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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六十八章 画眉鸟儿 ...

  •   沿阙宫回碧滢小筑的这一路,桃红柳绿,风景璇旎。

      桃红是霞光绫罗石榴簪,柳绿是扳指宝坠青珠佩,加之各色东西,堆金积玉琳琅满眼,由两个小兵捧着,怀抱如山。文沭打空手紧随,又招呼又吆喝,好不风光。诚然,我并不想这般风光。

      我忍他半路,实在忍不住,便推了一把:“你什么也不拿,跟着作甚?”

      文沭笑容灿烂:“主上吩咐,让找锦盒把这些都装起来,挑挑拣拣的细活儿没人督促着怎么成?要不你先回,等我们装好了,立刻送去碧滢小筑。”

      我做贼似的与他道:“装就装吧送就送吧,你悄声些,树大易招风啊。”

      文沭反摆了摆手道:“凡事皆有两面,你只知树大易招风,却不知还有一句叫做树欲静而风不止。虽说主上也给虞主子东西,但那全是补血益气养身子的,譬如人参鹿茸灵芝阿胶和冬虫夏草一类。你倒好,跟土匪似的搬这搬那,我在魔界待这么久还真是头一回见。拿身后这两位来说,别看他们乖觉不吭声,一扭头就得四处撒欢传消息去,你就算再低调也迟早闹得满城风雨。依我看,还不如高调些,免叫旁人觉得你胆小可拿捏。不信咱就等着瞧罢,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太好性迟早得叫人骑到头上去。”

      我被他的滔滔不绝给整懵了:“我只是不想太招摇,你竟扯出这么多来。什么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有扶青哥哥在,谁敢欺负我啊?”

      文沭一脸嫌弃:“小祖宗诶,我闲扯这么多,还不都是为你好啊?”

      而后不禁苦口婆心起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无甚修为无甚功绩,却得主上关怀奉若至宝,这些年眼红心热盯着碧滢小筑的可不少。若不学着跋扈些,叫那些心怀怨怼的以为你软弱可欺,只要逮住机会他们个个都得来踩一脚你信不?”

      我揉了揉这可怜的腰板:“关怀?”我摸了摸这可怜的耳朵:“奉若至宝?”最后问道:“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文沭望向那堆桃红柳绿:“这么多还不够看啊?”又从怀里掏出蔷薇粉:“加上这个总够看了吧?”

      我懵住:“这……”

      他将盒子揣回去:“别误会,这不是给你的,是主上让我送去映月楼给虞主子的。你瞅瞅你那一堆,再瞅瞅虞主子这一盒,难道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我仍旧懵住:“说明什么问题?”

      他咧嘴笑出了两颗虎牙:“说明主上宠你呗。”

      “…………”

      老话说得好,眼盲尚能救治,心瞎才是无药可医。我适才罚跪他没看到是吧,我被掐得叫唤他没看到是吧,我险些让扶青啃掉一只耳朵他没……

      呃,好吧,这个他真没看到。

      我小声嘱咐他一句:“这儿东西虽多,却只有莲花簪是我的,余下都要拿到秦府给哥哥做新婚贺礼。恐怕紫虞姐姐误会,你等会儿送了蔷薇粉就走,可千万谨记一个字也别提到我。”

      文沭翻我个白眼:“人家不聋不瞎,就算我不透露半个字,迟早也会有旁人告诉她的。”

      我揉着脑袋道:“算了算了,你还是把蔷薇粉给我吧,就这么一小盒还不如不送呢。”

      文沭立时翻我个更厉害的白眼:“你怎不早说啊,主上适才吩咐的时候,在场好多人可都听到了,现在要过去不是摆明了跟虞主子抢东西吗?”

      “…………”

      我隐隐有些想哭,早知便该收下这蔷薇粉了,弄得现在送出去不是不送出去也不是。

      文沭这时凑过来:“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我颓丧地摇了摇头:“像什么?”

      文沭手托下颌很有深度地道:“你像勾搭别人相公,却担心被原配夫人抓包,又害怕又焦躁又紧张又不知所措的外室小情人儿!”

      我拧他胳膊:“勾搭别人相公?”我踢他小腿肚:“担心原配抓包?”我戳他后脊梁骨:“外室小情人儿?”

      文沭蹦得跟个猴子似的:“诶,祖宗,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没理他,等打舒坦了,才缓口气儿道:“五年前在芳草镇,他用千金玉坠换人家五十两白银,花掉几两吃饭剩下的全扔给那卖唇脂的无良奸商了。这说明他有钱,想待谁好便待谁好,但宠爱和奉若至宝六个字我是万万担不起的。”

      说罢,我摸了摸耳朵,顿时疼得倒嘶一口凉气。

      芍漪厨艺甚佳,每道菜都做得色香味俱全,凡经她之手几乎没有我不爱吃的。其中以凉拌猪耳朵最甚,先将猪耳朵煮熟了捞出来,继而置入净水中加以冰块镇之,搭配各色辛香作料熬成一锅浓浓的汤,最后滤水盛盘浇灌汤底再淋上热辣辣的油……唉,以后不吃了,打死我也不吃了!

