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戟摘桃花》青楚Tc

4、煎熬

　　想去湛京，是霍袭重生后就一直在想的事情，他迫切的想再看一眼她，前世南征北战几年，他是为她而战，见到她的次数却一个巴掌都能数的过来。
　　重生前每每想的心焦难忍，若是离得近些，战事又不紧，他就一个人偷偷摸摸赶一夜的路甚至更久，靠在湛京墙根下坐一夜，再赶回军营，这样又能撑很长一段日子。
　　仿佛是焦渴难耐的鱼，沾了点水就喜不自胜，又有了活下去的动力。这在旁人眼中看来或许是他疯了，可无人知晓，这才是他继续战斗下去的仰仗。
　　四处征战的几年里，他搜集皇城的各种情报，总是会夹杂一些私心。从那些消息中，他能判断出乔甫渊的专制与过分之处，更是怜惜与心疼宫内挣扎度日的女帝。
　　成峰村是他师父早年带着他过来定居的村落，一待就是十年。村子里的人排外，即便他住了这么久，村里的老人儿仍旧是不喜欢他，但年轻一辈儿的都爱跟在他后头。
　　他傍晚开始收拾行李，没打算带多少东西，但那帮子得知他要去湛京的小伙子们上门送了不少物件儿，什么治跌打的土方酒，刚做好还没穿过的厚实冬袄，几块硬却耐饱的肉干，还有人把自家刚磨好的刀要送来，被他娘追着打了二里地又灰溜溜拿回去了。
　　方一秋临出门前仔仔细细在那面看不清楚模样的铜镜面前看了许久，将前几日买的胭脂盒打开，小心翼翼的点了点用。
　　刚从田地里回来的方一夏见着她的动作，笑嘻嘻地走过去撞她一下，“怎么，又要去霍大哥那儿？”
　　方一秋忙捂住她的嘴，“你小声点，莫让娘听见了。”
　　“听见就听见呗，我觉得霍大哥挺好的，长得好看，也有力气。娘嫌弃人外来的没地种，可你瞧人家这么些年不照样过得有滋有味的。”
　　方一秋撇嘴，“霍大哥千般万般好，是我配不上人家，可爹娘他们不觉得，总是挑刺儿。”
　　“娘那心思谁不知道，”方一夏把拧干的毛巾搭在绳上，冷笑着说，“大姐嫁的那家，对大姐一点也不好，可为了那几斤猪肉糕饼，几两银子，娘就把大姐卖了，就为了小弟去城里私塾读书。你瞧，娘又把注意打到我身上了，她给我定下的那家，虽是有些银钱，男人却是个瘸子！”
　　方一秋攥紧手中的胭脂盒，明白二姐说的是实话，心里闷闷不安，也不知怎么安慰二姐。
　　“咱家三姐妹不能都这么活，你喜欢霍大哥就争取争取，二姐支持你！”方一夏拍拍三妹的肩，听见娘在外头喊她，应了声沉着脸出去了。
　　方一秋瞧着床上打包好的包裹，咬了咬牙，村里从没有女儿家跟在男人后面的，会被人唾骂，可是她是真的爱慕霍袭，若是能成为他的妻子，她折寿都愿意。
　　“三妹，你不是要去二娘家借簸箕么，还不快去，等会儿天就黑了。”方一夏进来，扯着嗓门喊，冲她眨了眨眼。
　　方一秋知晓二姐的心思，忙慌应了声，抱着小包裹匆匆忙忙的小跑出去。
　　霍袭家住在村子里最东边的山腰上，孤零零的就那一户人家。霍袭正在挑选趁手的兵器，那支前世跟他最久的长戟肯定是带不了，他便随意拿了把匕首带好。
　　门又被敲响时，霍袭还以为又是哪个家伙来送东西，满脸无奈的打开门一瞧，见是方一秋，下意识的后退一步，面上表情放淡。
　　“霍大哥。”方一秋笑的一脸灿烂，掩盖住了忐忑的神态。
　　霍袭淡淡点头，“这么晚了，何事？”
　　“我听说你又要去湛京了，就准备了些干粮，你、你带着吧？”说到最后，方一秋嗓音略带些小心翼翼和羞怯。
　　“不必了。”霍袭拒绝，他与村里的女子向来疏远，更不会接受什么东西。
　　方一秋面露尴尬之色，咬咬牙又说：“再过两个多月，我就及笄了。”
　　“......提前祝生辰好？”霍袭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冒出来这一句，但还是礼貌的回应。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方一秋实在不知该怎么说，村子里的女儿家大多十三四岁就定人家了，她比谁都晚，难道要她直接说，希望他能去提亲？
　　见她支支吾吾的，霍袭看了看天色，道：“快落黑天了，快回去吧。”
　　“霍大哥......”
