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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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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钥匙
1.
羽音死了,我成了仅剩的狼族。
我看到羽音被人从研究所医院的病房里推出来,身上盖着一块白布。我没有看见她脸上的表情。小寒紧紧地抱着我,把我的脸埋在他的肩头上。他说:“清音你还是别看了,看到会伤心的。”我不肯听,执拗地转过头去,于是我看到了看羽音的尸体离我越来越远。
心已经不觉得痛了,因为我已经见过太多这样的场面——我的祖母、父亲、母亲……现在是羽音。我把脸贴着小寒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忽然觉得眼睛有点酸酸的。我抬起手去揉眼睛,手背沾到了些透明的液体,我有点惊讶——我还会哭啊!
小寒只是把我抱得更紧,看着天花板许久,突然说:“你放心吧,清音,这是最后一次了。”“是啊,”我低着头,“就剩下我了。”“不,我会保护你,”小寒低下头望着我,伸出手帮我拭泪。“要是哪天你死了呢?”我小声地问,“你说要保护我,是为了对羽音的承诺吧?”
“不是,”小寒温和地望着我,“不是为了羽音。”
“那么是因为什么?”我抬起头,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期待。
“狼族不能灭绝!”小寒的眼神突然变得凝重,“试验又失败了,是我害死了羽音……”
“够了!”我的心凉了,彻底地,“少在那里假惺惺的了。在你眼里,她,还有我、我的全家,都只不过是你们研究所的‘宠物’,你们的实验品!”我甩开了他的手,纵身跃到一扇开着的窗边。
“清音!别冲动,我知道你很难过……”
小寒的眼神里还有期待,他向我伸出了手——左手,上面还有初次见面时我留给他的那道齿痕。
“别碰我!”我冲他喊道,“别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你,还有你老爸,你们这个研究所,你们都是疯子,自命不凡的疯子!”
我会死吗?从窗口望下去,好高,不知道下面有些什么;但我还是跳了出去。我不知道自己能逃多远——研究所大得就像整个世界,对我而言,它就是我所能感知的世界。这里有很多门,却没有一扇能通向外面;外面有些什么?我不知道。
似乎并不恨小寒,我知道,他只是这个庞大的“方舟计划”的一个执行者而已。
但我还是忍不住哭了。
那是谁?一个长着尖尖的耳朵和紫晶色眼睛的男孩子——是我吗?
那又是谁?身材修长眼神忧郁的金发少年,站在儿时的我面前,向我伸出左手。
“你就是那个孩子吧?”他微笑着,走近我,“好美的眼睛。”
“你是谁?”
是谁?
小时侯,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怪物,因为在研究所的学校里,有好多长得比我还怪的小孩子。他们有的头上长两只角,有的背上长翅膀,有的还有尾巴。我们都看得见彼此的不同,却又不知道究竟有什么不同,所以相处得很融洽。
但是羽音的胆子很小,甚至害怕同类以外的所有东西,所以她总是和我在一起,就像光和影子。我们是孪生姐弟,虽然我偶尔也不叫她的名字而叫她姐姐,却常常会觉得自己更像是“姐姐”。
小寒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他来到学校,被我咬伤了左手,后来就带走了羽音。他说这是补偿,羽音会成为他的。
他是羽音唯一的一个不排斥的异类,我那时也并不讨厌他,因为羽音很喜欢和他在一起。但我从此总是会有一种失落感,似乎预感到羽音会离我越来越远。
然后羽音死了,我成了仅剩的狼族。
周围很黑,还有一股东西发霉的味道,夹杂在水汽中。水声……我死了吗?我听到了水声,还有一种细微的“吱吱”声。我顺着声音看去,黑暗渐渐变得不那么暗了,离我不远处有一对红色的亮点,它们是声音的来源。
“我死了吗?”我朝四周看着,想要坐起来,却用不上力气。“别乱动,小子!”我听到一个极细微而低沉的声音,细微但听上去凶悍,“你骨折了,一会儿会有人来把你弄走的。”
“你是谁?”我有点怕,因为我看不见他。
“这不关你的事,”他答道,“还有,你是从上面来的吧?到了我们那里少摆出上面人的臭架子来,如果你还想活着回去的话。”
“我不想回去,”我闭上眼睛,躺着不再动,“也许……死在这里更好些。”
一阵沉默,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你是个逃犯?”他突然缓和了语气,问道。
“不是,”我叹了口气,“不过也差不多。”
如果我回去,站在小寒的面前,会怎么样?
