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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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一个月了。
距离南抵达这个村庄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而距离南发现乌鸦的尸体也过去了数日。
大约是心里总想着要为乌鸦报仇，南少年搜查得尤为拼命。他几乎将自己的作息时间调整得和鬼差不多，总是在晚上睁着眼睛观察四周的情况，然后在安全的白天稍作休息。
寒风瑟瑟，月朗星稀。
不知名的昆虫此起彼伏地鸣叫着，而这些声音之中再也不会有乌鸦难听的说话声。
这念头的产生让南有些难过，他始终认为乌鸦的悲剧是自己的过失。
从黑暗中，从南的身后伸出了一只胖嘟嘟的大手。指甲被修剪整齐的指尖仿佛要抵住少年的后劲，然后握住它，紧紧地收拢。
但是这只大手最后的落脚点是少年单薄的肩膀上。
“南剑士。”
这声音南很熟悉，是给他提供了许多帮助的金泽良也。
他早就听到了有人走来的动静，但是南并没有感受到鬼的气息或者恶意，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是金泽那边一起值夜的人在到处巡视。
不过他没想到竟然是金泽自己来了。
南收起感伤的心情，意外地看向来人：“金泽阁下……不用休息吗？”
“偶尔一次而已，要休息的话也应该是你先去休息。”
金泽站到少年的身边，强忍着困倦询问：“事到如今，虽然很遗憾，但我觉得那只鬼大概已经离开这里了。再继续这样蹲守下去，也只是在白白浪费我们这边的精力。”
其实理智上来说，南也是这么认为的。
这村庄附近没有人烟，而距离上一个受害者消失都快过去整整一个月……极度饥饿的鬼怎么可能忍受住一整个村庄的食物的诱惑，选择不来袭击？
最起码南从未听说过还有这种鬼的存在。
而且拿走了日轮刀之后，鬼应该非常明白这村庄里的人再也无法对他造成直接的威胁，不应该还不来袭击才对。要论耐力，南自认为这根本不值得比拼。
毕竟鬼要忍受的是饥饿的痛苦，而他们只要得到充足的休息就长期巡视下去，对鬼来说这样的对峙一点也不划算，只会把它自己逼到绝路。
然而伤势痊愈且武器尽失的南仍旧认为自己应该留在这里的理由是——直觉。
有一种隐隐的直觉时刻提醒着南，它说这件事好像没有这么简单。可是这种留守不可能无休止地持续下去，如果直觉是错的，那等于他在这里浪费了本能用于追击的宝贵时间。
而这些时间足够一只饥肠辘辘的鬼跑到别的村子大开杀戒。
南讨厌一个人做选择，因为他总是承担不起后果。他害怕自己的错误决定会导致更多的人丧生，就像刚翻过大山抵达村落附近时，因为错误的应对而让自己和村民都陷入了危险的境地。可是不做决定却也无法阻止生命的消逝，这是一个打了死结的循环。
师父总让他不要害怕面对结果，还说太过善良的性格和优柔寡断迟早会要了他的命……南知道，但是难解决。
「或许多杀鬼、多见识之后这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吧？」
所以有如此想法的南一直在四处漂泊。
虽然鬼杀队本来就追着鬼的足迹在行动，但南一直有意地让乌鸦带自己去以前从未踏足过的地方执行任务。
想到这里，他突然回忆起一件事。
“对了，金泽阁下之前说有派人出去寻找援手，有消息了吗？”
被问到的金泽无奈地摇头，表示没有收到任何回信。
他面露担忧地猜测：“南剑士对鬼的了解一定比我多，你说会不会是鬼跟踪了我派出去的人手，在抵达另一个城镇之后就吃了他……？这附近树林那么茂盛，我想就算是白天鬼应该也能勉强行动。”
南看了眼望不到边际的绿色，那绿色在黑夜的笼罩下成了一片漆黑的庇护所。
