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亲吻》楠安

9、长生牌

　　普觉寺是个小庵，背倚着山，因为装修，主殿外墙立着脚手架，殿里边的大佛上披盖着防尘的塑料膜，小的神像则用大大小小的黄布盖着，闵洛绕大殿走了圈，把一些被风掀起的膜布拉好，盖回神像上，弄完后穿过侧殿进了旁边的平房。

　　平房两层高，红砖式的，一直没有涂外墙，打算等主展的工程做完后一起搞。

　　厨房里二师父在炒菜，看到闵洛就吩咐了声：“摆下碗筷，可以吃饭了。”

　　“嗯，好。”闵洛从碗柜里取了碗筷摆上，转身就去了楼上。

　　一楼是饭厅加厨房，还有个杂物间，另一个用作接待的办公室。楼上一字摆开都是自家寺里住人的，后边还有栋小楼不怎么住人，不过遇上香火盛时，放几床被子也能勉强留宿远客。大师父住最里边的那间。

　　“大师父，吃饭了。”闵洛迈进门又问了声：“她们人呢？”

　　指的是三师父和小师父。

　　“你小师父说胃痛得厉害，你三师父陪她去医院里打针了，医生让再住两天观察看看。”大师父把手里的念珠挂到脖子捋了捋，拿起拐杖移着步子往前两步伸出手来：“你慧姨说了什么时候回来不？”

　　大师父腿脚不好，走路的时候重心在右脚，左脚只能拖行，平时全靠拐仗和闵洛搀着，十米远的距离比常人要多花三倍时间。

　　“说尽量中秋前回来。”

　　慧姨和其她师父不一样，她不吃素，也不念经，很少在寺庙里，但相比起大师父，她更像是普觉寺的住持，寺院里的大小事物，开支用度都由她支配着，大殿装修的费用都是她在外边游说回来的。

　　每次回来甩手就给闵洛丢过来一个厚厚的本子，本子上写着名字和生辰八字一类的，而她们更在意的，仍旧是名字后边的捐赠金额。

　　慧姨更像是普觉寺的一个过客，每年就回来小住两三次，每次都不会超过十天。她也像是寺院里的一个在外打工的女儿，总让院里的师父记挂着。

　　吃完饭，闵洛给慧姨发了个视频，没接。

　　她只好留言过去：“姨，我们都想你了。”

　　放下手机，闵洛拿出课本打开，把里边夹着的小画取出压到了桌子上的玻璃下，然后用手机对着小画拍了张照片发过去给慧姨：“姨，我班上来的新同学。”

　　【新同学画了张画给我】

　　【是她自己画的画，送给了我。】

　　【原来她就是姜允秀。】

　　【你还记得姜允秀吗？和我同年，比我小几个月的那个女孩子。】

　　原来世界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大，在许多年前，闵洛就已经知道在西华市的某处，有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叫姜允秀。
　　普觉寺是个小庵，在西华市没什么名气，往来的都是住得近些的老香客。在闵洛上三年级的一天夜里，已过了晚课时间，师父们也都歇下，只有她还在灯下背杜牡的江南春：“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一辆车顶着风，驶停在寺院的香炉前。

　　车子上下来两位女士，两人俱是满面倦容，眼圈泛红。

　　原来是小孩子上学路上出了车祸，伤得很重，好些天都醒不过来，醒了以后睁着眼却不会说话，也不叫人。

　　医生说还要看后续反应，但也有一定几率可能伤到神经，没有办法像正常人那样生活。

　　来寺院里求神拜佛的，往往是对科学失去了信心的人。年轻女人当场就从包里拿出几摞钱：“只要能让她好起来，许多少香油钱都可以。”

　　师父们从第二天便起了坛开始念经，姜允秀这三个字，闵洛一天写两遍，早晚各一张写在黄符上。

　　那是很大一笔钱，后来女孩慢慢恢复了正常，那家人就给她在普觉寺供了个长生牌位。

　　钱是慧姨收的，账是闵洛在记的，每次落笔写姜允秀这三个字时，她都忍不住在脑海里描出一个和她身形差不多的人影。

　　一个身在俗世，集有父母宠爱的女孩子现在做着什么。

　　反正她肯定不知道我在写她的名字。

　　日复一日，年复年，转眼就是八年。

　　十五天前在刘姓的主人家里听见允秀二字时，闵洛偏头借光看了一眼。

　　姜允秀和她想的不一样。

　　原以为是个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女孩子，该是甜甜美美，蹦蹦跳跳的性格，是穿着粉色蓬蓬裙，眨巴着大眼睛，逢人就点头问好的乖巧女孩。都不是，很朴素的女孩子，中规中距的黑色直发，戴幅黑色窄边的圆框眼镜。

　　抿着唇，面上满是抗拒，总想着往人少的地方挤，声音细细的，一双灵动的双眼总爱瞄来瞄去，明明好奇得紧，却什么也不敢问。

　　或许那场车祸多少损害了她的智商，每天上课也总在发呆走神，不知道想些什么。

　　【好想和闵洛说话啊。】姜允秀趴在桌子上眼睛呆呆地望着暖黄色的台灯。

　　这盏灯原本是白色的光，只是用的年限太久了，灯罩老化成了黄色。屋子里大多数东西都是三年纪以及就存在的，想想，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啊。刚转去盛洲的时候就决心要改换性格，交好多好多的新朋友。

