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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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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看去,戏班子演的,正是川剧的拿手绝活,变脸。
见至迅疾的扯落下一张张脸,九娘的心里恰是有了主意。说来不免荒谬,但绝不失为一条活路。
闻说城北青竹斋久居一奇人异士,最擅易容之术,若是能使他出山,一切则有峰回路转的机会。
眼下便是要支开孟赟和江无肆,要怎么做——她四顾,天可怜见,赐她一线生机。
一队舞姬,着红衣,抹白脸儿,浩浩荡荡的穿梭于街道。
江无肆似无意:“今儿是太保家做寿,特邀了沧澜城最好的舞姬表演。”——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摩肩擦踵,显然马匹不好行进,只得先让九娘下了马去,为防万一,他自是让孟赟跟着。
九娘点拨孟赟:“孟公子,这太保大人可是发了请帖送至提督?”
依江无肆的势力,太保做寿如何不邀他至府上去,再者,既是早知晓太保寿辰的消息,他不可能没收到帖子。
在她意料之中——
“自是当然。”
“既来了这沧澜城,若我们此行不至赴约,岂不是不给太保大人台阶下?”九娘借词,“到时,提督大人又要遭得如何非议?”
孟赟未被打动,只自顾自的走。
“太保同提督一向交恶,他怎好赴约?你这分明是要让他难堪。”
此计不通,九娘稍作思忖。见着孟赟亦回望她。眼色中蕴含了太多她看不明的物事。
“正如此,才要去,要给太保瞧瞧提督大人的气量,况且,太保已笃定了提督不敢赴会,这一来,岂不是灭了他的威风。”
九娘言说之际,却见江无肆回身瞧她,料想,方才的话,大抵他是听着了。
他面无表情:“若你执意要去,便去吧。”
车到山前必有路,事情总归有了转机,倒也算给了她一线生机。
孟赟忧愁:“大人,恕我多言,这朝堂之事瞬息万变,我们莫要耽搁时间,还是快些启程罢。”
“你听着么?这姑娘说要去。”江无肆侧首睨他,“既如此,便干脆成人之美。”
他到底如何心思?九娘明白,绝不单是为了成人之美这般简单,在提督的利益面前,这些话实在都太过苍白无力。
她还不足以有摇撼他心念的能力。
这样一个叫人看不穿,猜不透的人,只觉让人疏离,偏生与他,竟有种别后而遇的错觉,她该是认得他的……但,她怎会认得他呢?
“走了,姑娘,你还瞧着提督大人……”孟赟鄙夷。
待他提醒,她才惊觉,那人已走了极远,仅她愣神了这样久,怕会耽搁不少时间。
“我们走吧。”
一行人悠悠行至太保府,已是夜色阑珊,江无肆仍是冷脸不语,迎着议论行来,瞧了眼脸色铁青的太保。
“怎么,太保大人不愿意见到我?这请帖,可是你遣人送来的。”他仍自若。修长的手指胁着请帖,似是故意给他看。
“他怎的来了……”窃语声起。
“可是有人不满?”江无肆轻笑。
众人未作反应,见他长剑挑起,惹起争端的人早已首级落地。
太保寿宴上闹得如此荒唐的一出,饶是谁见了都不得安生,纷乱着逃了,一切搅得慌乱。
太保切齿,却不得作微词,眼前人不是旁人,是当朝提督,如此前来羞辱自己,也没得法子。这人毕竟是死在自个儿府上的,到时江无肆若真要造势,自己岂道的清。
“你杀了人……江无肆……你好大的胆子!”太保微怵。
那人云淡风轻,好似没发生过,不痛不痒:“太保,你好像弄错了——”
“是你,杀了人。”
他摆弄起手间的请帖,眼色冷峻。
“若我说是太保做的,便是太保做的,有些时候,真相并不重要。”他笑。
“有人见着你杀了人,怎的是我做的?”
“那些酒囊饭袋,皆是依附于我,他们知晓真相,亦无计于补,帮不了你的。”
九娘只觉透体生寒,怪不得他会同意赴约,原是存着这样的心思。这样的一个人,要是杀了她,亦无足轻重。
眼下,自己还有利用价值。
若是失了这最后的价值,她必死无疑,按着江无肆的性子,必会在寻着张姜之后将自己灭口。
“你在想什么?”孟赟冷不丁出现。
“是不是想着逃跑?要是敢跑,我让你死无全尸。”他冷声,面色颇为森然,若是覆了一层冰霜,这嘴脸瞬时又改变,竟喜逐颜开了——
“哈哈,我逗你玩呢。”
他作没事人,低头附于她耳畔:“找不到张姜,你一样要死。”
“我知道,不过,目前太保大人的情绪看来很不稳定,恐生枝节,我倒想同太保谈谈,免得破坏提督的计划。”
她的机会,已在手中。
孟赟点头应允。
“提督大人,我想同太保谈谈。”
江无肆冷眼睨她:“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足够了,九娘松了口气,竟在浮沉中寻着了出路,她要走,要走的越远越好。
“若一个时辰做不到,你的下场便同那具死尸一样。”他的剑刃对准了那具无头尸,又对着了她。
九娘微颔首,随着太保进了隔间。
太保自是没想着她耍的甚么把戏,入座不语,直至九娘开口。
“大人,若奴才要同您做笔交易,您做不做。”她笑,“您掩护奴才先行离开,奴才保您平安无虞。”
太保是个聪明人,怎不知她话里的意味?既然江无肆明着摆他这一道,便不可能打无准备之仗,眼下,分明是想着吞并太保府的势力。
“混账,你是什么东西!敢同本座谈条件?”