他知道金泽的猜测可能性极大，也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无力——在山野之间和鬼作战居然会那么艰难，这是南以前从没想到过的事情。
“要是乌鸦还在就好了……”
少年剑士轻声叹息。
当时他因为担心乌鸦而去山上寻找，其实也是打算找到乌鸦之后就让它通知附近的其他剑士这里的情况。
“不过说不定我们这里的情况，外边现在已经全都知晓了。也许再过一会儿就会有新的鬼杀队剑士赶来，所以金泽阁下不用太忧虑。”他体贴地安慰道，不想金泽失去希望。
“是吗？那太好了。”金泽良也的小眼睛在黑夜中闪过一道精光，“说起来鬼杀队的剑士们好像都有一只乌鸦跟在身边，虽然知道它们会通知剑士鬼的方位，但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
南并未察觉到金泽的深意，他单纯地觉得对方是在表达疑惑。
这疑问南自己也曾经产生过，所以颇有些过来人的总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鸟类之间特别的沟通方式？就像我们也不知道猫猫狗狗的叫声代表着什么一样，或许有气味、声音、痕迹之类的传达消息的办法吧。”
“喔，原来是这样，倒是比派人调查安全可靠得多。”
金泽良也点点头，示意自己了解了。
“这只是我自己的猜测啦，更多的事情我这种小剑士是没法知道的。”南不好意思地笑笑，“如果有一天，我也能成为柱就好了……可惜现在看来还很遥远。”
他和师父之间的水平差得太多，目前根本不敢去肖想鬼杀队顶端的位置。
“我相信南剑士一定可以的。”
商人鼓励道。尽管他从没见过南作战是什么水平，也不应该知道‘柱’是什么，但这并不妨碍金泽给出一个空虚的激励。
场面话金泽说过太多，可能比这一辈子他说过的真话还多出不少。
可南却以为金泽是真心祝福，心里很高兴能在这里遇到金泽这样的好人。
***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到了，不管是金泽良也还是南自己，他们都觉得再这样等下去也毫无意义。
“今天我们白天最后上一次山，要是还没能发现鬼的话……离开这里才是妥善的选择。”商人看着因接连的守夜而显得疲惫的手下，认真地向南提议，“如果你仍旧不放心，那么出去之后让其他乌鸦多注意这里的情况，南剑士觉得怎么样？”
不安的直觉仍未消褪，但是分析现有的情况，不得不承认金泽的方案是最合理的。
于是南点了头。
对鬼的追查一直都是南和金泽合力在做，他们没有让村民加入，村民们也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加入。
相对应的，村民们也不太清楚他们之间都有什么计划，进度究竟如何。
反正只要金泽还在这里，他们就心定。况且这么久没再出事，本来的恐惧情绪也日渐减缓。
在金泽阁下到来之前，村民们并不能百分百确定那些失踪的人究竟是不是逝去了。但现在他们已经知道那些亲人都是被鬼吃掉，不可能还有活着的人。
许多家庭都缺失了一些角色，有的是妻子，有的是孩子。
由村长主持，整个村落为这些不幸遇难的血脉亲人集中举办了一场丧事。每个人都参加，每个人都参与。
恐惧、愤怒与仇恨消褪过后剩下的情绪只有空洞和悲伤，一具尸骨也没有的大型丧事持续了许多天，全身心投入的村民们也无暇去关心剑士和金泽阁下的进度。
消失的人不会再回来，生活还要继续下去。
南杀过几只吃人的鬼，也见过葬礼，但没有任何一个能与这场壮大且悲恸的场景带给他更多的震撼。
整个村庄都是白色、肃穆和沉痛。
每一个被鬼吃掉的食物，都和村落里的其他每个人存在血缘关系，都是或近或远的亲族，所以每位参加葬礼的村民都发自内心地痛苦。
在短短的时间里，他们失去了太多的亲人。
“……我们走吧。”