“别担心,小子,”我感觉到有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我的额头,“我们从不歧视逃犯,我们自己就是‘逃犯’的后代。能有决心逃出来的,证明他还有救。”话音没落,我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的笑声,有好多个声音,听上去很粗野却又似乎很友好。
“他们来了,”那个人说。
“谁?我怎么看不见?”我觉得自己被抬了起来——好多对红色的亮点在我周围晃动。
“你还没适应,”他说,“很快就会好了,不用担心。对了,我叫杰尔,你叫什么?”
“清音,”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向前移动,“我们去哪儿?”
“地下王国!”他大声答道。
2.
前方出现了一点亮光。
那大约是一盏灯,光的颜色微红,就像我在黑暗中看到的那些眼睛——它们是眼睛,我终于看清了。那些人,身材都很矮小,长着尖尖的鼻子和尖而长的耳朵,还有红色的眼睛。他们长得都很相似,以致于我分不清他们;他们的样子有些像老鼠,又比我见过的老鼠大得多。
我被抬进一个类似大厅的地方,那里有灯光,和很多长得像老鼠的人。中央一个生锈的铁架子上,坐着一个胡子很长的老人,看上去像是他们的首领。
我被放在那个铁架子前面,老人低下头眯起眼睛盯着我。
周围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老人咳嗽了两声,问道:“你就是那个从上面来的孩子?”
“是我,”我抬头望着他——他长得并不慈祥,虽然确实很老了,脸上堆起许多褶皱和斑斑点点,胡子长得几乎触到脚面;他的眼睛,是一种浑浊的灰红色。
“你是怎么到下面来的?”他又问道。
“掉下来的,”我不想从头讲我的故事,因为真的太长了,我怕他们没有耐心听完。
“你是个逃犯吗?”老人冷眼看着我,“你不像人族,是哪一族的?”
“狼族,”我答道,突然想起了羽音的死,还有她在死前微笑着对我说的话。
“我并不后悔选择了死亡,”那时侯,她的神情安详得令我感到恐惧,“因为我同样地爱着你们两个人……”
我突然回过神来,因为我听到了那老人声音沙哑的惊叫。
“狼族?!”他倒吸了一口气。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安静,安静!”有人喊道,“听长老把话问完!”
那老人缓缓地叹了口气,说:“大家都以为这个古老的族群早就灭绝了。”
“多亏了那个‘方舟计划’!”我冷笑。
对研究所的那些人,我不知道该不该恨他们——他们让我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上,却又迫使我目睹自己的亲人一个接着一个地步向死亡。“狼族太高贵了,已经不适合在残酷的自然环境中生存。”我清楚地记得这一句,是小寒的爸爸——“狼族保存”项目的负责人一次演讲中的内容。
“‘方舟计划’?”老人眯起双眼,“就是那个传说中为‘拯救世界’而进行的计划么?”
“是的,把世界各地濒临灭绝的族群集中在一起进行豢养和人工繁殖。”我只知道这么多。
议论声再一次大起来。
“那么你……你还要回去么?”老人看着我。
我望着自己的脚,疼痛早已传遍全身。
“我不知道,”我说。
“你想留下来?”老人沉思了一会儿,突然高声问道,“如果这个孩子想留下,有多少人同意收留他?”
“留下?他身上可能带着什么病菌!”有人说。
“他会不会吃掉我们的小孩?”一个女人问。
“是啊,他可是狼族!瞧他的牙齿!”
“要留下他,除非把他关起来!”
