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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夜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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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的太阳即便是在正午日盛之时也不显得灼烈,长安城东昌平街上一座高门大院之前门庭若市,来来往往之人上到朝中贵胄,下到寻常白衣,也不见门口迎客奴仆将这些人分个高低贵贱,但凡登门皆是一副笑脸模样,弓腰作揖将人往里边引,光是这份叫人熨帖的待人之礼,就叫人对这宅子的主人柳太师心生敬佩。
柳太师,柳元从高祖皇帝建立大周开始初入朝堂,后又做了当今圣上的的老师,而今年迈几度上书请求致仕奈何圣人就是不舍得放这位老师走,还加以委任太师,虽无实权但却颇显恩宠。
有了这样的圣宠,今日柳太师的六十寿宴上能够有这样热闹的场面也就不叫人意外了。
在这高门宅院里,回廊蜿蜒,来客若是相识便三三两两结伴入厅,若是独自一人而来必定会有伶俐的奴仆在前面引路,绕过二道门的假山屏,眼前庭院豁然开朗起来,就见庭院里摆着数十张桌子,桌上瓜果已经上的齐备,引路的仆人会一一将客人引到座位前这才躬身退下。人声嘈杂,座无虚席。
只见正厅之下八仙桌前一个花白头发面目慈祥的老翁起身,他身形清癯,虽上了年纪却没有垂垂老矣的模样,反而透着精神气与长年诗书濡染的气息交杂颇有清雅之态,启唇开口,唇上的胡须抖了抖:“诸位,感谢今日来此赴宴。柳某年迈,能得到各位捧这个场心里不甚欢喜。也请在座各位,不要拘束,权当酒席上的都是自家人,吃喝尽兴才好。”
话音一落,底下宾客三三两两说起了祝词,柳太师人逢喜事精神爽,听的眉眼弯弯,喜上眉梢,笑意不绝。
正在这热闹时,忽听众人一静,原是与太师同桌起身一男子,这男子一身宝石蓝裹金边儿的长袍衬得满身华贵,眉目似被锋刃裁就,凌厉透着一抹深沉,但这抹深沉转瞬被一抹笑意取代,他拱手道:“父皇忙于朝政不能亲临,本宫已这一杯薄酒代父皇向太师祝寿。”
这位便是当朝太子宇文昭了,他今年方才弱冠,可是平日面上并不瞧得出少年的春气昭阳之相,顾他这一说话,颇得人忌惮,无人敢发出一个音来。柳太师也就是短暂一愣,便急忙起身还礼,忙称不敢,随后又倒满杯中酒已表示感激之意。
然而他酒杯还没端起来,就听见太子语气悠悠一转:“今日太师做寿便是一喜,本宫愿喜上加喜凑成一对美意。”
还没等柳太师明白他话中意思,就见得太子往后退了一步,恭恭敬敬做礼双手拱拳道:“吾有意求娶柳姑娘,万望您成全。”
柳太师脑中一阵嗡鸣,此话一出席间再安静也有人忍不住嘀咕起来了: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可见太子是势在必得呀!
“你没听说吧,太子早就言明自己歆慕柳小姐,非卿不娶呢!”
“切,这要我说,是不是真心还真不好说,太师得圣恩荣眷又门生遍地,太子若是能得太师相助,他日......”后面的话当今圣人还健在自是不敢说的。
“您说得对,这席间这么多人,太子这一招不可谓不狠,太师若是拒绝就是再驳皇家的脸面,骑虎难下啊~”
底下七嘴八舌说什么的也有,聪明的自然看出太子的用意替太师捏一把汗,不聪明的就全当看戏还要感叹太子深情,柳家姑娘运气好。
不管旁人怎么说柳太师一瞬间只觉得自己如芒在背,他虽然竭力远离朝堂纷争,但是却始终难以摆脱这负累,太师虽是虚弦却也吃着皇家的俸禄,他不能当众打了皇家的脸,但是自己的女儿,他这一辈子就得了这一个宝贝闺女,妻子早逝,他也未曾续弦,好不容易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宝贝女儿,是万万不能被送到那虎穴狼窝里的,不说太子所求是否含有真心,只说这皇家的媳妇儿哪个是好当的,哪个不得忍辱负重强颜欢笑。
柳太师一思索,下定了决心,咬咬牙道:“老臣......”
“岳父大人,小婿贺寿来迟,还请见谅。”一声朗朗清音忽然传来,犹如春风拂柳,假山屏错落之间走出来一个人,他一身月白衣衫,步态留风,形容恣意,皎皎若月。
众人哗然,都目不转睛看着来人,此人的身份不论席间高低贵贱竟都识得,当今皇上执政曾出现一名少年英才,名唤萧秋晔。他区区十六的年纪进入内阁,二十岁的时候就荣登内阁首辅,虽年少却深得皇上信赖。
若说太子的皇家血脉浇灌天命所至,那么这人就是如有神助登峰造极。
满座的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生怕少看一眼觉得留下遗憾,只是才思绝佳也就算了,奈何容色也是一等一的绝艳,若论起美竟是比京城春芳楼的挽歌姑娘都要美上三分,但是眉宇间却没有女子娇柔之气,若非身居首辅之位此等颜色堪称祸国殃民。
这一场寿宴,遇着太子强行求婚也就罢了,首辅大人竟也来了,更奇的事还一口一个岳父,这事情就变得格外匪夷所思起来......
