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如黛》离原岁枯

3、第三章 结发为夫妻

　　墨岭静静坐着，周围的喧嚣都似与己无关。就这样，嫁人了呢。
　　也罢，从此，为人妻，为人媳，做好本分就是。
　　红色的盖头遮蔽了视线，模模糊糊的一片，都沉在喜庆的红色里。火光跳跃，竟有些幽微难言的情绪跳脱出来。似乎，也是有些隐约的喜悦的吧。洁白细长的手指也沾染了一抹橘色，温润地抚平了骨节瘦削的突兀。
　　今生的良人啊。
　　他，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喧哗声渐渐向这边涌来。墨岭深深地吸了口气。空气冷冽，却很好地安定了躁动不安的心跳。
　　盖头被掀开，墨岭抬眼望过去。那人眉目疏朗，眼波清澈，也淡淡看过来。
　　无悲无喜。他的目光太过澄澈与宁静。仿佛在看一个路人。
　　墨岭反倒释然。如果那双眸子里透出愤怒或者欣赏，恐怕自己都会不知所措。
　　墨岭长得并不美。既不娇俏活泼，也不妩媚婉转，若说有什么特别的，也只在那意态的潇洒自如，有一些青衿士子般的出尘之态。
　　众人初见她面庞，都有些讶异。说不上美，但是偏偏移不开目光。
　　墨岭一笑，仿若沉沉雾霭中的远山突然曝于暖阳之下，显出清俊的山青水绿。众人这才回了神。
　　李子都也微微一笑。
　　成亲，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太烦恼的事。
　　新郎新娘都不见羞涩，吵着要闹洞房的人都觉少了趣味，到底还是散了去。
　　“娘子，累了吧？”李子都解开两人相结的衣角，柔声问道。
　　墨岭点点头：“还好。”只剩下两个人，不免有些紧张。
　　“那便安歇了吧？”李子都开始宽衣解带。
　　“嗯。”墨岭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身子却是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李子都淡淡扫了一眼墨岭，宽慰道：“我也有些累了，先睡了。你也睡吧。”随即吹熄了红烛，掀开被子，侧卧在被中。
　　墨岭怔了一怔。浓浓的夜色里，迅速地脱衣，把自己塞进被子。天气阴冷，鼻尖更是凉得像冰块，又把头往被窝里蹭了蹭。不经意碰到另一管冰凉的鼻子。李子都的鼻子。墨岭急急地往后退了退。
　　一只手轻轻地搭到墨岭肩背上，暖暖地烘着墨岭的心。墨岭抑制住了推开的冲动，闭上了眼睛。只有睫毛仍微微抖动。
　　夜长且寒。
　　腔子里一颗心仍在通通地跳。
　　寂静一片。李子都的呼吸渐渐绵长幽缓。墨岭吁一口气。
　　心跳终于沉静下来。可是暖暖地鼻息一下一下拂到面庞上，痒痒的，像一只斑斓的蝶用触角小心翼翼地探寻着一朵花的秘密。墨岭叹口气，这无眠的一夜。
　　这个时候，一阑应该还在城外的大营里吧，旌旗，盔甲，大帐，一个热血男儿的征程才刚刚开始。
　　摸到手背上的疤痕。其实已经很淡很淡，不仔细看已很难发现。小时候一阑怕高偏又贪玩，吵嚷着要树上的果子，自己三两下爬上了树，得意洋洋，却被枝条擦伤。时光真是奇妙。昔日的胆小鬼如今成了大将军。而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头畏首畏尾，嫁作他人妻。
　　明明知道，他不是合适的人。
　　明明知道的啊。
　　可是仍然会那么轻易、那么轻易地，动了心。
　　倘若能糊里糊涂地一辈子，便也还罢了。可为什么又要那么清醒而理智。清醒地知道，他，并非良人。清醒地知道，他其实，还尚未懂得。不过是从小到大的依恋与习惯罢了。
　　怀着这样的心思，嫁给眼前这一个人，也很抱歉。
　　就让我用我所有，报答你给予的这一个逃避的茧吧。可以暂时紧紧地封住自己，闭塞却温暖。
　　手轻轻抚上李子都的脸庞，他的面庞清瘦。而且那双澄澈的眸子，让墨岭明白，他，并不是很介意迫于王府威势，娶她为妻。那么，我会努力地，做好你的妻。
　　收回手，却正好抵在他的胸膛。那双揽住自己的手臂在睡梦中并未放松。墨岭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黑色幕布渐渐把她拉入虚无却绮丽的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愿望偶尔可以达成，命运却无从把握。人人都是自己生命的过客，看自己悲欢离合，无力相帮。
　　李子都缓缓睁开眼。凝视了那张月般皎洁的脸一会儿，眸中无波无澜。
　　突然，他调皮地朝虚空眨了眨眼。娶妻，就是这么一回事么？
　　窗外的一颗大星子，也闪亮了一下，权作回应。
　　啊，居然，就是成家的人了。终于，肩膀上也负起担子了么？紧贴在胸口的手掌，只隔了薄薄的一层布料，触感清晰，被人依靠的感觉，似乎也不那么坏嘛。
　　唇角上勾。闭上眼，紧紧怀抱，睡吧。左脸上一个酒窝若隐若现，没有风浪的海上，偶尔也会有这样的浅浅的一个凹陷，稍有不慎，就会卷入，那可是致命的漩涡呢。
　　天际一轮红日。新妇仍然酣睡。李子都揉揉有些僵硬的手臂。新婚，真是个体力活啊。看身边人睡颜，宁静若一汪深潭。秀气的眉毛，深浓的黛色，斜斜地飞扬，不若寻常女儿家纤细，却自有一股辽远宁淡，果然不负墨岭两字。
　　墨岭。墨岭。墨岭。仿佛觉得很有趣般，李子都一遍遍地低喃。
　　“嗯？”睡梦中的人疑惑地应了一声。倒是吓了李子都一大跳。
　　李子都歪过头来细看，身子一倾斜，长长的黑发如水般划过新妇的面庞，那墨黑的发与细腻的白互为映衬，莹然生光。
　　墨岭仍是沉沉地睡着。胸膛随呼吸一起一伏。仿佛刚刚那一声低低地回应只是李子都的幻觉。
　　李子都淡淡地笑开了。重又躺下去。搂住了身旁的女子。淡淡地馨香飘到鼻端。新婚夜，怎么都要睡到日上三竿。否则岂不是有负了春宵一刻值千金之语。
　　薄薄的晨光渐次染上了紧紧依偎的身形。被面上的童子情态各异，活泼可爱。然后是熟睡中的两张脸庞。恍若并蒂而生的莲花，一朵洁白，一朵隐约着胭脂般的红。所谓夫妻，胼手胝足，呼吸相闻。

　　【所谓爱情，是悬崖边开出的绚烂花朵。美丽与危险相伴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