“没错!我们怎么知道他的话是不是真的?”
议论声此起彼伏,我从那些红色的眼睛里,看到了因恐惧而膨胀的敌意。
“等等各位,”我听到了杰尔的声音,“他只是个孩子!”
“孩子是会长大的,杰尔,”有人对他说道,“他不会总是吃奶吧?”
哄笑声。
“我不吃奶,”我冷冷地答道。
“看吧伙计们,”那人喊道,“他说他不吃奶!他是吃肉的!也会吃我们鼠族人的肉!”
“把他赶出去!”
敌意,空气中充满令人窒息的东西——因无知而恐惧,因恐惧而憎恨,因憎恨而相互杀戮……人、狼、鼠,一切的生物,无不如此。
“杰尔,”我苦笑着,叫他的名字,“算了。”
“什么意思?”他皱着眉头看着我。
“我是个不受欢迎的家伙,”我苦笑着,“还是让我自生自灭吧。”
“可是你受伤了……”他似乎不甘心。
“没关系,这不算什么。你能够为一个陌生人做这么多,已经够了。”我试着要站起来,让视线回到原来的高度,然而——摔倒,这似乎是必然的。
“狼族太高贵了……”我又想起了那句话。
“长老!”杰尔冲上来扶住我,“我不能强迫大家同意我的看法,但是我们现在不能赶他走!他受了伤,需要治疗,我们不能像上面那些人那样不讲道义!”
老人沉默着,似乎有些动摇。
“长老!”杰尔喊道,“当年我和妹妹被追杀逃到这里时,您不是也收留了我们吗?”
议论又在继续。
“大家怎么了?”杰尔转向人群,眼睛的颜色变作鲜红,“你们的父辈、祖辈,不也是像他一样来到这里的吗?为什么不能为他想想呢?”
沉默。
“如果……他答应不咬我的孩子……”一个女人小声说,“我想可以让他留在这儿……”
“只要他答应伤好了就走……”一个男人说。
议论还在继续。
过了很久,老人终于又说话了:“那么,同意他留下治伤的人请举手吧。”
杰尔第一个把手高举过头顶。
一些人举起了手,接着又是一些人。
“那么,”老人微笑道,“集体讨论通过。”
我不知道该不该高兴,因为我可能永远都见不到小寒了。
“喂,在想什么?”杰尔走过来坐在我旁边。
“没什么,”我吸了吸鼻子,冲他微笑。
“别装啦,”杰尔笑起来,“有烦恼就说出来。”
“算了,都过去了,”我叹了口气。
“清音,你多大了?”杰尔突然问。
“十六岁,你呢?”
“我?二十五。很老吧?哈哈。”
“杰尔你……总是笑啊……”我望着他。
“是啊,整天发愁也没用,不是吗?”杰尔笑道,“我觉得不管多难办的事,只要尽力争取,总会解决的。我们这些人,一年到头生活在地下,有些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太阳;但我们心里有个太阳,它一样会发光发热的。”
“说的也是,”我低下头。
但我看不到自己的未来,作为一族仅剩的末裔,我不知道自己将会怎样。
杰尔突然说:“走,我带你去我家。”
我伏在他的背上,在黑暗的地道里前行,突然间觉得他好高大。他的肩膀似乎也很宽,有些像我的父亲;他的手很温暖,就像小寒……是的,我仍忘不了,他的略带忧郁的眼神,温柔的笑容和有力的手臂。他会像拥抱羽音一样地把我抱紧,一直一直注视着我……“你就是那个孩子吧?”优雅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好美的眼睛。”
“清音?”杰尔在叫我。
“什么?”
“狼族的人,长得都和你一样吗?”杰尔问道。
“也不是完全一样……”我突然觉得好笑,“在你看来,可能是一样的吧……我们都有尖耳朵和犬牙。”
“眼睛呢?都是这么美的紫晶色吗?”
