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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生而孤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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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t\'s fall in love for the night,
今夜让我们坠入爱河,
And forget in the morning,
明日便相忘于尘世
——Finneas的单曲《Let\'s Fall in Love for the Night》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温妈妈躺在病床上,看着培黎手里削了一半的苹果。
培黎的动作停滞了一瞬,然后微笑看着温妈妈,“您不同意”
温妈妈转过头,看向白色屋顶,“我都快死了,我同不同意有什么大不了的她爸死的时候跟我说一定要去让我看着小瑀结婚了再去找他。那时候我就知道我看不看着都一样,这孩子看着不声不响的,其实主意大着呢!”
“她是挺倔的。”培黎把手里削好的苹果递给温妈妈。
温妈妈摇摇头,“放那吧,一会儿吃,咱俩再聊聊。”
培黎点点头,认真听着。
“想想就觉得委屈,凭什么我们家小瑀要遭这种罪没了爸,现在妈也要没了。要是你能照顾她我自然说不出什么,萍水相逢,这是缘分。只是我是老了,脑筋也是老的,两个女人可怎么过日子啊?没有那张证儿,我总觉得不牢固。我瞧着她倒没这方面想法,那你以后可有罪受,什么事儿,慢慢儿来,她性子可急,弄不好自己都咬,像他爸。”
培黎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没想那么远。
“你可得好好想,往远了想,他们温家人粘上就甩不掉了。你看我,当初也没想那么多,我年轻的时候怎么也是个干净利索的姑娘,那姓温的多大的福分娶到我”
温妈妈一脸嫌弃的回忆着。“人这辈子太长了,事儿又多,又杂,很多事做了说不清,说了做不明白。我看你是个心眼儿好的孩子,心思又多,不用想那么多,再把自己憋坏了。以后怎么样都是温怀瑀自己走出来的,你不能太惯她,她这孩子蹬鼻子上脸。”
这些话是温怀瑀不知道的,等她买了东西回来,温妈妈就闹着要出院了。
“我是看着你爸死的,什么放疗化疗都是骗人的,反正都是死,我不花那冤枉钱……”
温妈妈说话就想倒黄豆,温怀瑀想要插话却插不进去,眼看着温妈妈把衣服都装进去了,收拾得差不多了,温怀瑀才哇!的一声哭出来。
温妈妈背对着温怀瑀叹了口气。
“我带小鱼出去坐坐。”培黎拉着温怀瑀的手把她拽到消防楼梯。
温怀瑀蹲在墙角一直在哭,直到上气不接下气,嗓子都有些哑了,培黎点了支烟,也不抽,放在指间,倚在楼梯拐角处。
“那是你母亲自己的生命,她有决定权,就算你是她女儿,也不应该干预。”
培黎语气平静的就像是中午吃什么,温怀瑀气红了眼睛。
“不是你妈,你当然这么说。”这句话脱口而出,连温怀瑀自己都觉得没良心,作为朋友在自己妈妈生病的时候,培黎帮了不少忙,因为培黎在,自己才没有倒下去。
恐慌,焦急,和对未来的担忧聚集在心头,刚刚平静了一点儿的温怀瑀又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威胁,“你不能不管我,不管我我就再也不做你朋友了。”
培黎掐了烟,走到温怀瑀身边蹲下和她平视,一边擦她的眼泪,一边安慰,“不会不管你。”
“我以后就是一个人了。”
“你还有我呢,不算一个人。”
现在温怀瑀自己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下了车,脚边的塑料袋乎在脚背上,吓了她一跳,连退了好几步,高跟鞋打在水泥地面上发出哒哒哒的响声。
原来还有人住在这种地方很多时候很久以前的事你自己认为已经忘记了,可是只要有一点点引子,一旦记忆被引发就会发现自己原来什么都记得。
温怀瑀是来见程厘的,今天到了公司才发现许多熟悉的面孔都不在,程厘请了假,顾惜逢有约会,季军去见客户了,连方戴慧今天都有同学会。
她给程厘打了电话,询问什么时间可以单独见一面,正好程厘说自己的事已经做完了,他现在在酒吧,如果她不介意的话,倒是可以见一面。
不过是酒吧而已,有什么好介意的,打车到了才知道原来她还是介意的,温怀瑀从前从不觉得自己是个挑剔的人,甭管多难吃的东西,只要干净,她就能下得去嘴,并且吃到饱。但现在看着门前坑坑洼洼的地和酒吧门旁挂着油的大垃圾箱,看着自己脚下的高跟鞋,咬牙走了进去。
一进去就看见了程厘,一大群颓废中年大叔里只有这么一个朝气蓬勃的男孩,她朝程厘招招手,程厘看向她却没什么表情,连点头都没有,只是一直用手挠着耳后。
桌子上摆着两瓶啤酒,显然是给温怀瑀也点了一瓶。不过自己已经戒了好久了。
“找我有事?”温怀瑀一坐下,程厘就给了他直奔主题的机会。
“剪头了,脑门儿露出来精神不少。”温怀瑀摆出长者关怀小辈的架势,温柔的笑着。
“你让的啊,忘了?”程厘显然不喜欢温怀瑀营造的温暖气氛。
温怀瑀的笑也僵了僵,但并不打算和这个半大的孩子置气“我看了你的照片,我觉得你的形象挺符合这一季的主题,你有意愿做我的专属模特吗?”