宾客没有人再议论了,所有人都瞪圆了眼看着一场热闹。
只见萧秋晔施施然走到柳太师身旁,躬身将手中狭长的锦盒递上:“为求此物,小婿费了些功夫,还请岳父大人见谅。”
柳太师被这一口一个岳父砸的彻底蒙了,见那递上来的锦盒下意识接过,当着众人的面打开,嚯!三尺长的卷轴上赫然是江行知的空山落雨图,在坐识货的都知道,这江行知可是有着画圣之名,几年前他的画可卖出千金的高价,不想去年他家中突逢变故老母去世,江画圣郁郁寡欢彻底封笔,如今要想再求他的一幅画可是比登天还难。
明眼人看去立马高下立见,太子说是求婚,却丝毫不显诚意,而首辅大人一出手就是大手笔,这样的女婿打着灯笼也难找。
柳太师看着眼前的空山落雨图,蒙着的脑子渐渐回过神来,他看了眼萧秋晔,只见对方言笑晏晏,态度恭敬,一副贤婿的模样。柳太师此时才清楚什么叫做先入虎穴又入狼窝,他还未说话。只见一旁立着的太子脸上挂不住了,脸色铁青的问道:“首辅一口一个岳父可要认准人才好,本宫可不曾听闻太师有你这个女婿。”
萧秋晔轻笑一声,坦然道:“殿下不知也是情理之中,我与柳姑娘早已定亲,只因柳姑娘太小,所以便没将婚期提上日程,自然不为外人道。”他说着又笑起来,眼风扫过身后席间:“不说殿下身处东宫未曾听闻,就是这些平日来往的宾客们也未可知啊!”
席间客人纷纷点头,对对!我们都是不知道的,太子不知道也不奇怪。
柳太师看着这一幕心中腹诽:不说他们不知道,其实老夫也不知道啊......
太子一噎,转而恨恨道:“既然说是已经订亲,那么庚帖总是有吧,可否给孤一观呢?”
柳太师咽了口唾沫。
只见萧秋晔很从容的从袖里掏出两封红色喜帖,他一张递在柳太师手中,另一张极大方的放在了太子的手里:“这不就是吗,臣事先拿了帖子去合了八字,卜卦先生给了四个字佳偶天成。”
话一转,他看着太子铁青的脸,笑的越发灿烂了:“庚帖之上有英英的生辰八字,不能与太子翻阅了,倒是臣的太子尽可翻阅,无所谓的。”
太子看着手中红的刺目的帖子,只觉得心中怒火中烧,将帖子用力往桌上一扔,率人疾步出了太师府。
柳太师见太子走远了,心中压着的石头落了一半,看了眼萧秋晔狐疑的拿起手上的庚帖,暗忖:他怎么知道英英的生辰八字。
两手一往开翻,只见哪有什么生辰八字,笔锋落拓的上面写着:暂稳,之后详谈。
柳太师咂了咂嘴,默默合了庚帖将一肚子疑问咽回去,悄然坐下。
寿宴经过方才那一阵波折,有惊无险的继续开着,可是座中的人哪有个吃饭的心思,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住了,太子求娶的竟然是首辅的未婚妻?柳太师的女婿竟然就是首辅?太子和首辅岂非是情敌关系?太劲爆了!
前院厅中人吃着寿宴各怀心思。
前厅之后独门小院,桃李争春,亭榭精巧,正屋门槛上坐着一个托着下巴的圆脸姑娘,容貌在这京城并不是什么一等一等好看,但是眉间一点朱砂痣,却平添诱人风情,那风情就止在眉间,眼中却没有一丝媚意,杏眼清澈,像是碧波清潭,肉肉的脸颊鼓了鼓,从唇间吐出一句哀叹:“阿娇,爹爹的寿宴怎么还没完啊!客人没走我连门都不能出......”
身后一个粉裳扎着双髻的丫鬟抱着一床被子从屋里走出来:“姑娘别着急,圣上下令操持的寿宴,客人多,一时半会儿怕是没那么轻易结束。”
阿娇边说着话,边把被子往小院垂柳上系着的绳上晒,柳英英起身帮她,两个人踮着脚尖,好容易才把被子挂上去,齐齐拍了拍手,颇有大功告成的意思,阿娇又掸了掸被上的褶皱道:“春夜里寒,晒过的被子暖和,姑娘能睡个好觉。”
柳英英拉着她的手走到门槛坐下:“别忙活了,太无聊了,不如找点儿事做。”
阿娇哎了一声,自觉被说中心坎,前院人多,两个姑娘家贸贸然走来走去不成样子,主仆俩被困在这小院里半天了,实在是闷得发慌。
“我前日刚扎好了一个风筝,不如放着试试吧。”柳英英蹭的起身,兴致昂昂提议。
阿娇仰头一看,春日正好微风不燥,放风筝,再合适不过,主仆俩一拍即合。匆匆进屋取了风筝和线就开始玩起来。
一阵风将风筝吹起,扬扬青云直上。
却不知前院席上,食不知味,人心早已如那风筝越飞越远。