“不是,”我勉强笑着,心突然抽紧,“大部分是金色的。因为我家……是皇族……”
“这么说你是王子了?”他显得很惊讶。
“算是吧,”我苦笑,“没落的贵族。”
“有一位王子光临我的家,”杰尔自顾自地笑着,“我妹妹一定会很高兴的,她从小就喜欢听王子和公主的故事。哈哈……”
“可惜我并没有骑着白马,”我调侃了一句。
“你不是正骑着杰尔这匹好马么?”他的自嘲让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还会笑啊!
突然间觉得很讽刺——原来我什么都不曾失去,从一无所有到一无所有。
“杰尔……谢谢……”黑暗的地道无止境地延伸着,潮湿的空气中,一个人的脚步声,两个人的呼吸声。
杰尔的家里同样很暗,虽然点了灯。
他的妹妹杰西和我年纪相仿,此刻她正像看星星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瞧,一面不停地赞叹。“看呀,他的眼睛真美!”她看上去很开心,“还有耳朵,毛茸茸的,好可爱!”
“你也很漂亮,小姐,”我的习惯让我用一种诚恳的语气赞美她,虽然她的样子跟杰尔没什么差,只是小了两号。
“真的吗?”她的脸一下子涨红了,“第一次有男孩子对我这么说。”
杰尔看着我们,笑得有点深意。
“你在笑什么?”我问他。
“天生一对!”他做了个滑稽的表情。
“别乱开玩笑,”我低下头。
“我……我去做饭……”杰西慌忙站起来,红着脸跑开了。
“你为什么逗她啊?”我仍低着头。
“我没开玩笑,”他仍笑着。
“是吗?”我抬起头,望着他。
“你不是也很喜欢她吗?”杰尔走近我,“在我们这里,男人只有喜欢上一个姑娘的时候才会说她漂亮。”
“喜欢跟爱是不一样的,”我凝视着他深红色的眼睛,“不一样的……”
“清音你……是不是在上面有喜欢的姑娘?我是说……爱的……”他显得有些尴尬。
“不,没有……”我又低下头,“也许……以后也不会有……”
不会有了,因为我爱的人是小寒。
但我不能爱他。
所以我也不能再爱别人。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爱他?
羽音的话,和那笑容,到底是……
那一顿饭吃得很沉默。杰西一直都红着脸,不时地偷瞄我,见我看她马上又垂下眼睑。杰尔一直都不说话;我的心里有些内疚,但终于没有道歉,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什么都不能说。
之后的一段日子一直是平平淡淡的,只是常会有些好奇的小孩子跑来看我。他们会盯着我看,笑一阵,和我说话,有时还会围着我唱歌做游戏。他们也邀请我一起唱,但我谢绝了,我怕自己的五音不全的嗥叫会吓着他们。
杰西也会来,给我带一些平日吃不到的东西,有一次竟带了一束花。“吃……花?”我不太明白,虽然这之前我已经尝过好多奇怪的东西。“这是草药,会让伤好得快点,”她笑得很灿烂,“虽然……我并不是特别想让你快点好……”
她知道我伤好了就要离开。
“谢谢,”我接过花,“它们很美。”
“是哥哥从上面摘来的,”她笑着说。
“那不是会很危险?”我有些吃惊。
“我也是这么想,”杰西说,“哥哥从来不让我到上面去的。不过,他说这是为了你,所以他才会去的。”
“为什么?”
“他说……清音你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他希望你有一天能从心底笑出来……”杰西用手支着下巴,“他还说了好多奇怪的话,我也听不懂……”
“是吗?”我感到一阵酸楚,“他是个好人。”
“清音?”
“什么?”
“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她的脸又涨红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抬手摸摸她的头,微笑道:“好了,快回去吧,别让你哥哥担心。”
“如果我……”她还想说些什么。
“杰西,”我望着她,心情忽然变得沉重,“你会遇到真心爱你的人的,真的,不止是喜欢而已。”
我还是想哭啊,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和羽音的尸体被推走时的景象在幻觉中重叠,突然间觉得不安。
3.
