又不能全然斩断他们的相似性。
尽管我知道Q·P不爱我，但我抱持着对自己内心的情感的侥幸，无法斩断的是重续前缘的念想，我大概也知道自己对他很难生出占有欲的爱情，但我们之间总有种牵绊。我心知这是荒唐的说法，但正是由于它的存在，我始终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另一段感情。
所以我选择重回这里，视线内洛林教授的居所近在咫尺。约瑟夫在催促我下车。
“如果事情顺利，我们甚至还来得及赶上那个充满未知数的颁奖典礼。”我的讨人厌的上司一如既往地不肯按我的心意言语，他知道我有多渴望德国队的十连冠能够成为现实。
“约瑟夫，答应我，”我突然生出了这个念头，“如果德国队赢了，庆祝的报道让我来执笔吧。”
“只要你的队伍有足够的实力拿下冠军，你就算写满一图书室的报道也可以。”他说，“不过，现在我们先解决你的心头大患吧。”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二十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