      文沭环着胸道:“诚然你说的没错,主上有钱想待谁好便待谁好,可并非所有事都能靠花钱来解决的。拿秦子琭来说,他下月十六成婚,主上大约跟你提过了。其实这位少爷统共考过两回科举,第一回的时候名落孙山,第二回却高中榜首,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一哼:“说明哥哥第一次发挥失常第二次超常发挥。”

      文沭嘁了嘁:“可拉倒吧!”

      他环顾一周又接着道:“第一回,秦子琭本来稳居金榜,却被国相府暗地里作梗划掉了名字,主上没告诉你只派我们悄悄去收拾那姓柳的叫他不敢再作乱。第二回,好容易国相府消停,又逢党派间争斗,为巩固势力培养自己人上位,买通考官调换名次以至你哥哥险些入不了殿选。主上怕你担心,也都挨个儿料理了,否则哪能有他今日这状元郎啊?”

      我瞬即顿住:“你再说一遍?”

      文沭在我肩头轻轻拍了一掌:“哼,话还是那话,多听一遍能开出花儿来不成?瞧瞧这些个宝贝,你以后少闯祸少闹腾,多哄着点儿主上大家都欢喜不是?”

      一时罚我掐我,一时大手大脚给我东西,一时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一时又背地里帮秦子琭争功名。我这颗心啊,不禁五味杂陈起来,总觉得要掉两颗眼泪才合时宜。

      流婳就是个破坏氛围的,她乍然间冒出来,吓我一大跳:“我有话跟你说。”

      文沭与那两个兵将默默走了,流婳将我拽入小径深处,一张口便不客气:“秦子暮,你方才胡言乱语,是在帮相君解围吧?”

      “…………”

      我现在感觉自己随意勾条线都能被着墨成康庄大道,一如扶青二如流婳简直没个消停,他们为何要想这么多?

      我甚烦躁地揉了揉额角:“讲话要有依据,你凭什么认定我帮他解围,霍相君真的喜欢司徒星不可以吗?”

      流婳气得脸都白了:“少胡说八道,别说司徒星是男人,你就算挑个女人掰扯也无用。真当我把五年前的话给忘了么,山有木兮木有枝!”

      我下意识接道:“心悦君兮君不知?”

      流婳急赤白脸道:“秦子暮,能不能别装傻了,你明明知道不是这句的!”

      咦,记错了吗?

      我原模原样诵了一遍“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诵完后道:“没记错啊,的确这么写的啊,难道咱俩看的不是一本书?”

      流婳一声冷笑:“还装呢,五年前你同相君是怎么说的,可别告诉我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

      “…………”

      不好意思,我真想不起来了。

      流婳站近一步道:“要装傻便装吧,不过我得把丑话说在前头,你最好离相君远点儿别再靠近他了。否则,小心以后,你日子不好过。”

      我故作惊恐地往后一跳:“倘若我不听劝告,偏要靠近他,你待如何?”

      “我待如何?”流婳又往前站了一步,“主上已经够明显了,你到现在还看不出端倪吗,他是不会允许你们两个在一起的!”

      我甚从容地耸了耸肩:“很明显,我看出来了,可那又怎样呢?”

      流婳警告道:“若你二人还有往来,我便立刻禀报主上去,只看到时候主上会不会收拾你。”

      等等,这算什么,俩情敌合起伙来对付我?即使联合次要敌人打击主要敌人也不是这么打击的吧,试问有谁会同杀母仇人在一起啊,不觉得挑错对象了吗?

      她这时作势要走,我忙喊了一声,悠悠然道:“流婳姐姐,恕在下愚钝请教一句,霍相君和司徒星你到底喜欢谁啊?”

      流婳背身站了站:“问这个做什么,莫不是因为司徒星背了你,所以才心痒难耐的想在他二人中间挑一个?司徒星吊儿郎当风流成性凭何与相君相提并论,你若能得那花心大萝卜长长久久的钟情,那我才算佩服!”

      他风流成性?他花心大萝卜?

      乖乖诶,看不出来,我兄弟竟是这般的放浪多情?

      我怕再遇见什么人,便绕开素日必经之路,曲折好大一圈才返回碧滢小筑。

      碧滢小筑精在“小”字,虽不及听风阁百笙轩和映月楼,却蓊蓊郁郁,植花满庭。入门便是院落,石子堆砌一圈水塘,育了些荷莲养了些锦鲤,都由芍漪时时照应。除荷莲外,扶青还命人栽满四时花卉,他说这样生气些,莲也不会太孤单。

      穿过十步左右的小短廊,走下阶,挂“清菡香袭”门匾的屋子便是了。

      我原想拾掇拾掇,可散落的书册整齐罗列,就像不曾被扶青动过一样。他每次不是弄乱书桌就是弄乱案台,想来芍漪日久天长习惯了,所以总能收得很快。

      好容易这般清闲,我蜷上床盖上被褥,抱紧小木人合眼困了个觉。途中文沭送东西来,与芍漪寒暄几句,我略微一醒,又睡迷了。

      这一觉,入夜方醒。

      云窗半敞,台沿上站着小咕咕,我半坐起来连声唤了唤:“小咕咕!小咕咕!”

