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根究底》老丫2019

29、第十五章下

　　下

　　为了让更多的病患能回家过团圆年，手术室一直在满负荷运作，邬主任带领大家结束当天的三台外科手术后，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大家又累又饿又困，胡乱吃了点午饭，各自找地方休息一下。
　　卜华丽顾不上休息，她需要先去找两位明天手术的病患及家属谈话，告之手术注意事项及术中、术后风险，签署知情同意书。
　　卜华丽一进科室，就听见住着预备明天手术的那间病房里，喧哗声一片，热闹非凡，她皱着眉头问护士站的那位年纪较长的护士长：“怎么回事？怎么能让那些人在病房里这样闹腾呢？”
　　“妹妹，他们喜欢闹我有什么办法？”护士长没好气地翻着白眼，自从邬主任来了之后工作量大增不说，她还被要求按时上下班，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到科室签个到就闪人了，心里很是不平衡。
　　“大姐，你是护士长，没办法怎么当护士长的呢？”卜华丽毫不客气，她不像本地医生那样怕得罪她，管她是院领导的什么亲朋好友，只要有需要，她才不介意当讨人嫌的愣头青呢。
　　护士长被怼得无话可说，转脸对旁边职校来的实习生撒气，说道：“听见没有，去，让他们安静！”
　　实习生怯怯地“噢”了一声，走了过去。
　　卜华丽去医生办公室拿了手术知情同意书回来后，看见一病房的探亲家属，或站或坐或蹲，有吃水果的，有抽烟的，弄得一屋子怪味，他们仍然高声大语地在谈论着，根本不理会实习护士的温柔提醒。
　　卜华丽知道这些家属对病患没有恶意，他们只是缺乏良好的生活习惯，不懂得怎样关心病患，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影响了他人，妨碍了病房管理。
　　这样的行为常常成为人们口诛笔伐的国人素质低、不文明的口实，让渴望文明的国人痛心疾首。有时候，卜华丽心想也许是中国物质文明发展的太快，太多的国人从思想上还没想明白，怎样让自己从里到外的更文明吧？改变文明的窘境，根本上还得靠教育、靠全民科学文化素质和思想道德修养的提升，她一个医生能做的极为有限。身为医生本该关注医治病人生理毛病，现在却还要耗精力普及医学常识，与种种不文明言行周旋，有时身心俱疲，脾气也越来越大。邬主任还跟她开玩笑说她命好，有发脾气的潜质和条件，有同事干脆当面就喊她“小辣椒”。
　　卜华丽昂首走上前，用六亲不认的口吻命令道：“烟灭了，不许再吸，垃圾收拾干净，保持安静，这里是病房，要注意卫生，不能妨碍病人休息。留下一到两名可签字的近亲属，其他人不要在病房久留。亏得老太太得的不是绝症，以后多在平日里关心老人家，不要等病重了，才跑到病房里，家长里短的装作关心的样子！”
　　病房里准备手术的两个老太太，都是没啥文化，平日里疏于健康问题，自己不懂，也无家人过问，养病成患后又惊恐万状，情绪低落，老太太们完全依赖家人，又对家人颇多埋怨。
　　一位高姓老太太六十出头了，已经绝经几年后，又断断续续的流血好几个月，一检查，腹中长个罕见的硬邦邦的巨型子宫肌瘤，之前竟然以为是人发福呢，现在手术需要伴子宫全切。
　　另一位赵姓老太太七十八了，多发性肝囊肿，最大的囊肿直径已达五十多厘米，手可轻易触及多个肿块，腹痛、腹胀、恶心、呕吐、发烧才到医院来就诊。
　　两个老太太的病，本来简单的B超检查就可以发现的，但他们都是拖到不得不住院手术的程度才来检查，要手术了，家人才齐聚一堂，如今，被卜华丽一顿训斥，自觉理亏，立时安静多了，大家分头收拾病房。
　　“小医生怪凶来。”一个一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样子风风火火的，刚刚被迫熄了烟火，悻悻然地说道，他觉得被人数落的很没面子。
　　“不凶，不凶怎么敢拿刀子？你们这是逼着别人跟你们凶，你们要是讲卫生，不影响其他病人休息，尊重医护人员劳动，遵守病房管理规定，自然没人敢凶你。”卜华丽毫不示弱。
　　“我们可不是白住院的，交了钱的。”男子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你交了钱，国家和其他投保人帮你交的更多，再说了，交了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吗？医院是公共场所，禁烟标识到处都是，看不见吗？要有公德心啊。”大部分病患及家属出格的行为，一经医护人员提醒，都会按要求改正，也经常会有些自认为比别人特殊的人，或偏执的人，总爱纠缠不休。其他医护人员大都怕招惹是非，或能避就避，或冷漠以对，造成病房的卫生条件越来越差，卜华丽像个女汉子，遇到这样情况总爱挺身而出，据理力争。
　　“谁……谁帮我交了钱？”无知者无畏，男子显然只懂得掏钱了就是大爷的硬道理，不明白社会保障中医疗保险的实质意义。
　　“你住院看病大部分医疗报销款谁付的？国家财政和其他交纳了医疗保险费却没有生病的人的钱。人不能只考虑自己的喜好，这是个互相帮助、互动关爱的社会。”说教成了卜华丽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让人承认错误很痛苦，让压根认识不到自己错误的人，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更痛苦。
　　“对不起，医生。”另一位像是男人妻子模样的女家属，赶紧打圆场道：“您别生气，俺家老几（方言丈夫）就咋咋乎乎的没脑子，别跟他一般见识。”
　　“说谁没脑子呢？没脑子我老苗能生出上重点大学的儿子？”男子说着话被家人推出了病房，依稀听见他愤愤不平的抱怨声：“小医生有什么了不起的，管得倒宽。”
　　“嘘嘘，闭嘴吧，俺们又没送人家红包，还得指望人家手术呢。”
　　习惯了被误解，听惯了牢骚话，那些看上去纯朴的人畜无害的普通人，说不定伤人更深，卜华丽突然间特别能理解当年弃医从文的鲁老夫子了，觉得好好友田冰冰手中的粉笔头，和她手中的柳叶刀一样的重要，拯救灵魂并不比拯救□□轻松呀！不想那么多了，毕竟故意制造不愉快的病人家属是少数，收获更多的，还是病患的感激和自己掌握了一个个手术技艺后的成就感。
　　卜华丽拉了把椅子坐下，跟病人和旁边的家属交待手术术前准备事项，忌饮食，准备好B超、CT、心肺功能、血液检查单及报告等等，又宣读了知情书内容，告诉术中、术后风险，提醒他们晚些时候，还要等候麻醉师来签字，等待护士的具体安排，等等。

