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邪笔谈》无命公子

43、宋晚（1）

　　〖四十二阙〗
　　※这世界需要有人被歌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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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母亲宋晚，真是一个美丽的女子。
　　很美么？如何美法？青楼上的女子都是可以用美丽来形容么？这是太过模糊的说法。景回风似乎有些不满。

　　阑珊却并不与他争执，只是叙述自己的故事。

　　宋晚的美和其他女子的并不相同，其他女子的美是给别人看的，而宋晚的美却是给自己看的。她知道自己的美，所以将自己留给自己，从来不对恩客假以颜色，拒绝所有人等的包养企图，王公大臣，或者文人骚客，男人只是她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依托，却与她本身无任何联系。
　　对于宋晚的天性冷淡，回风楼里有过不同的流言。
　　有的说这是因为九王爷。
　　年轻的九王爷被宋晚的美貌征服，一定要为宋晚赎身，这在青楼女子看来，已经是鸡变凤凰，是再好不过的结局，越过了那道侯门，便是王府夫人，是多大的荣耀。
　　九王爷本来以为这不过是打一个响指的小事，可是却没想到被宋晚拒绝了。
　　九王爷带着剑去见宋晚，他将剑刃插在桌子上，说，天下女子莫不愿做我妾媵，你为何拒绝？

　　宋晚说什么了？
　　宋晚只是淡淡地说，那些女子后来的结局如何呢？那些女子如果预想到进入王府之后的遭遇，怕也会恨不当初。宋晚既然已经预知到结局，怎么还会自投牢宠呢？
　　九王爷的脸红了一红，仍然不甘心，道，难道你信不得本王爷，我对你会比对她们不同！
　　宋晚说，王爷尚不能取信于那些女子，又怎么能取信于我?
　　九王爷便放弃了吗？
　　是的，可是他走的时候说了一句话。
　　他说什么了？这次景回风似乎真的有些着了急。
　　他说，你可以拒绝本王，可是也不能答应任何其他男人，如果你食了言，我掌上剑便会来取汝命。
　　九王爷说完就走了，那柄剑也留下了，像是一种无所不在的诅咒。
　　这个传说就结束了？景回风有点意犹未尽。

　　是的，可能九王爷是爱她的罢，因为爱，才会无奈，那柄剑其实是九王爷的妥协的标志。
　　哎。景回风轻轻的叹息，气氛有些压抑。

　　可是这也只不过是传说中的一种。阑珊轻轻地说。
　　难道还有其他传说？
　　是的，有留言说宋晚之所以拒绝男人赎身是因为她喜欢女人。
　　这是不是真实呢？

　　或者这只在她自己心中，不管怎样，她后来生下了我。
　　阑珊停顿了一下，景回风却不再言语。

　　宋晚可以漠视男人，可是却无法漠视时间，巨大的时间让她终于感觉到孤独，她于是想和谁作伴，男子是首先就要被排除的，她不信任他们。
　　她曾尝试过交接一些女子。
　　她爱她们吗？
　　不知道，宋晚的内心一直被深深的隐藏，很难被窥测，可是我知道她与那些女人相处的时候有一些时间是快乐的。
　　一些，还有一些呢？
　　那自然便是不快乐，因为很多事情都会自动转向反面。
　　比如说？
　　比如说那些女子本身也都极为颓废，无法带来长久的安慰，往往走向死亡或者被一些男人抢走。
　　那后来宋晚一定很伤心吧。
　　是的，后来对女人也不再期待，她决定要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就是你，对不对？
　　对。
　　其实当宋晚决定想要一个孩子来陪伴自己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太晚了?
　　是的，因为她的身体已经被长久的□□摧毁，怀上孩子可能微乎其微，孩子对于回风楼上的女子来说不异天荒夜谈，可是宋晚不想放弃，就日夜跪在佛前祈求。
　　是她的真诚感动了佛么？

　　不是，她只是感动了我而已。阑珊突然说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你？
　　景回风似乎受了惊吓，身子发出剧烈的颤抖，猛地松开了握住的阑珊的手，蓦地坐直了身子，在昏暗的夜色中睁大了瞳孔，恐慌地看着身边的女子。
　　你说是你?!
　　是的，难道你没有发觉么？我其实是妖，狐妖。

　　女子波澜不惊地说道，似乎这并没有什么好惊奇的。
　　她再次握住景回风仍然在微微颤抖的手，她发觉他本能的抗拒与她接近，却装作无视，继续她的故事。
　　狐妖也不会随意伤人的呀，是不是，否则也是浪费法力也没什么意思呀。
　　而且，而且，我现在已经没有了法力。

　　这又是一个不可以被轻易触碰到的话题。
　　景回风虽然内心震怖，还是下决心稍安勿躁。

　　在遇到宋晚之前，我被一个道士追杀。其实我根本没有得罪那个道士，也没有随意伤人，说到底我不过是一个修行的狐妖罢了，可是道士在发觉我之后就开始追杀我。
　　这一场追杀，辗转了几千里，我始终摆脱不了那个阴魂不散的道士，他的法力略胜于我。可是那个道士也终于没有追上我，他没有我许多心机。

　　于是有一天我便将精魂附在那樽佛上，日日听着宋晚的祈求，我想人类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譬如那个道士，其实我和他根本无怨无仇，他却一定要追杀我，譬如眼前这个女子，为了一个不可能得到的孩子如此日夜祈求，如此执着。