      小咕咕是只浅褐色画眉鸟,因某个晚上狂风大作意外飞了进来,此后便总飞进来蹭我的花生碎和葡萄干。都说鸟儿怕生,也有不怕生的特例,然小咕咕却是特例中的特例。它避着所有人却独不避我,总挑芍漪不在的时候来,时间掐得尤其准。

      小咕咕飞来我掌心里,脚爪子攀得稳稳的,埋头轻啄了两下。

      我捧它到妆台前,翻出黄纸包着的花生碎,一粒一粒甚有耐心地摆上去:“小咕咕,你什么时候来的,是不是等我很久了?”

      小咕咕跳到案台上,一口一口啄花生碎吃,我两手托住下颌不禁傻笑了起来:“我哥下月十六就要成亲了,不知新娘美不美,温柔不温柔。”

      窗外满天星子,我仰头朝天上多看了两眼,目光渐渐开始变得憧憬起来:“其实这些都不打紧,只要她和我哥幸福恩爱,两个人日久天长在一起比什么都强,等生出个大胖娃娃来我就能做姑姑啦!到时候你是小咕咕,我是小姑姑,哈哈哈哈!”

      我抚了抚它的毛,兀自长叹一声,悠悠缓缓道:“不知将来会嫁个怎样的夫君,要体贴温柔不跟我发脾气,要玉树临风仪表堂堂,要……”

      话还没说完,我忽然手里一僵,很自觉地清醒了过来:“想什么呢,即便真有这种人,多半也看不上我吧?”

      小咕咕忽然不肯吃了,我拈一颗花生碎,凑拢它嘴边道:“小咕咕,你吃饱了吗,这儿还有好多呢。”

      它敷衍啄了一口,小脑袋忽左忽右地一歪,两只眼睛滴溜溜盯我耳垂上。

      我一脸愁容地抚了抚伤口:“你在看这个么,这是扶青哥哥咬的,他今天跟疯了一样差点儿把我给吃了。可文沭又说,他瞒着我帮助秦家许多,否则哥哥也不能当上状元郎,更别提娶媳妇儿生大胖娃娃了。我觉得他像生病了似的,时而好时而又不好,快把人折磨疯了。”

      这时,芍漪叩门三响,小咕咕扑扇翅膀飞上房梁:“子暮,醒了吗,快开开门。”

      包好花生碎,我起身开门一瞧,芍漪轻飘飘笑了一笑:“睡到现在可算是醒了,今日没吃晚饭,肚子饿不饿?”

      我摸了摸肚子:“许是晌午吃了两大碗饭,下午又怎么没动弹,所以不觉得饿。”

      芍漪垂低眸子,嘴巴抿了抿,复开口道:“听说今日司徒公子背你到阙宫,你还说了不合时宜的话,是这样吗?”

      我懵懵道:“我手脚不方便,恰巧小白也要去阙宫,所以让他顺路捎带一程而已。有什么问题吗?”

      芍漪犹豫良久语重心长道:“子暮已然及笄,许多事当自有分数,男女授受不亲还是保持适当距离为好,更不可在大庭广众之下脱口失仪之语。”

      男女授受不亲?

      我对这六个字一向没什么界定,只知交情深便走得近些,不相熟便保持距离。一开始扶青也在授受不亲的范围里,然这与交情深浅没什么干系,实在是我打心眼里怕他。后来待得日子久了,我便只与扶青星若和司徒星有所接触,有时至多再加上个文沭,与其他男子自然形成距离也谈不上什么亲或不亲。这样的相处之道维持了五年,是以她突然这么说,我一时有些醒悟不过来。

      “是流婳先骂我,所以我才说那些话气她的,何况小白是我兄弟背一下没什么吧?”

      芍漪摆了摆手道:“姑娘家应当注重礼节,在你眼里兄弟之间走得近些没什么大碍,可传到旁人耳朵里损伤的却是你的清誉啊。”

      我哦一声,听话点了点头,老老实实应承道:“那以后我多多注意,只要同小白在一处,便尽量保持距离罢。”

      芍漪尤其认真:“不止司徒公子,包括魔界上下任何一个男子,都应保持适当距离不可再挨肩搭背了。否则,只怕主上要不高兴,若犯了他的底线恐怕……”

      我疑惑道:“恐怕什么?”

      不知是不是错觉,芍漪今晚特别的不对劲,说话总半吞半吐断断续续,就像戏本儿一样只留悬念绝不多言。再多问两句,她便摇了摇头,轻叹着转身走了。我掏出花生碎仰头唤一声小咕咕,却发现小咕咕扑了扑羽翼,沿那半敞的云窗飞出去,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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