南少年低头转身，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不再看村民们祈求亡者来世幸福的祷告。
他在心里发誓一定要把鬼杀死，让这世界上不再有人因鬼而离去。
几名打手跟着南一起向山间进发。
太阳仍旧那么灿烂，不见一丝乌云。
但是无形的阴霾却扎根在人的心底无法被照射到，挥之不去。
金泽良也看着他们这一队人离去的身影，总是笑眯眯的脸变得面无表情。
他又抬头看了眼天空，强烈的光芒让他只得眯起眼睛，那光线穿过层层的阻碍剩下一丝微弱的亮度留在金泽的眼瞳中，但却无法留在他的心里。
作为人类，金泽也讨厌大太阳，因为他怕热，总是比别人容易出汗。可有些时候他只能依赖讨厌的太阳来获得些微的安全感，让他觉得自己还不算是全无自由。
商人回到他带来的货车前，挪着肥胖的身体有些费力地坐在赶车的位置。
这不是他在路上应该坐的位置，但周围的打手已经见怪不怪，因为他们的老板总是喜欢摸着商品自言自语。
“结束了啊……”
这声叹息不带任何悲悯或是其他，单纯是金泽良也为自己终于能离开这鬼地方而发出的感慨。
商人并非全都无情，金泽良也是个特例。
***
这一天在山间发生了很多南始料未及的事情。
那森林里隐藏的秘密与罪恶。
他的惊愕、他的悲痛、他的恨与不解——都留在了这里，留在了陌生的山林之间，有树木、青草、昆虫们来见证。
美丽的鸟儿盘旋在天际，共同咏叹着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蓄谋已久的悲剧。
***
“村长，我来辞行了。”
第二天的早晨，金泽良也带着他的人马向村长道别。所有的行李货物都好意境准备妥当，各个打手也都在自己的位置上。
这架势，真的只是来通知村长一声他要走了的。
“这就走了啊？哎，不。我是说……金泽阁下这次的确因为我们的原因多逗留了很久，真的十分抱歉。”
村长明显不愿意金泽离开，但同时他也觉得金泽阁下做到这份上已经仁至义尽。况且类似的失踪已经有一个月没再发生，村长找不到理由再强行挽留金泽。
金泽宛若圆盘的脸露出了和善的笑容，但那笑容下面似乎又藏着些别样的情绪：“这是我应该做的。但是你们不用担心，所谓的鬼已经被南剑士消灭了，就在昨天。”
“……什么？”老人被惊人的事实吓到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那可、那可太好了！请问那位少年在哪里，我要亲自去道谢！”
此刻，他暂时地打破了对南的偏见，真心实意地想要去感谢这位替他们解决了吃人鬼的小少年。然而老人的提问并没有等来回答，只有金泽长久的沉默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金泽阁下……？”
村长记忆中的金泽良也很少会有这样的表情，沉痛得像是在悼念。老人好像是读懂了金泽想从沉默中表达的言语，本就挺不起来的身体更加佝偻，干瘪的嘴张开几次又闭上，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南剑士他，在和鬼的缠斗中身亡了。”金泽说，“还有我的两个手下，也因此丧生。”
***
村民为南剑士单独举办了葬礼。
虽然他的尸体已经被鬼彻底毁灭，但是还有一些破损的衣料和饰品留下，村民们姑且把这些当作是南的尸骨郑重地埋葬起来。
“不知道南剑士有没有其他的亲人在世上，我出去以后会去打探打探。以后如果真的有人寻找过来，麻烦你们把遗物还给他吧。”
离开这村落之前，金泽良也将这件事托付给了村长，希望他们能保管好少年留下的为数不多的印记。
老人含泪答应了金泽的请求，并再三保证他们一定会每天都去给少年扫坟。让那块由石头的墓碑能够不长杂草和藓类，就像少年自己一样坚硬且纯真。
于是金泽良也放心地离开这里，拉着比来时沉了一些的货车去往繁华一些的城镇充作中转站。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