我的伤好得很快,所以,很快便到了离开的时候。
杰尔在他的家里为我饯行。
“来,”我举起杯,杯里是一种用蘑菇酿成的味道古怪的酒,“为好朋友干杯!“
杰尔愣了一下,但还是笑着回应我:“好,干杯!”
杰西的眼圈一直红红的。
“好啦杰西小姐,”我对她笑笑,“再哭可就要变丑喽!”
“哦,”她含糊地答应着,“不哭了,不哭了。”
外面很吵,好多人在喊、在跑的声音。
“怎么了?”杰尔站了起来。
门被撞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跌倒在我们的面前。“快……跑……”他说,“上面的人来了……”
“你说什么?!”我冲到他面前。
“都是因为你!”那个人一把抓住我,脸上写满了憎恨,“是你把他们带来的!是你!”
是我!
突然间有种强烈的恐惧感袭上心头,我慌忙地挣脱他的手,看着那憎恨的表情定格在他的脸上,不由自主地向后缩。
“清音,”杰尔突然抓住我的手,“跑得动吗?”
“去哪儿?”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离开这儿,”他拉着我跑起来,“抓紧我的手,这里很黑。”
我们在黑暗中拼命奔跑,长长的地道看不到尽头。握着他的手,我突然有种熟悉的感觉——他的手那么温暖。
“你就是那个孩子吧?好美的眼睛。”……“清音,我们是一体的哦,所以你不可以离开我。”……“我并不后悔选择死亡,因为我同样地爱着你们两个人。”……够了,够了!
前方出现了一点光亮,那里有一些鼠族人,他们的长老也在。
“杰尔?”看到我们,他们显出惊讶和愤怒,“还有你,狼族人!”
“杰尔!”一个人走到我们跟前,指着我喊道,“你怎么还跟他在一起?!我们都被骗了,现在上面的人正在到处屠杀!”
“这不能怪他,”杰尔辩解道,“他一直和我在一起,没有做任何对我们不利的事。我敢担保的——他不是奸细,是朋友!”
“朋友?”那人冷笑了一声,“鼠族人从来不交长犬牙的朋友!你再执迷不悟,就是叛徒!”
“叛徒!”有人附和。
“杰尔!”长老说道,“不要再自欺其人了,其实你的心里很清楚——不管这是不是他的错,他都是给我们带来灾难的根源……”
“杰尔,”我看着他,和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时一样,“别管我了,我的伤已经好了,让我自己走吧。”
“等一下,不能让他走!”突然有人说,“上面的人要我们把他交出去,我们要是把他放跑了,一定会被灭了全族的!”
“把他交给他们!”有人在嚷。
我只能苦笑,慢慢地转过身,朝那个喊杀声传来的方向走。在那里,等待我的会是小寒吗?还是冷冰冰的枪口和嘲笑?我不相信他们只是为我而来,这些可怜的鼠族人不会明白——我,并不是答案,只是一个可笑的借口。
忽然有人抓住了我的手,拉着我向另一个方向跑去。“杰尔?!”我叫出他的名字,“你这是……”“笨蛋,哪有送死的道理?”他大声说,“我知道有一条路通向地面,我带你去!”
“可是这么一来,你就真的变成叛徒了啊!”
“无所谓,你平安就好了……”他的声音在发抖,“就算我看不到也好……”
“你还要回去吗?”
“我是一只‘老鼠’啊,当然得回到地洞里去。”他突然笑了,很大声;我的手上似乎沾到了一些液体,湿湿的。
前方有一线光亮,是太阳,我知道,因为我感觉到了温暖。
冲出了洞口,等待我们的似乎并不是自由。
“不许动!”几个特种部队的士兵端着枪围了上来,“哦,一只老鼠,还有一个……你是谁?”