九娘不痛不痒:“我死,不足惜,但您未必。”说罢,转身要走。
——意料之中,太保唤住她。
“等等。”
“你为何帮我?”
她幽幽的转头。
“我不是在帮你,是在帮我自己。”
太保沉吟不语,径自走向一侧隔断,将她的手覆了上去。肉眼可见只是一面普通的墙壁,却是内有玄机。
“你便从暗道走吧——”
“太保于奴才的恩情,奴才定当铭记。”九娘作揖,“告辞。”
九娘顺遂的自暗道离了太保府,便不歇的赶往青竹斋,待至时,青竹斋已是闭了馆来,唯有秋叶积了一地,仅此而已。
或说,仍有一人驻留,却并非她苦寻的。
那人粗布麻衣,蓬头垢面,面上依稀是染了污渍,为何这样说,只怪低着头,瞧不真切面目,只隐约辩得是个女儿家。
“姑娘,请问……”正要开口,那姑娘却忽的抬头,惊得九娘连连后退——那是怎么样的一张脸?
臼头深目,面目可憎,三分像人,七分似鬼……怎样说,简直是不堪入目。
见九娘这般反应,那姑娘忙低下头去,连身子亦蜷起,生怕吓着她。
“我,我不是有心的,姑娘。”九娘致歉。
那姑娘轻言:“他们都怕我,我不怪你。”
她生的这样,恐是不安的好心,九娘提防着走远了些。未料走得急了,给丛中的毒蛇得了时机。
竟给一条蛇害了,她的脚踝生疼。
“无碍罢?”那姑娘竟担忧着她,猛地冲来,见状,俯首要替她吸出蛇毒。
九娘白着脸:“这样你会死的。”
“我这样丑陋的人,死了便死了,但姑娘,你不同,你生的这样好,不该无端的死了。”
可越是如此,九娘便愈发自责,自己不过凭仗皮囊剖断一个人的好坏。这般浅目,却当真对吗?
只因对方没有一张美貌的脸蛋,便以那样的恶意于之揣度,到底,她错的荒唐。
“姑娘,莫睡,千万莫睡,我帮你寻医去,我一定帮你。”她的眼泪落在姑娘的脸上,干涸殆尽,再寻不着。只见着姑娘的气数愈发衰弱。
九娘将她驮上肩,步履艰难的朝着医馆行进。
大夫见了,竟是铁着心拒绝。
“哟,姑娘,你送来的不是城北徐公的丑闺女吗?大晚上的,骇得老夫不安宁,快把这瘟神送走,我啊,不治她,不治。”
“这人,你救是不救。”九娘异常冷静。
“送客。”大夫打了个哈欠。
“我再问一遍,你救还是不救。”手中剑已是利落的抵住对方咽喉,若再深入三分,必死无疑。
人真是种很复杂的生物,偏生要等到生死攸关了,才硬的心来。
“别,别动手,我救。”
怕的极了,他的脚下蓦地显现一摊湿漉,原是这老头儿骇得湿了□□。
九娘忆得他的话:“方才,你说她是城北徐公的子女,我是在青竹斋发现她的,她……”
“住在那儿的,正是徐公了,她啊,是徐公最不得宠的小女儿,君卿卿,连姓氏都随娘,想来,徐公便是不想同这东西扯上什么关系。”
他扯下衣衫一角,掩上双眼。
“你这是做什么。”九娘的剑,仍抵着他脊背。
“若一直瞧着她,老夫心里犯恶心。”
“你最好莫要同我耍花招。”
天可怜见,君卿卿只是在鬼门关转了一圈便回来。只是身子愈发孱弱。
“姑娘,你醒了。”九娘舒了心气,吹凉了手里的药汤,轻缓地送入她口中,万般思忖,暂且抽身离去。
君卿卿撑着身子,巴望着她的行径。
原是九娘怕她烫着,怕她觉着苦了,又凉了凉,入下几粒甜糖,叫她服下。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再看君卿卿,已是涕泗滂沱,她怎的无端哭了——“姑娘,你是第一个,对我这样好的人。”
半晌,又不哭了:“对不起,我知道,自己哭起来很难看,姑娘,对不起,对不起。”
“为何同我道歉,你没做错。”
君卿卿语气平静:“打小,他们都嫌我生的面目可憎,不愿同我来往,斥我为妖怪,视我为灾星,说我若是早些死了便好。”
九娘忽的觉着悲哀。
诸多物事,以及所谓的公平,原是建立于人的一张面皮之上,离了这臭皮囊,便什么也不是。
今日若非君卿卿出手相救,于她,大抵仍维持着那般固执观念,她为自己感到悲哀。
“你爹呢?他不顾你?”
“我爹他……因是嫌我这脸,遂将我逐了出徐府。”
“他这般对你,你当真不怨不恨?”九娘站定,回望她。
“他是我爹,不是别人。”
多说无益,九娘蓦地忆得自己此行目的,方才,那大夫说这姑娘乃是青竹斋徐公之女,若她肯为自个儿说项,必然事半功倍。
她拐着弯的说起此事,却闹得君卿卿大为不悦,虽嘴上不说,面上也是瞧得出来。
九娘一贯善于察言观色。
君卿卿不愿低头,是如此,她要强得紧,但九娘毕竟是她的恩人,此事,便当抵还她的人情。
她不愿欠人情。
九娘算算时间:“我只有半个时辰了,卿卿姑娘,烦请你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