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思简若繁

49、京东大营

　　舒落宇躺在京东大营较场旁边的贵妃床上，一身墨色刻丝四爪金龙长袍，垂顺如水，从她的长腿上垂落，在熏风中轻轻摇动，浓密的黑发如同鸦羽，被一只羊脂白玉环扣着，四散在她身后的五彩月晕锦垫上，小鹿皮靴子紧紧的包裹着她修长的小腿，也踏在锦垫上。
　　舒落宇现在已经是文亲王了，她穿这一身剑袖收腰的亲王服，如此华丽的躺在乌烟瘴气，拼死相斗的校场上，在一群灰头土脸，汗流浃背喊打喊杀的士兵边上，着实，太突兀了点
　　独孤墨玉看了看她，抹了抹头上的汗
　　舒落宇要大练兵，把所有从御剑关回来的人一股脑的全按在了京东大营，她自己也干脆带着侧夫窝在这里，连早朝都不去了
　　大家虽然不是久涉朝堂，不过好歹都是出身世家，自然明白舒落宇这样做是什么用意
　　只是这样躲，也不代表别人就容你躲下去了
　　若是问她，她就一抬眼睛，等你们都有一定实力和位置了，就好了
　　独孤凰当场就冷了脸，毫不客气的顶了回去，宇殿嫌咱们累赘，何苦费劲拖着咱们，不如早就把我们扬大街上，丢官的还是没命的，都是自己的造化！都是战场上下来的，想得开！谁还能怨别人不救自己不成！
　　舒落宇长叹一声，垂下眼睛。
　　南宫灿偷偷瞄了她一眼，有点可怜她，想必各方都把个文亲王逼得狠了，无路可走，她目前干脆就来个按兵不动。
　　真是，人生如战场啊
　　京东大营这一封，就是两个月，春季过了。
　　舒落宇这一招闭关锁国的确不错，除了皇太女和舒小三偶尔来过，基本没谁来这，这茬也无从找起。
　　加之舒落宇手下的将领一个个都出身世家，就更是不好动手了。
　　于是，太平一时。
　　越湛走过来，穿了一身白衣，轻纱飞舞，不看那双咄咄逼人的眸子，倒是有些仙风道骨，坐在贵妃椅上，把舒落宇的头抬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给她喂了点冰酒
　　”做什么在这里刺激人？“
　　舒落宇闭着眼睛呵呵笑
　　“我说了，这里谁胜得过我，谁就当我这个元帅！这京东大营三千里就是他的天下，想怎么就怎么。”
　　越湛摇摇头，觉着怀里这个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舒落宇牵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头上，皱起了眉，越湛无奈的轻轻按了起来。
　　“越湛”
　　“嗯”
　　“轻轻一按，我就再也就再也张不开眼睛了，对吧”
　　越湛指尖一颤，薄怒
　　“天天死呀活的，我们刀头舔血的江湖人都没你这样的！”
　　舒落宇不言语了，向越湛身子里靠了靠。
　　“我原来是秋天遇见你的吧？秋天咱们就走，从京城去江南”
　　越湛不说话，目光沉沉的看着她，舒落宇头上的玉环滑落，乌黑的长发缠住两个人的身体。从那天宴会开始，舒落宇开始肆无忌惮的在众人面前亲近他，那双细长的眼眸中什么都没有，沉沉的黑色中，只有他越湛，看见他便缠住他，索要温暖，拥抱，亲吻抚摸，就像是确定在他的存在
　　不过战场回来，夜晚舒落宇并不和他一起睡，反而是白天总是贴在一起
　　他不解，直到他听见仆人说她夜晚会砸东西，看见舒落宇房间内隔夜多出来莫名其妙的刀痕，也暗自摸清楚，她会在半夜独自踏着夜色，去确定舒小三的存在
　　他才明白，这场战争留给她的后遗症有多严重
　　舒落宇在黑夜里是不怎么能睡着的，作为统帅，最怕的就是夜晚，众人熟睡中，有人偷袭，那场战争，夺取了独孤凤的生命，独孤凰灵活的左臂，以及无数人的生命，对于一个护短又心眼不是很大的人来说，那样的威胁，精神压力十分沉重
　　几个月之后，舒落宇夜晚的寝室才渐渐的安静起来
　　她不要他看见，独自慢慢的恢复
　　舒落宇没张开眼睛，也没看见越湛心痛寂寞的目光，她满脑袋都是那日她去找皇上的情景
　　那情景就像一丛荆棘，塞到了她的心里，坐着躺着怎么着都疼
　　本来思来想去，只有把京东大营的兵力，打散归于各个世家，这场所谓的皇储之争，无形之中也就散了，这个明显更加利于和平稳定
　　可惜皇上听完无动于衷，只是莫测高深的看了她良久，呵呵一笑
　　“落宇，世家是朕的”
　　舒落宇一愣，世家是你的，正好我手下的小世家仗也打了，名也出了，现在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我也少了个拥兵自重的大帽子，做个富贵闲王不是挺好的咪？
　　皇上啜了口茶
　　“人间至亲莫过骨肉”
　　舒落宇不解深意，摆出恭顺来
　　“儿臣明白”
　　皇上一笑
　　“你明白？你明白还要他们母女两代都有精兵？....你这是在害人”
　　舒落宇当时冷汗就出来了，头上一片冰凉，皇上慢条斯理的翻了翻折子
　　“再说，这刚打了胜仗，你就让朕过河拆桥。二子，你还真聪明，把自己倒是摘得挺干净，烂摊子坏名声都扔在朕头上，你行啊，越来越长出息了！”
　　舒落宇慢慢的跪在地上
　　“是儿臣疏忽了”
　　皇上手里的折子一扔，也不看她
　　“你大姐仁厚有余，魄力不足，她身边这几个男人也能翻出天去，朕看满朝非要她变脸才买她的账！”
　　舒落宇斟酌了一下
　　“大姐她心存仁厚，实在是....”
　　“行了！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是你的，就都不当人，是你的，还天王老子都碰不得了！有枭雄之智无王者之风！你杀了遗族多少人？嗯？！你疯了么？三天三夜，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上书说你残暴，非大燕之福，要夺了你的兵权？！丢了一员大将，朕也心痛，你用搞得跟国丧一样么？全军戴孝，朕还以为你死了呢！！”
　　舒落宇小心的陪着笑脸
　　”儿臣知错，她们说的倒不是全错...“
　　皇上一拍桌子
　　”放屁！朕的女儿用得着她们那些酸腐来指手画脚？！哦，皇太女软弱近纵，二皇女爆裂不仁，三皇女桀骜不驯，行！朕生的这几个都不好，不好大燕怎么没亡国呀？啊？遗族大兵压境谁组织的后援，千里起掉，谁抗击的强敌，坚守国土？！是朕的女儿！不是她们一群光说不练混蛋！！”
　　皇上一扬袖子，满案子的折子飞了下来。落了舒落宇一身，舒落宇也不敢动，有个折子摊开在她面前，上书，二皇女残暴嗜杀，非大燕之福，那上面皇太女的墨批画得极粗，看来是气得不轻。
　　舒落宇暗自挑挑眉，看来她好像是多虑了，这个大燕舒家不是一般二般的护短呐，御书房的门被推开，皇太女一愣，马上跪在地上，用身体挡住舒落宇
　　“母皇息怒，落宇刚从战场回来，想必心情不能平静，还....”
　　皇上按了按额头摆摆手
　　“行了，都下去吧”
　　皇太女拉着舒落宇退出御书房，走过几条回廊，站住，帮她正了正领子，正色道
　　“落宇，这个时候，凡是身在朝政的皇族都有压力，小三没卷进来我很庆幸，你....你要是实在顶不住，就先躲一躲，等，等你手下的那些人稳定一下，姐姐也处理一下自己这边的，力量平衡了就好了”
　　舒落宇无言，垂眸
　　皇太女叹了口气
　　“你从前不是这样的，怎么现在疑心这么重。”
　　“....我身后好多人,姐姐,我做不到那么洒脱”
　　皇太女微微一顿
　　“牺牲自己人，也许是皇家人成长的第一步”
　　舒落宇闭上眼睛，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然后万劫不复“
　　皇太女用力抱了抱她
　　“你个性太激烈，非黑即白”
　　“我也试图改，我正在改”
　　“躲一躲，落宇，遗族正和我们谈判，姐会给你们留出地方的”

