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袅》六出轻吕

7、百草殿

　　鸾笙送完木床便带着手下走了，齐袅给仍在发抖的问柳倒了杯糖水，诧异问：“你究竟遇到什么事了，怎么怕成这样？”

　　“鸾笙大人一听奴婢要换床，马上、马上就变了脸色，眼神都冷了！”问柳捧着杯子，结结巴巴说完，才喝一口，继续道，“不过奴婢实在没敢说给自己用，便和在重峦城时一样，说您要求更换木床，或许鸾笙大人便以为是您要用……”

　　她尽可能努力为主子澄清了，只希望主子怀里的君上千万别误会！

　　“你下次就直说吧。”齐袅叹了口气，“看来以我的名义做事，在这里反而容易引起误会。”

　　掌中忽然一暖，她低头瞧见灵鸟又把脑袋枕上来，忍不住抓挠了几下羽毛。

　　“是，奴婢知晓。”问柳声音更低了。

　　“你的胆子尽量早些练大，过几天我要去百草殿，缺个懂药理的帮手。”齐袅道，“外人我信不过。”

　　问柳瞬间明白她的意思，惊愕又喜悦地应道：“是！奴婢定会努力不拖后腿！”

　　又是一日风平浪静地过去。

　　藤编小篮中的蜜饯只剩一个底，齐袅看书时吃得比较少，一篮子蜜饯全拿来投喂灵鸟了。

　　眼见着到了黄昏，她特意抱着灵鸟坐到观景台上，倚栏望着紫红色的天空。

　　“做我伴读，没耽误福福的事务吧？”她忽问，“你瞧着不像幼鸟，若有自己的事要做，只管去做就好，陪我很枯燥的，我一看起书来连自己也顾不上。”

　　然而灵鸟却疯狂摇头，着急地朝她“福福”直叫。

　　“好吧，你不觉得寂寞就行。”齐袅笑着摸了摸它的脑袋，“昨天那只白小鸟是你的同伴吗？还是家人？今日它会不会再来寻你回去？”

　　灵鸟再度摇头，结果还没摇两下，齐袅就听到熟悉的扑棱翅膀声传来。

　　发着光的白小鸟再次落到她的案头，一站稳就冲着灵鸟“啾啾”直叫，声音急切。

　　“看来又要告别了。”齐袅坐直身体，将灵鸟放到白鸟身旁，朝它们挥了挥手，“趁着天还没黑，快些回巢吧，明早见。”

　　“明日莫要天还未黑就来找孤。”

　　与白鸟一起飞离昭昭阁良久，扶瑶不悦地道。

　　“恕臣直言，再有两天便要到‘神血灼烧’之日了。”白鸟迎风化作一只白鸾，以鸾笙的声音严肃提醒，“凌医师提醒过臣，您受伤后身体虚弱，恐怕这回要提前发作。万一您痛苦时以灵鸟的模样口吐人言，只怕君后……”

　　只怕君后会因着被骗，越发与您保持距离。

　　她有意没把话说全，但扶瑶已明白了她的意思。

　　“孤只是想与她多待片刻。”扶瑶喃喃，“想看她对孤开怀地笑，而不是恭敬又防备。”

　　正是因为成婚那夜见过了齐袅疏离而客气的态度，她才会出此下策。

　　“来日方长，君上。”鸾笙放缓声音，“如今您与她的身份反了过来，您……应当能理解她的防备。”

　　“孤明白。”扶瑶微微收拢翅膀，往曦光殿落去，“当年她花了多少心思哄孤，如今孤也要照做。”

　　鸾笙并未继续跟随，她停在附近的房檐上，目送那抹鲜亮的绯色背影飞远，无声叹了口气。

　　她是扶瑶最早的亲信，也因此知晓一些关于她来历的事情。

　　君上的种族为“扶”，是一种早已成为神话的上古灵物，雌性反而比雄性羽毛鲜亮、美丽。

　　三年前，她来到空濛城，将向狼妖割地讨饶的昏庸旧君枭首，自立为新王，并从狼妖爪下救了许多似自己这样没有战斗能力的弱小羽族。

　　但君上并非只为了羽族的生死存亡而来，也并非毫无弱点的强大战神。

　　此为羽族的最高机密，唯有她和百草殿之主凌素柯清楚——君上有个相当致命的弱点，且也是因为某个非常重要的人类，她才有了这一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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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袅今日看书状态特别好，送走两只鸟后，她在昭昭阁待到繁星明亮，才告别问柳，前往天净池。

　　她边走，边觉得自己的羽族生活似乎已经有了“三点一线”的雏形——昭昭阁、天净池、曦光殿，在不久的将来，还会加入百草殿。

　　这儿既没有逮着鸡毛蒜皮的琐事、闹个没完的俗人，也没有皇子公主们的明争暗斗。

　　有规律而平静的生活是最好的，相当适合躺平，做自己喜欢的事。

　　天净池外尚有羽妖把守，皆是雌性，见齐袅走近，她们齐齐行礼：“见过君后！”

　　齐袅向她们颔首示意，走入殿内。

　　殿内依旧空无一人，这次就连妖君也不在。

　　但齐袅却十分满意，慢悠悠地用灵力架好屏风，以防万一，又在周围布置了隔绝屏障，这才脱去外袍与鞋袜入水。

　　她并没有往水中撒花瓣或是安神草药，只是运转修炼法诀，吸收起纯粹的水灵力。

　　水生木，池中的水灵力入体，便开始滋养她的木灵力，连带着灵力流转速度也快上不少。

　　齐袅正享受独自泡汤池的快乐，怎料没过一刻钟，便听守卫们齐声喊：“见过君上！”