“没有。”程厘喝了口啤酒。
温怀瑀好久没有被这么直白的拒绝了,“你可能并不明白,做我的模特……”
没等温怀瑀说完,程厘把啤酒瓶狠狠砸在桌子上,“你有事儿吗?我去你那,我就混口饭吃,你每个月给我说好的工资就行,饿不死我就知足。”
“不做我的模特我也不会强求,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些。”温怀瑀没想到程厘反应这么大。
“了解我”程厘舔了舔嘴角“我才18,你30了吧?你想怎么了解我”
温怀瑀警告自己冷静下来,一定要冷静,可是她还是脸红了,她觉得自己被羞辱了,眼前的这个男孩子,根本就是一个混蛋,她再也呆不下去了,刚站起来,就见程厘捂着心脏倒在了桌子上。
心脏病猝死在她面前怎么办?应该急救!可是她不会……
小酒馆一时间乱成一团,似乎都是熟人,他们焦急的围上来,老板娘见程厘呼吸越来越急促,干脆连生意都不做了,将人都哄了出去。
“要是让让我知道谁给了他酒,我扒了他的皮。”老板娘恶狠狠的吼道。
还好不久,救护车就到了,让人陪护的时候老板娘将程厘拜托给了温怀瑀。
眼看着刚刚还生龙活虎的男孩子被推进急救室,温怀瑀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酒精过敏,医生说他的呼吸道都快肿的没有缝隙了。
急救室,她以前也在急救室门前等过人,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人类的生命那么脆弱,为什么不珍惜自己为什么人类那么敏感那么脆弱,那么孤独……
她现在诚心诚意的希望那个男孩可以醒过来,就像当年她为培黎祈祷的那样,她想你已经从我身边带走了培黎,当做补偿,把这个男孩留下吧!
他太年轻了,甚至都没来得及知道这世界的模样,他甚至还没有褪去少年的戾气,他甚至都没有念过大学,甚至还没有梦想……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她保证她来教他,教他怎么看世界,怎么读书,怎么做梦,怎么温柔……
等待是最揪心的过程。
顾惜逢一遍遍拨打着电话,电话那头却是冰冷的提示音。
“骗子,说好回来第一个见我的。”玻璃瓶里的玫瑰因为一天的等待已经枯萎了,续了好几杯的咖啡都已经凉透了。
季军躺着KTV包厢冰凉的地上,回想着刚才那个老男人说的话,“不是我不帮你,兄弟我也是顺势而为,你说说你现在这样,咱们怎么合作……”以前那个老头是他的大客户,有很好的关系,几乎可以称兄道弟。现在却连见面都要求人家,来了就给摆脸色,敬酒不喝,递烟不要,他季军以前也算是号人物,现在却是人人避之不及的臭狗屎。
方戴慧远远的看着那个白裙子的女孩,那是她高中最好的朋友,因为知道自己是同性恋的事而慢慢疏远了,她还记得有一次她听到她最好的朋友和别人提前她,“恶心死了,我妈说那是种病,治不好的,以后别和她在一起玩了,说不定会传染的。”
今天距离那天已经五六年了,再见到她,她已经嫁入了,同学互相敬酒的时候却绕过了自己,原以为可以和好的,毕竟她们曾经那么好。
看到程厘慢慢睁开眼睛,温怀瑀立刻站了起来,“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吗?”
程厘看着温怀瑀,又像是透过她看另一个人,眼神越来越柔和,最后红了眼圈。
“妈,妈,你别死,好不好?别死,我再不气你了,我听话……我自己收拾玩具,自己穿衣服,我还会做饭……妈,我长大了,我能保护你了,我照顾你,别死,好不好?别你不要我,别生气,别……”程厘拽着温怀瑀的手,狠狠地拽着,生怕人跑了似的,温怀瑀鬼使神差地拍着他的手
“我不走,再不走了,陪着你。”她哼着小时候温妈妈给她哼的歌,哄着程厘睡觉。
程厘像是听不到温怀瑀一样,仍然自顾自的说着重复的话,说着说着,又睡了过去,眼泪顺着眼眶滑了出来。
18岁,程厘却还活在8岁那年,哭着要妈妈。
程爸爸被吵烦了,冲程厘吼道,“要不是你不听话,你妈怎么会死……”
听话,我听话,谁都不要走,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