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背景板人物传》可待者寡

63、武侠路（二十七）

　　那边崔十有还兀自沉浸在来自年纪上的降维打击，俊朗的眉心便皱着些浅痕，分明是怔忪失落的模样。
　　温白凛不明所以，先冲他笑了笑，见他抿着的唇松开，才又瞧谢懿舟。
　　她说道：“小将军先起来说话。”
　　谢懿舟悻悻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也跟着崔十有在桌边坐下。翻起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不是说可能很久都不回来了吗？这么快事情就办完了？”
　　茶水早就凉透了，是昨夜的隔夜茶，味道很怪，但在边镇生活久了可不讲究这么多，有的喝已经算好的了，没得挑剔。
　　温白凛见他连灌了好几杯，先叫店家进来添茶，顺便叫了吃的，才告诉他：“本来以为要很久的。”她摇摇头：“师父若还在世，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但师父已经不在了，我代她走这一趟，也就传个讯，其实没有多大意义。”
　　谢懿舟摸摸脑袋，他对长辈这些事本就糊里糊涂一脑门子雾水，感情上他也向来迟钝，更不懂也不能理解这其中到底是什么样的误会纠葛，在他看来，什么事都是能摊开说的，而能摊开说的就不是事儿。
　　但世上又有几个谢懿舟，能做到这样简单坦荡，很多事也没办法摊开讲，各有苦衷，无法言明。
　　谢懿舟叹气：“阴主到死都心心念念的人，我娘在家都不知道翻来覆去骂了多少回了。”
　　谢懿舟的娘，镇国公府的夫人，很少有人知道，她也是出身千蛊寨，乱饮香于她有恩，是以对害她至此的医不死同阿喜皆是厌恶至极。
　　温白凛能想象到那场景，谢夫人本也是飒爽的性子，直来直去，快言快语，骂起人来百无禁忌，谢懿舟也有她几分真传。
　　“师丈已经亡故。夫人也省得再浪费口水了。”她轻轻说道。
　　对千蛊寨的人来说，仪式和文书都不重要，行过周公礼，便是一辈子的夫妻，医不死不愿去了解，所以一辈子也不知道，他早就是千蛊寨的女婿，至少千蛊寨的人都是这么认为的。不然如何能叫他负了阴主，还能轻易完好无损地离开。
　　也许是因为千蛊寨历来神秘，越是不可知的东西越叫人畏惧，中原人觉得异族人蛮夷，其他族群不敢说，但寨子里的人大多明事理。当初若非乱饮香一力相护，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又说他早有婚约，此番皆是为她强求，寨子里也明白中原人看重礼法承诺，才没有为难。但对谢夫人来说，医不死就是个板上钉钉、确凿无疑的负心汉。
　　谢懿舟惊诧了片刻，问：“阴主不是留了心头血？”
　　温白凛没解释，就算解释了，谢懿舟大概也不能理解。他八岁就跟着父亲上战场，见过的鲜血和目睹的人命比任何人都多，是有颗很强大的心，才能不被死亡所击溃，昨日还活生生的人转瞬就成了一具余温散尽的尸体，见得多了，越能明白肩上的责任和重担，他背负着那么多人的期盼，注定要成为一道驻守的丰碑伫立在这大漠上，永远不会主动放弃。
　　除非战死，没有什么能让他倒下。
　　所以他永远也不会理解，一个人深爱的人给予的性命，怎么有资格能放弃。
　　想都不敢想，都觉得是亵渎。
　　“不说这些了，”温白凛干脆地结束话题，“我这次找你，是想问夫人借射日一用。”
　　射日是谢夫人养的一只乌鸦，不是寨中人，想去千蛊寨，只能靠射日带路。千蛊寨建在大漠绿洲之上，每年随水源、季节和气候的变化都会迁徙，行踪既固定，也不固定，有射日带路会省心省力很多。
　　谢懿舟什么都没问，二话不说就应了，正好店家上了饭菜，客栈里的饭菜尚能入口，但着实不算好吃，谢懿舟就顺便开口邀请：“崔兄不若与小白到我府上小聚？”
　　两人除了一开始互相介绍了一下，着实不熟，谢懿舟这话一出口，就暴露了远近亲疏，他是个粗神经，又与温白凛一向交情深厚，不是一两句能简单说完的，态度自然流露出些亲昵。
　　崔十有闻言，目光便落在谢懿舟年轻的脸上，与谢懿舟的朝气蓬勃不同，他这个人多有懒散，从前便是这样，很少有什么事能往他心里去，也时常无甚追求，便是练功都是可有可无想来也闲着无事就练了。后来是有了想保护的人，持起手中的剑才好像突然生出了不同的意义。
　　朝夕相处日日相对，即便并非十分敏锐之人，崔十有也能一点点地感受到自己的变化，全是因为一个人，牵动他所有的情绪，心疼他爱护他，眼里似乎只有他一人，才使他渐渐也开了窍。
　　人非草木，即便冷漠如他，一颗心也是肉做的。
　　直到今日，他在她眼里瞧见了别人，才恍然意识到那些从前的时间，她也有自己的人生与经历，有很多他不知道的人和事，但那些从前却唯独没有他，他的失落并不仅仅是因为年纪上的相差，更多的是意识到，自己并没有用心地完完整整地去了解过她。