　　霍袭突然想起来，前世的方一秋嫁给了方铁壮，于是他又补了一句话，“铁壮是个好人，虽然脾气莽撞了点，但也算细致。”
　　跟铁壮有什么关系？方一秋茫然的看向他，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登时露出欲哭的表情，抱着包裹转身跑了。
　　她来的莫名，走得也突然，霍袭不明白的拧了拧眉，没再想下去，将门合上了。
　　在成峰村居住十年，霍袭的屋子里仍旧干净整洁又简单的仿佛没住多久一般，收拾起来很快。他每半年都要去一趟湛京，半个多月后就回来，三个多月前他刚从湛京回来，简单的包裹还放在床角。
　　山里的秋夜清寒，阵阵冷风似乎是要刺入人骨子里，一盘冷月高挂在天边，偶有几声狼嚎隐隐绰绰传来。霍袭仅穿着单薄的衣袍，单膝屈起坐在长木凳子上，仰头望着月亮，手指轻轻动了动。
　　同样是一轮圆月，但在深宫内，无人欣赏也鲜少有人抬头去看一眼。勤政殿内早早就烛火通明，一道单薄的身影坐在书案后，埋首许久，听见大门的动静后方抬起头来。
　　“皇上，敬事房的人来了。”陈昀俯身道。
　　“嗯。”晏霁华揉揉酸涩的眼睛，敛去疲惫之色。
　　很快一个白面太监躬身进来了，身后的小太监手中端着个托盘。晏霁华放下手中的奏折，视线转向托盘时，脸色倏地一变。
　　只见那托盘上，赫然只有一块牌子，上面的滚金字为‘乔贵妃’。
　　陈昀站在他身旁，自然也瞧见了，他望着晏霁华阴沉的脸色，转头斥道：“放肆，你们敬事房就是这么做事儿的？”
　　“这是乔相吩咐的，”白面太监低眉顺眼道，“乔相说了，天子后宫佳丽无数，却接连几日宿在皇后娘娘处，不宜繁衍皇嗣，还请陛下雨露均沾，早得龙子。”
　　“所以只送来了乔贵妃的牌子？”晏霁华冷笑，扔下手中的奏折。
　　敬事房的人没再言语，只姿态恭恭敬敬地将托盘举至头顶，其压迫之意不言而喻。
　　晏霁华冷冷的凝视着那块死物，手中上好的毛笔断成了两截。
　　凤栖宫内整日都是安静的，只内殿偶尔会传来几声咳嗽。时至酉时过半，几乎未动过的晚膳才被撤下去。过来接膳的御膳房太监瞧着那些菜，似笑非笑地说：“这些可都是大补的菜式，皇后娘娘身子不好，御膳房特特瞧着做的，怎能不尝尝呢？”
　　“御膳房还真是一心为主，”云菱咬重‘一心为主’四个字，眼神嘲讽，“想来你们这般忙，早已忙忘了自个儿是皇家膳房了吧，奴婢还要伺候娘娘，就不送各位公公了。”
　　雾清瞧见人都怒气冲冲的走了，这才端着粥走出来，对云菱道：“何必跟他们闹不愉快，虽说御膳房每每送来的食物都不能入娘娘口，但他们毕竟掌管采买膳食。”
　　“呸，我们凤栖宫不需他们假好心，娘娘身子弱，须得循序渐进地补，他们偏生送来吃一口就能逼得娘娘吐血的膳食，可不是欺人太甚了。”
　　雾清无言几息，走近她后方小声说：“我托人又寻了个出宫采买的门道，想个法子寻个懂药膳的厨子，买些食材和药回来我们自个儿做，再小心点儿。”
　　“也只能如此了。”她们都想起因为给娘娘做药膳被寻个由头杖毙的雨祺，相对无言。
　　云菱抹了把眼泪，催促她，“快进去吧，娘娘晚膳只用了几口，肯定饿着呢。”
　　皇后燕桑榆，与明霁帝幼时指婚，年少成亲，相伴至今。她性子温婉，不善与人相争，一心只有夫婿。然在宫里，坐上皇后之位使她注定得不到安宁。
　　尤其是两年前乔甫渊长女乔轻晗入宫后，直封贵妃，燕桑榆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不管是内务司还是御膳房等宫室，处处巴结乔贵妃不说，就连凤印，都被以她体弱多病难理六宫事为由，被拿走交给了乔贵妃。
　　一些需要皇后出场的场合，也被乔贵妃替代了，后者从不觉得自己越俎代庖，只认为是自己应当的，偶尔甚至还跑到凤栖宫冷嘲热讽。
　　此时燕桑榆倚靠在榻上，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纤细的手指搭在小腹上，眉眼温柔。
　　“娘娘，喝点粥吧，药快好了。”
　　燕桑榆喝完粥，药也被端来了，她瞧着黑乎乎的汤药，目露担忧，压低嗓音问：“这药，会有问题吗？”
　　“不会，荀太医说了无碍的，”雾清也跟着小声道，视线停留在小腹上，“娘娘打算何时告诉皇上？”
　　“再过些日子吧，他够辛苦的了。总归我不爱出门，用食上小心些，能瞒多久就多久吧。”燕桑榆勉强笑了笑，没跟婢女说，她有不要这个孩子的想法，且一直没打消过。
　　她虽与母家几乎断了联系，也鲜少过问前朝之事，但她不是不懂皇上现如今朝中的艰难，处处受掣肘，这个孩子的出生很有可能会导致他父皇的更大不幸。
　　只是她舍不得啊，这毕竟是她与霁哥的骨血，是生出来会喊他们爹娘的奶娃娃。她越是清醒的意识到孩子不能留，越是舍不得，只能贪恋着他还在腹中的时候。
　　“雾清，还是去...想办法弄一副药来。”
　　雾清一惊，“方才不还......您不告诉皇上了？”
　　“算了，何必让他与我一同伤心呢，”燕桑榆摇了摇头，轻抚小腹，“我们母子没缘分，希望他以后能投个好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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