我没有回答。
其中一个走近我,上下打量着,突然笑道:“是私奔的小情人?长得很可爱嘛!哦……紫色的,好漂亮的眼睛……”
他突然抓住我的肩膀,我看到那张丑脸和我的距离在拉近。“哦?男孩子啊!不过没关系,好久没做过什么有趣的事了……让我们开心一下没问题吧?也许会放了你们……”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兴奋,让我害怕的感觉,仿佛已经穿透了我的身体。
我感到恶心。
“走开!”我用力地推开他,却又被另一个人推倒。他们放肆地狂笑着,丑陋的面孔狰狞着,因兴奋而扭曲。这是什么?一张放大的恐怖的表情,铁钳一般的手,压迫的感觉……
痛楚!
“清音!”杰尔嘶声的喊叫。
血的味道。
当我回复清醒时,我看见周围几个士兵的尸体。杰尔呆呆地坐在地上,脸上写满因过度悲伤和恐惧而生的麻木。
“杰尔……”我试着站起来,身体在痛,“你没事吧?杰尔?”
“谁在那儿?”身后一个声音响起,“什么人?”
我回过头,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正走近我。
他看到那些尸体,显然有些吃惊。
“你干的?”他举起枪,枪口对着我。
“我不知道,”我望着他,“小寒呢?他为什么不来接我?”
“你指的是……林寒星博士?”
“没错,他人呢?”
“你……你就是那个从研究所走失的狼人?”他的声音突然有些抖。
“对,”我瞥了一眼杰尔,“我跑出来玩,现在我玩够了,想回去了。”
很快,小寒的直升机降落在我们面前。
小寒看上去憔悴了许多。他跳下飞机,快步朝我跑过来,像每一次一样地把我紧紧抱住。“终于找到你了,清音,”他激动地吻着我的额角、脸颊,“你没事吧?受伤了没有?”
“我很好,”我抬起头,呆呆地望着他。
“那我们快回去吧,”他脱下外套披在我身上,扶着我朝飞机走去。
“等等,”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住了,回头望着杰尔,“我想跟他说句话。”
“你交的新朋友吗?”小寒温柔地摸摸我的头,“去道个别也好,不过别太久了。”
我缓缓地走到杰尔面前,凝视着他深红色的眼睛。
杰尔的身体在发抖。
“对不起,杰尔……”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清音……我终于……看到你的力量了……”杰尔的脸上浮现出怪异的笑容,“它好强大……”
“是吗?”我笑了笑,“再见了,杰尔,”
“清音……我知道……你是无辜的……”
“不,你不知道……”那东西觉醒了吗?如果羽音还活着,此刻会是怎样的神情?
杰尔笑着,站起来,慢慢地转过身,朝洞口走去。
枪声。
血溅在地上。
身体倒下的声音。
我转过身,望着灰色的天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们会一起去天国吗?”我问那开枪的军官。
“不知道,”军官说,“不过会一起烧掉。”
“是吗?连他们的‘地下王国’一起么?”
“那个可能会留着吧,听说政府要扩建地下排污系统。”
“那样也好,”我冲他笑了笑,“只要有下水道,老鼠就不会灭绝,你们这个‘灭鼠队’也会永远都有存在的价值了。”
“注意你的用词,小朋友,”军官咳了一声,“我们是特种狙击队!”
“别难为他了,刘,”小寒轻轻地搂住我,“他还是个孩子。”
“哼,孩子是会长大的!”军官冷笑着。
和那个鼠族人说了同样的话!其实我在那时就想问他——孩子长大了会变成什么?
我想,他们应该都会在属于自己的地方安眠吧?睡着的人找到了自己的归所,醒着的人却不知道该去往何处。小寒说狼族不能灭绝,可我知道,从羽音死去的那一刻起,它就已经灭绝了。
“你就是那个孩子吧?好美的眼睛。”
“清音,我们是一体的哦,所以你不可以离开我。”
“清音,你放心吧,这是最后一次了。”
“我会保护你的。”
……
祖母曾告诉我,每个人出生的时候,神都会交给他一个小小的盒子,里面装着他一生的幸福;但神会把能打开盒子的唯一 一把钥匙交给另一个人,之后,让他们在冥冥中彼此寻找。
我的钥匙,在哪儿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