　　果然失败了。

　　人生二次转学，一切还是毫无变化。

　　她也不是完全没有朋友，比如关通也会主动和她说话，秦汉文也会同她打招呼，以后调换位置后还会有新同桌。

　　可是现在每天都只想和闵洛同学说话。

　　喜欢她身上的香味吧，而且闵洛同学看起来也没有什么朋友。

　　九月中的时候，各科都进行了开学的第一次小测，考的都是新讲的基础知识。

　　数学卷子还没有发下来，老师的脾气就先发了下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在混水摸鱼，高考就是眨眼间到来的事，这么简单的题能做成这样子，有脸说奋战高考吗？”

　　顿了顿，李顺民瞥一眼八组后排：“有个别人，偏科也得有个限度。”

　　班上已经有人事先得知了最高分，这会小声地传了开来：“闵洛数学考了一百三十多。”

　　“那又怎么样，语文估计又是六十几分。”

　　课后老师让数学代表司徒静一去领了批改好的卷子下来发。

　　司徒静一首先就把闵洛的那张抽了出来，直奔八组：“班级第一，年级三十五 ，要不要请客庆祝下？”

　　“有什么好庆祝的。”闵洛拿过卷子翻到后边的大题找了下失分的地方：“是卷子太简单了。”

　　也并非她谦虚，这次难度确实不大，稍微有认真上课听讲，该做的练习做完，拿一百一以上都比较容易，换了高考真题她能拿一百一就已经很好了。

　　司徒静一却不依不饶：“那不行，上次我英语考第一都请客了。”

　　“是你自己要给我的。”闵洛平静地陈述着事实：“而且是因为我帮你写了板报，你才请我的。”

　　看她们争得这么认真，姜允秀忍不住小声地参与了对话：“那个……我可以请你们。”

　　说实话，这大概是姜允秀唯一擅长的交友手段。

　　小学、初中的时候请吃东西对于吸引人缘是非常有用的方式，不过高中后好像慢慢就不大管用了，而且也很容易因为请得太频繁而被大家习以为常，并不因为吃了你的东西而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只是会顺带领着你一块玩而已。

　　关通听了以后哇哦一声：“你考多少？”

　　姜允秀还没有拿到卷子，自然也不清楚：“不是因为考得好，就大家想喝奶茶的话，我可以请客。”

　　关通拍着桌子一脸夸张：“这么壕的吗？”

　　司徒静一自然而然地靠在闵洛后背，转过脸来仔细打量着姜允秀，双手环在身前：“我早上看见你了，坐了一辆保时捷，你家里人的吗？”

　　“……嗯。”姜允秀早上都是坐她妈妈的车，比多数人到校要早，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司徒静一撞见。

　　而且她不太敢骑车子，一直都是妈妈接送，这么大的人了，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靠。”关通挥一挥手：“那有什么好说的，下午放学约一个呗。”

　　“姜允秀、你的卷子。”小组长戴书文把卷子递了过来。

　　几个人的目光立即聚焦到了卷头的红字上。

　　空气有几分的凝滞，司徒静一不可置信地呼了口气：“得，这顿奶茶还是我请你吧。”

　　闵洛听了耳朵微动，转过身来瞥了眼大家盯着的那个分，倒着看是95……

　　也就是六十分都没有，比关通还差。

　　姜允秀仓促地收起卷子：“我数学偏科。”

　　一放学，关通就开始闹着要喝奶茶。

　　秉承着听者有份的原则，他们四个，再加上司徒静一的同桌还有另外几个是其它班的女生，一行八人浩浩荡荡地往校门口走去。

　　从她们的笑闹中，姜允秀就意识到自己的判断错了。

　　闵洛人缘挺好的，和司徒静一是小学到初中的同学，一起还有共同的几个玩伴在其它班，所以不常见到。

　　几个女生勾肩搭背，二三成队地走在前边，关通也和司徒静一的女生说着话，只有关允秀紧紧地跟在闵洛身后，始终找不到什么有趣的话来说。

　　等红灯的时候，关通正和几个女生讨论着套餐分配的问题：“可以点情侣套餐。”

　　司徒静一噗地笑出声：“你想和谁点情侣套餐啊，故意的吧。”

　　“喂，我可是正人君子。”关通连连否认。

　　“那我和闵洛点同一个套餐。”司徒静一说着话，手就搭上了闵洛的肩膀。

　　闵洛眼睛看着前方，双手随意地插在口袋里，神色淡然。

　　姜允秀身子却没来由地震了震。

　　有人说了声：“绿灯了，走吧。”

　　闵洛抬腿往前走去，衣摆却往下沉了沉，她偏头往下看去，小小的拇指和食指轻轻地捏着她校服的边，也就一公分左右吧，而手的主人只是用另一只闲着的手推了推眼镜，转头故意看向别处，留给她有些泛红的侧脸。

　　哪里都看，就是不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