　　好在崔十有也不是多疑计较的人，他对谢懿舟没什么特别的看法，只是在有外人的时候，默默地变得更沉默，更多的目光和关注放在温白凛身上，渗透她的每一寸领域。
　　只是他总不爱说话，谢懿舟还以为他对自己有意见，多聊了一会儿，谢懿舟才发现是自己想多了，因为崔十有虽不主动，但也并不刻意回避，偶尔搭话，也算有礼有节进退有度。
　　不多时，两人收拾了一下，就驾着马车跟在谢懿舟身后进了镇国公府。
　　说是镇国公府，除了地方大了点，倒也没什么特别，但没走几步就是一个练武场，才能真切感受到这是个武将的府邸。朝廷给的俸禄、拨的银子，几乎全被谢公爷用在了练兵上，整个府邸庄严中是掩盖不住的粗糙和简陋。但就是这样的粗糙简陋，才值得尊敬。
　　白日里谢国公在军营里处理事务，经常到了饭点都仍旧不见人影，时常需要谢夫人亲自出马，或是去送饭，或是抓他回来，大部分时候国公爷都是在军营里和将士们同吃，若非夫妻恩爱，恐怕连家都不回，整日整日待在营里，恨不得连睡觉也都是和将士们一起。
　　谢懿舟和他爹几乎是一个德行，是以今天太阳还没落山就回家，谢夫人一收到消息，就知道是温白凛来了。
　　叙了一通旧，谢夫人抹了一通眼泪，“你瞧瞧你师父，费这么大功夫，到了尸体都不能安生，又得到了什么？他怎么敢死？”
　　温白凛不好回答，只能笑笑。好在谢夫人也不是真要她回答，转眼又带到崔十有身上，“这位是？”
　　温白凛弯着一双漂亮的眉眼：“是我夫君，夫人。”
　　谢夫人怔了一下，又很快笑开了：“早叫懿舟快一点，不想终究是有缘无分。”
　　她说话向来看心情，若非身份地位在一众夫人中无人能及，叫人不敢轻易得罪，否则依着她的那副脾气以及时常不分场合开罪人的嘴，早被惦记上了。即便如此，明里暗里也受过不少挤兑。
　　温白凛知道她是有口无心，也不在意，但还是往崔十有身边挨了挨，默不作声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用行动表示了对他的重视和维护。
　　神经粗大如谢懿舟，也感觉到自家娘说话又不过脑子，讪讪地圆了句：“娘，小白是儿子的恩人，儿子又怎能恩将仇报。”他知道自己，别看他整日缺心眼的模样，若非明明白白清楚自己与温白凛不合适，近水楼台，便是冒着被打残的风险，又如何能不试一试。
　　恍惚又想起从前，他是个到处闯祸的性子，那时年纪小，竟不知天高地厚带着一个小厮就敢闯进大漠要寻作乱的沙盗踪迹，不想刚进大漠便被俘，好在仅剩的那点脑子还知隐藏自己的身份，否则阵前祭旗，他这镇国公府的公子就是送上门最好的祭品。
　　那时他被捆到马厩里，一个倒栽葱就被推了进去，摔了个鼻青脸肿。一抬头，看见同样被捆在里面的温白凛，没心没肺的他笑出一口大白牙：“好标致的姐姐。”
　　回应他的是个拍在脑门上的大耳刮子，她皱着眉：“好好说话。”
　　她皱眉也是好看的，谢懿舟自幼在军营里长大，身边来来去去都是钢筋铁骨的男人，除了家中娘亲姐妹，便是下人里，丫鬟奴婢都少有。即便是玩得好的女娃娃，都是钢刀挥得虎虎生风的主。
　　要说眼前人模样也非顶好，但谢懿舟说不出来为什么，就是打心眼儿里生出一种不由自主的喜爱，像在一地瓦砾狼藉里发现一尊美瓷，那种想收藏的痴态掩都掩不住，于是像条被五花大绑的虫子一样傻呵呵地挪到她身旁。
　　紧接着，就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把松开的绳子又给自己绑了回去，立时就惊叹住了这个缺心眼的小少年：“真……真厉害。”
　　他结结巴巴道。
　　这些往事都已经很是久远，但即便再想来，谢懿舟仍能回忆起当初一抬眼，被珍宝美器摄了眼的感觉。
　　但他知道，他适合大漠的风沙，适合残酷的战场，无数生死有命、险象环生的时刻，拂面的腥风带着疆域独有的粗砺猎猎如刀，仿佛能就此把人搅碎，才叫他觉出畅快与热血，才叫他觉得是真真切切地活着，而那些花间词凉州月，他从来都明白，不属于他。
　　他也看得比谁都清楚，长河落日，风沙冷雪，西风凑着孤烟卷起黄沙漫天，而能陪他坐下饮烈酒的，也只能是风风火火扛着刀的姑娘，嬉笑怒骂皆由性起，嗔痴爱恨皆由心生，这般性情的姑娘才是他想要的，想拥有的，美器虽好，然温之不易，过于易碎的东西得捧着收着，劳心劳神太费力，一不小心看护不当，还会被它的锋利所割伤。
　　他没这个耐性。
　　温白凛闻言笑了一下，转头对谢夫人说道：“姻缘天定，小将军人中龙凤，您福气还在后面呢。”
　　谢懿舟这个人，看着粗，实则粗中有细，会走路开始就学着耍刀弄枪，步子还站不稳，就跟着他爹整日整日地泡在练兵场，人还没有马高，就敢狂到阵前叫板，四处拱火，但便是单枪匹马迎敌，也当仁不让毫无所惧，而论起排兵布阵，比他身经百战的老爹都还要更青出于蓝，说他没点子心眼，也就是长得没心眼，叫人生不出戒备，他那轻易不让人瞧出的八面玲珑，盖因过于坦荡，才让人不觉得圆滑世故。
　　谢夫人自知失言，顺着她的话就下了台阶：“这臭小子整日里不见人影，等着享他的福，还不知到哪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