　　于是，加封文亲王的舒落宇立刻就躲了，皇上很护短，也很愤怒，但是，她并不排斥储位之争，对于嫡长子即位，同是嫡子这里更加欣赏能者居之。
　　如果竞争能促使皇太女斩断温情，杀伐决断，她即位对于大燕是件好事。
　　如果舒落宇能在竞争里学会容忍，藏污纳垢，舒落宇即位，对于大燕同样是件好事。
　　即使这场争斗，对于皇族内部血亲来说，绝对不是件好事。
　　假如这场争斗真的能斗起来，那么将使皇族内部分崩离析，皇上知道，然而她依然在观望，也许她会在关键时候出手，选定一个大燕最需要的国君，然后舍弃另一个。
　　也许，这就是最是无情帝王家的意义。
　　皇上是护短的，她愤恨别人对她的女儿指手画脚，明枪暗箭。所以不论是谁在争斗中落败，她身后的那些人都休想活命，就是战胜的功臣，恐怕也会心生罅隙，这就是亲情使然了。

　　舒落宇抱住越湛的腰，向他身上爬去，独孤墨玉一见，立刻一声令下带领所有兵丁逃之夭夭，校场上尘土飞扬，舒落宇亲了亲越湛的嘴唇，盖住他的眼睛
　　无奈，连越湛也被卷进她的命运，连越湛也是她的压力了

　　目前唯一还能确定的就是
　　她曾在暗室下跪，拱手让出兵符，表达了她对皇太女的臣服
　　而皇太女则在光天化日之下，给了她太女印，告诉她，如果她想，她就是皇太女
　　这，算是一种联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