　　她微微蹙眉，不情不愿地起身准备迎接，却听妖君轻声道：“莫打扰君后沐浴。”

　　于是她又坐回池中，闭眼继续修炼，做出一副完全没被打扰的样子。

　　问就是睡着了，勿扰。

　　如她所料，妖君果然进了殿，只是几个呼吸间，她就觉察到对方站在天净池边。

　　怕装睡露馅，她并未放出灵识，只凭借空气中灵力的轻微波动，去判断妖君的位置和动作。

　　不多时，妖君在距离她最近的地方坐下了，却只是安静坐着，既没有触碰她，也没有下水。

　　妖君不动，齐袅也不动。

　　她甚至忽然冒出一个恶劣的念头，想瞧瞧自己若一直这么“睡”下去，妖君会有什么反应。

　　一盏茶的时间很快过去，妖君仍坐在原地，没有丝毫动静。

　　躺平惯了，齐袅对于“等待”已经相当有耐心，她非常沉得住气，依照灵力在体内的流转周期，默默计算时间。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平静的灵力波动忽变。

　　齐袅只觉自己的身体被陌生灵力裹住，但这种暖融融的感觉很好辨认——是妖君用灵力裹住了她。

　　她像是被网兜住的鱼，被妖君从天净池中捞起，身上的水滴滴答答落在池中，很快就被火一般温暖的灵力烘干。

　　一个熟悉的怀抱接住了她，妖君全程一言不发，为她穿好鞋袜、披上柔软的羽毛外袍，便向殿外瞬移而去。

　　她的安静与体贴终于让齐袅有些不好意思了，待夜风吹来，她低呜一声缓缓睁开双眼，向妖君投去迷茫的目光。

　　“君后可算醒了。”妖君的声音隐约带着笑，接下来的话，却无情击碎了齐袅刚升起的一丝愧疚，“孤本来还想趁此机会做些什么。”

　　“……哪怕臣醒着，君上不也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齐袅没好气地说。

　　这妖君漂亮虽漂亮，可惜长了一张嘴。

　　自己的实力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只随随便便可以捏死的蝼蚁，哪怕用上储物戒里的各种剧毒，自己也没法全身而退。

　　妖君笑而不语，抱着她穿过七转长廊，走到尽头时，却是脚步一转，去了和曦光殿相反的方向。

　　“您要带臣去哪儿？”发现她似乎在往昭昭阁走，齐袅忍不住问。

　　“你心心念念的百草殿。”扶瑶答。

　　百草殿确实就在昭昭阁附近，齐袅只需坐在昭昭阁的观景台上一望，就能瞧见医修们进出。

　　天黑之后的百草殿依然点着明亮的烛光，殿门大敞着，一左一右由两名高大健壮的雄性羽妖看守，她们刚走到门口，浓郁的草药苦涩味儿便扑面而来。

　　妖君似乎厌恶这股气味，将她放到地上，抬手往自己脸上一抹，幻化出一方隔绝味道的面巾。

　　齐袅则习以为常地取出面巾戴上，却不是为了隔味，而是为了卫生。

　　她捏紧了妖君给自己的羽毛外袍，和妖君交换目光后，大步跨入殿内。

　　殿内药味儿愈发浓郁，但齐袅闻着却兴奋起来，心中的不悦也跟着烟消云散。

　　前殿的羽妖们几乎都在配药，他们动作麻利地打开一只只木抽屉，抓取药材放在手中的小杆秤上，称量后倒入汇药盒，看一眼药方，再重复同样的动作，忙碌极了。

　　齐袅不忍打扰他们，本想自行参观一番，谁知还没走两步，就被妖君拉住手，只得跟着她走上二楼。

　　她在一楼其实已经看到了坐诊的羽妖，却没想到整个二楼都是诊室。

　　并且每个诊室独立，厚重的门帘几乎垂地，若不掀起，在外面看不见里面的情况，有点像她在梦中都市里见过的人类医院了。

　　她听见左边的诊室内传来痛吟声和安慰声，又看到右边有门帘被掀起，一名双腿裹满纱布的羽妖坐在轮椅上被推出来，挪向走廊尽头。

　　“那里有个机关梯。”扶瑶忽然开口，“行动不便的病患可以搭乘。”

　　“好先进！”齐袅忍不住夸赞，“重峦城从来没有这种诊室，也没有这种方便的机关。”

　　“多亏君上见多识广，下令将诊室改建成这样，我等才能享受到便利。”

　　一个爽朗的女声自身后传来，齐袅讶然回头。

　　只见一名穿着碧绿短袍的女妖掀开门帘走将出来，一头浅金色的长发被一支开满红梅的木簪束起，同为浅金色的眼眸友好地朝她眨了眨。

　　“她名唤凌素柯。”扶瑶适时介绍，“百草殿之主，亦是孤的‘御医’。”

　　“夜安，君上、君后。”凌素柯优雅地向她们行礼。

　　齐袅定了定神，看似平静地向她点头示意，实则心中已骤起波澜。

　　照这位年轻医修的话，羽族原本应当也是没有诊室和机关梯的，就和重峦城一样。

　　如果当真是妖君将这些事物带到羽族，那妖君……

　　“时辰不早，今夜君后就不打扰你们了。”

　　齐袅念头刚起，就被扶瑶打横抱起，“下回君后若来，不可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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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一定猜不到凌医师是什么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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