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错》伍十

1、傻子

　　戊寅日，冲猴煞北，宜开市，交易，安葬；忌祭祀，出行。
　　再次醒来时，沈其莞只觉头痛欲裂，如同一团杂乱不堪的毛线相互纠缠，无法理清头绪。讨厌迷迷糊糊的感觉，其莞大叫一声，思绪清晰了一点，最终萦绕在脑海里的居然是临行前姥姥对自己的提醒。
　　忌出行。
　　其莞是没有宗教信仰的，可姥姥年轻时是有名的卦象师，在家闲极无聊就会时不时帮其莞算上一卦，以前也有过算出来是凶兆结果却万里无云阳光普照工作顺利的，所以这次其莞也没有太在意姥姥所说。估计老人也觉得自己的卦象并不太灵验，稍微说了两句也就停了。其莞还是按照原定计划出门，今天是周末，她和登山俱乐部的人约好去邻市的小山练练腿，积累些经验再真正登山。
　　想到这里，其莞才算是真正清醒过来，环顾四方，这里好像……是一个破庙？
　　其莞努力回想之前的情形。自己和队友们另辟了一条险峻的小道上山，到了半山腰竟感觉已置身云端，按理说在如此海拔的山上根本就不可能出现这种感觉，连颇有经验的队长都觉得不可思议。其莞和众人一样拨散云雾向下望去，只觉山下景色犹如瑶池仙境，带着莫名的蛊惑。其莞不自觉地向前跨出一步，想再看得清楚一些。
　　然后，坠崖吗？简直匪夷所思。其莞暗想。如果是坠崖，怕是不可能活着抵达陆地吧？在空气气压的挤压下，自己肯定会在半路就死掉，而此时自己却毫发未伤地在稻草上睡觉。电视剧里那些幸运的在跳崖之后遇见奇人异士的绝对不能死的主人公绝对不会在现实生活中出现。
　　其莞再看着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粗麻布褐色衣衫，磨得薄而光滑的鞋底，就算是信息时代的复古也没有这样怪异的风格，很明显，这不是自己的衣服。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其莞猛地站起来，日前在网络上看到的穿越小说冷不丁地从脑海中冒出。
　　终于开始不安，其莞一步一步地向庙门口走去，暗暗祈祷着这只是自己荒谬的猜想，走出去还是自己习惯的车水马龙。跨过高高的门槛，其莞看着眼前的景象，一颗心就快要跳出来。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古色古香的木结构茶楼，路边吆喝着卖糖葫芦和饺子的小贩，甚至是21世纪的古镇都模仿不来的神韵天成。其莞顿时瘫倒在地上，脑子一片空白，反复在脑中回响的只有两个字：完了。
　　漫无目的地走着，从日光正热走到夕阳西下，其莞走出了闹市区，待发现时，自己面前触目竟是一派山明水秀，恍惚间觉得眼前的景色好像在哪里看过，却又一时记不起。在草地上躺下，不理会肚子对疲怠的主人的抗议，其莞闭上眼想，就这样在这个美丽的地方死去吧，那样应该就可以回去和熟悉的一切重逢了吧。
　　其莞醒醒睡睡，感觉到神志开始涣散，她高兴地想，终于可以回去了啊，也许下次醒来就是在家里的床上了呢。可每每醒来看见比故土澄澈不知多少倍的天空，其莞总是失落地想，难道回不去吗？
　　只有一次，好像都已经看见了妈妈在厨房煮饭的背影，她想大叫却无法出声，心里难过得好像快要死掉，终于，瓶颈被冲破，其莞猛然坐起身，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吸气。
　　面前是一个头发蓬乱，脸上沾满泥土的男子。他的衣服大概是受了过多次污水的浸泽，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左手托着下巴，是在看自己的方向，但此时打着盹，嘴里竟还有口水流下。
　　其莞“噗哧”一声笑出来。
　　生生醒来的时候就是看见了这样一副画面。眼前的少女紧绷的脸上竟然露出那样灿烂的笑容，就如同春风吹破河面的冰封，露出一个缝隙，涌出久违了的清洌与鲜活。
　　其莞的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她略带不好意思地说了声“抱歉”，眼前的男子就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干硬的面饼，眼巴巴地望着其莞。接过面饼，其莞仍在观察他，他的眼神异常清澈，犹如一望见底的清泉，几乎没有内容。他通身的气质也是纯真的，可其莞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样无邪的眼神，到底有些不寻常，想来这双眼睛安在一个未谙人事的孩童身上反而更合适些。
　　“你吃啊，好吃的。”男子催促道，唇边还留着口水也未自觉，双手却放在肚子上。
　　应该是个傻子，其莞判定，她看了看沾了尘土的面饼，笑道:“还是你自己吃吧。”说着就把面饼塞回男子手里，自己向着河边走去。
　　男子却慌乱地抓住她的手腕，手劲之大竟让其莞低呼一声。其莞愤怒地甩开他的手，骂道：“干嘛啊，发什么毛病啊？！”
　　“我……我……”男子满脸涨得通红，支吾着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看着他局促的样子，其莞倒是乐了，当是逗弄个五岁的小孩，笑道：“弄痛我了，你要怎么负责啊？”
　　“我，我，我……”像是灵光乍现，傻子调皮地向其莞眨了眨眼睛，道，“我说了姐姐就吃了这个饼。不吃，会死的。”
　　其莞哑然失笑，暗道，你这个傻子，姐姐倒是叫的快的，可哪里知道我就是一心求死呢。看着他认真的神情，其莞玩笑地点了点头。
　　傻子盯着其莞的眼睛，一本正经地说：“我娶你。”
　　其莞愕然。从来没有想到这句话会由一个傻子对自己首先说出口。其莞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乖孩子，高中和大学里都交往过好几个男生，因为自己性子太淡，初时热忱，很快就会因为厌倦而乱发脾气，往往不过半年就会分手。有过去的男友分手后再重逢说：“其莞，除非有男人是真的爱你到不行，否则绝对不会愿意娶你。”
　　如今的男友是世交的儿子，性格温和宽容，对自己也很好，外加知根知底，两人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其莞对他虽然并不十分在意，可恋爱进行得太理所当然，自己也不打算当修女，抱着“嫁谁不是嫁”的无耻心理，居然也就能够面不改色地听爸妈和未来公婆讨论买几环的房子了。
　　而来到这里遇见的第一个人，一个傻子，竟然就这样随随便便地对自己说出这句话。
　　傻子的承诺。
　　其莞自嘲地笑笑，并不把这话放在心上，哪知那傻子不死心地催促着“快吃”，其莞才意识到傻子是把自己仅有的食物送给自己。
　　“好了啦，我吃就是了，不过”有感于傻子的真诚，其莞笑着把面饼撕成两半，又递给傻子半个，“我们分着吃。”
　　大概是很久以后吧，其莞才发觉，自己与生生的相遇，就像是一个背后藏着惊涛骇浪的隐喻，而他所说的那句“我娶你”，竟是给自己的心上了无法挣脱的枷锁。因为相遇过于单纯美好，就算是生生消失以后，其莞也滞留在相互依靠的曾经里，固执地不肯醒来。
　　那是自己在异世界里首次感受到的温暖，怎么舍得离开。

作者有话说

　　大家多多看看，多多提意见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