　　就在我想着要不要帮助宋晚的时候，那个道士再一次发觉我的行踪，提剑追来。
　　当我发觉道士的气息时已经太晚，逃跑已经是来不及，于是我惊惶之下一头撞进宋晚肚子里。
　　宋晚便在那个晚上怀了孕。

　　那个道士便就此放弃了吗？
　　是的，他没有更好的办法，因为他不可能伤了宋晚来寻找我。再说他也在怀疑我是不是学会了更高明的法术逃遁去了，因为借母腹逃遁的代价极大，我便是丧失了六百年的修行和大部分的法力。
　　阑珊幽幽说道。
　　所得是一个常人的身子。

　　那你不是再世为人了吗？不就可以安心地做一个正常人了么？景回风想这样的话她的身上便可以没有尾巴上了吧。

　　呵呵。阑珊笑了起来。或许是这样子，可是我是一只狐狸时的记忆还历历在目，从不曾一刻忘记，如果一个孩子在刚出生时就有了上千年的记忆，你觉得她可以做回正常人么？而且她虽然失去法力，却可以不老，她时刻记得自己狐的灵魂，这可怎么办呢？

　　呃。景回风知道了阑珊已经失去法力，便有些替她难过，这才紧靠着阑珊躺下，再次握紧她的手。

　　宋晚生下了我之后十分高兴，心情一直很愉快，她常常会长时间的与我对视，那时她已经不再做青楼女子，而是转向做画师了。
　　可是宋晚又爱上一种游戏，她喜欢把我打扮成男孩。
　　男孩？
　　嗯，或者说是男人吧。
　　宋晚有一双精巧细腻的手，她不独对画画天赋异秉，对化妆亦非常精通。
　　她其实很少带我出门，却会每天花很长时间给我化妆，将我化成一个男子的眉目。
　　而且她不给我吃太多食物，以免我长得太胖，于是我知道那个她费心描绘的男人一定是瘦的。

　　那个男人是她爱过的人？
　　景回风的语气简直已经不是在询问，却是肯定的了。

　　是的。后来我知道那个男人叫蓝玉。

　　※※※※※※※※※

　　此年，十四岁的宋晚正在三清山下向三石山人学画，三石山人收了八个门徒，七个女生和一个男生，男生蓝玉是三石山人的公子。

　　三石山人极实极懒，长年云洲四方，其实真正教授七个女孩子画画的是蓝玉。蓝玉虽然年岁尚小，却也在画坛小有名声，即使是借了老子的声名，却也窥得作画的些许玄妙，教得这些女子也是足够。

　　七个女子年龄相仿，和蓝玉最亲近的便是二师妹宋晚和七师妹啼花。

　　宋晚的画总过于孤清，而啼花的画总是娇艳饱满，同时为众师妹师姊激赏。

　　宋晚虽然是二师妹，入门的却晚于其他师妹，至少她到来的时候啼花已经与蓝田相恋。

　　可是渐渐的，宋晚发现蓝田看她的眼光有些异样。而且他陪她作画的时间也慢慢多于对其他师妹。

　　这种情况并没有导致啼花的妒忌，因为这时候又有一个师弟西楼加入。
　　西楼有一又顽皮而天真的脸，他很会说笑话，会说很多很多千奇百怪的故事，逗得师妹们开心，随着西楼的到来，本来气氛静墨的三清山似乎不能不活泼了起来。
　　师妹们本来就对表情沉默的大师兄蓝田心存敬畏，这下便都转向和西楼玩。

　　可是宋晚一定没有这样，对不对？
　　不，她也和西楼成了好朋友，因为西楼的无忧无虑会感染她，她觉得和西楼在一起很轻松，虽然在心底她其实还是喜欢蓝玉。
　　还一个原因，就是她不想因为自己去破坏蓝玉与啼花的恋情。
　　那啼花呢？
　　啼花本来就喜欢热闹，女生之中她和西楼最熟，不过多久她就与蓝玉吵了一架，正式到西楼身边去了。
　　蓝玉虽然什么都不说，仍然照常给她们上课，教导她们写生，甚至连说话的语气都丝毫未变，至于神情，蓝玉本来就略显沉闷和严肃，根本就不用假装。
　　可是宋晚知道蓝玉心中的苦闷。
　　那天众师妹都和西楼出去踏秋，只有蓝玉推说身体不适在一株枫树下静坐。
　　枫树十分美丽，蓝玉便在枫树下画画。
　　宋晚在踏秋路上一直忐忑，后来她明白她是在担心蓝玉，她便半路折了回来，回来时便看到蓝玉的画。
　　蓝玉画的是啼花。
　　可是他画得极慢，许久才落下一笔，又陷入沉思，仿佛有些心神不宁。
　　宋晚躲在一旁看了许久，一直看到蓝玉的收笔。
　　可是蓝玉在收笔的时候画错了一笔，他的笔点在了啼花的右唇角下，画上便多了一颗精致的致，益显得画中人聪慧狡黠。

　　可是，啼花的唇角却是没有痣。七个师妹之中只有她自己嘴角有痣。

　　宋晚吃了一惊，不觉弄出些声音来。
　　蓝玉回过头来。宋晚便看到蓝玉满眼泪水的一双眼睛。

　　一些错落了时空的呓语，希望你不会觉得乏味。无命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