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欢如梦》晓渠

21、第十回 （上）

　　克俭随人进了客房，被朗霖逼着多喝了几杯，脚步多少有些虚浮，但也不为过，微醺之下，心情犹嘉，靠着炕桌稍坐片刻，为朗雲大度，并不为前些日的难堪事追究自己，而感到格外高兴，再不像早上那般胆战心惊，做什么事，见什么人都提不起兴致。他随身带的两三个随从的小太监，也不知跑哪儿疯去了，送茶进来的是宝玖，后面跟了个灰衣的小厮。
　　“十三爷，您累了就先歇会儿，绯墨过来伺候您洗脸更衣。”
　　“多谢宝玖，”因为是朗雲贴身的亲信，素常里，克俭对宝玖相当客气，“等朗雲武申他们收拾好，过来跟我说一声。”
　　“您放心吧！”宝玖出门前，看了看绯墨，不晓得他是否能理解六爷如此安排的用意。
　　他之前也没有功夫和绯墨通气儿，一是朗雲从不曾给他什么承诺，说这事儿定能帮得上，一是本就是送个人情，谁知道能不能成呢？答应了绯墨，若是没能办成，无法把他弄出去，反倒日后难相处。宝玖琢磨着，绯墨就是命不好，人还是有点心眼儿的，估摸着自己看得出来情形，势必不会坏了事。
　　绯墨在炕上摆的火炉里捣鼓一番，火苗升起来，暖和多了，他把茶盘端到炕桌上，伸手取杯倒茶，放在克俭跟前儿：“十三爷，您喝茶，我这就给您打洗脸水去。”
　　“不急，”克俭虽也顽劣，但在朗雲这儿做客，向来比较收敛，朗雲向来心疼自己的奴才，不喜别人拿他们出气，为这等事，朗霖挨过好几次骂，因此他格外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见那男孩子正要离去，背影看去尤是一股风流，才不禁张口就问：“你叫什么名儿来着？”
　　他站住，转过身，恭敬地低头回话：“回十三爷，奴才绯墨，绯红的绯，墨黑的墨。”
　　“哦，”克俭寻思着，这名儿起的真是，嘴上打发：“你去吧！”
　　看他掀帘子走出去，身形颀长单薄，倒不像个寻常的奴才。朗雲院子里伺候的，个个都是透精百灵的，人见人爱的宝玖且不必说，这绯墨也是别有一番风味，下头一帮丫头，这两年也出落得非等闲的姿色，赶明儿个自己院子找奴才，也要精挑细选才是！
　　转眼工夫，绯墨打水回来，搬个凳子，放在炕跟前，水盆搁上去的时候，露出一截透白的手腕，外头挺冷的，冻得发红了，克俭忍不住问：“怎不多穿点儿？这么大冷的天。”
　　绯墨楞了下，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细心，等一下才说：“穿多了干活不得劲儿。”
　　克俭在差不离的环境长大，明白这种到屋里伺候人的奴才，都不是干粗重活儿的，于是就问：“你在朗雲这儿干什么活？”
　　“奴才不伺候六爷，奴才是三爷院里的。”
　　“难怪我没见过你，”克俭笑了，“日后朗雲到我那儿做客，让他也带上你！”
　　绯墨被这突如其来，素日鲜见的热情凭空施了法，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直到克俭往水盆里洗手，他才回过神，匆忙制止：“十三爷，没加热水呢，凉……”
　　“没事儿，”克俭不以为意，“我在家都用凉水洗脸，洗过精神，今儿个多喝了两杯，更得清醒清醒，否则待会到前头，在长辈跟前胡言乱语，失了分寸，多不好！”
　　“您说的是。”
　　绯墨递手巾给他，不敢再多话，帮克俭检查衣衫，换了件皮马夹。克俭盘算着等下的场面，也不再跟他搭讪，不一会儿的功夫，宝玖过来喊人，于是就要出门，临走前，身上摸了摸，没摸到，似乎有些恼，骂道：“这帮奴才，带出来就没影儿，我身上又没带银子，”说到这儿，顺手拽下一块随身戴的玉，“拿，这个赏你！”
　　“别，别，十三爷，伺候您是奴才的本分……”绯墨反倒急了，那王府的祺克俭出来，身上的行头，哪个能是寻常货，是他绯墨受得起的？
　　“诶，赏你就留着，哪来那么多废话？”克俭往他手里一塞，还没见过有赏不要的奴才。
　　“不，不，绯墨不能留这么贵重的东西，”说着，见克俭变了脸色，急中生智，玉佩下方挂了两只手编的元宝麒麟，他解下其中一个：“这个绯墨留着，十三爷的好意，奴才心领了！”
　　克俭见他跪在跟前，低头小心帮他戴玉的模样，竟生起一股好感，这绯墨虽生为下人，倒有些别样的清高，跟那些见钱眼开的奴才全不一样，只可惜，落在三爷朗霈的手中，这人乖戾狠毒的脾气，他时有所闻，不知对绯墨这样的奴才，态度手段又是如何，可这话又怎么好开口问呢？
　　克俭走后，绯墨收拾了客房里的东西，刚要走，就听门口响起书敏的声音。
　　“绯……绯，墨，你，在，在里头吧？”
　　“在，”说着迎出去，书敏提着热水壶，站在外头，“你怎才来，十三爷已经走了。”
　　“不，不是，宝……宝玖不，不让我送。”
　　“哦？”绯墨是聪明人，今晚莫名其妙给叫来，宝玖又使这么多招儿，自不会是什么巧合：“宝玖人呢？”
　　“送……送爷他们出门，呆，呆会儿，就，就能回来。”
　　“那我……”绯墨惦记着自己出来时间太长，给人知道，又得挨骂，“我先回去吧？”
　　“宝玖，让，让你，你等他回来。”
　　倒是没让他久等，不大功夫，宝玖小跑着回来，直接来了客房这里，绯墨已经把这里收拾得像是没人用过。
　　“你急了吧？”宝玖进门就问，“我打听了，三爷在前头儿跟太福晋听戏呢，还没回去。”
　　“那我也不好久留，二奶奶近来总是派人盯我。”
　　“嗯，我就是回来帮十三爷传个话，他说赏你东西，你却没看上，于是派了赏银下来，你留着。”
　　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只银袋，却被绯墨回绝：“我不能收，给三爷知道，我……我要受苦的。”
　　“那……那怎么办？”宝玖也犯愁了，“我也得跟十三爷交代。”
　　“宝玖的心意安排，我明白的，不知如何酬谢，这些宝玖留着吧。”
　　“那怎么能行？给我们爷知道了，也没我好果子吃啊！”但是宝玖明白绯墨的苦衷，没有跟他继续推诿：“我帮你存在大管家那里吧！将来你若不在王府了，去他那儿结清就成。”
　　绯墨微微苦笑出来，却没有多说，只轻轻道：“也成，谢了。”
　　但宝玖心中却明白，如今的绯墨是不敢想象能够脱离三爷的魔窟，有些念想儿越是美好，越是要人命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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