　　一个多小时后病人及家属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完毕后，卜华丽已经困倦的控制不住上下眼皮不停地打架了，她跑到医生办公室，往桌上一趴沉沉睡去。
　　风和日丽，天蓝水清，鸟鸣鱼翔，一望无际的绿草地，蓬松酥软，躺在上面惬意极了。卜华丽努力地睁开眼睛，看见阳光帅气的朱一民正侧卧在她身边，一支胳膊支撑着脑袋，含情脉脉地盯着自己看。
　　“你怎么来了？”卜华丽欣喜万分，一骨碌坐起来。
　　“想你了呗！”朱一民也坐起来，笑意盈盈的回答她道。
　　“我也想你了！”卜华丽一头扑进朱一民的怀抱里，他的胸膛好厚实，好温暖，她就那样依偎着，久久不愿离开。
　　“华丽，我们结婚吧！”朱一民深情耳语道。
　　卜华丽抬起头，一点都不矜持，兴奋地看着朱一民，说：“好，我答应你了！”
　　“我不答应，我儿子可是大律师！”卜华丽循声望去，看到朱一民妈妈周秀秀站在朱一民身后，一脸不屑地冲她说道。
　　“我也不答应。”朱哲成出现在周秀秀身旁，双目生威，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们也不答应，先交彩礼钱！”卜华丽看到气急败坏的爸爸妈妈，站在另一边。
　　姐姐和弟弟在，田冰冰和汪明兴也在，却都不说话。
　　“小卜，手术去。”邬主任在卜华丽身后边喊她。
　　“小卜医生开会了。”同事们也在喊她。
　　“卜医生”、“卜医生”、“卜医生”……卜华丽看见要切除巨型子宫肌瘤的老太太，看见准备腹腔开窗引流肝囊肿的老太太，看见等着缝合长长创口的莽撞少年，看见急需摘除穿孔阑尾的男子……
　　卜华丽环顾四周，惊慌失措，这时朱一民也松开她向后退去，退去，退去……
　　卜华丽拼命的伸长了手，她想抓住他，他却随风越飘越远……
　　“一民，一民！”卜华丽喊着喊着，泪水倾泻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